專案組里的 “隱形人”

從影像科出來，我重新給那名女嫌疑人張某戴上手銬，她是一家大型餐飲公司的老板，因涉嫌一起學生餐工程串通投標案被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張某默不作聲地用手拉扯自己的衣袖，讓衣袖盡量套住手銬，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地板。荊華拿著幾張前面科室的體檢單，邊往前走邊說：“我們先到一樓大廳，影像科的報告要一會兒才出來。”我和另一名同事聞言帶著嫌疑人跟在后面。

荊華走路很快，風風火火的，似乎永遠上緊了發條，干勁十足，雖然佩服她利落的工作作風和干脆的做事風格，但我現在依然對專案組領導讓我來配合她工作很不理解。原以為可以到專案組參與傳說中的大案、要案，學習一些偵查抓捕的手段，誰知被專案組領導分配到材料組學習，而所謂材料組就荊華一人，報到兩天了，昨天，她除了拿給我幾份案卷讓我熟悉案情外，就沒時間管我了，我對著一堆材料和電腦中密密麻麻的數字坐了一天。今天，因為女嫌疑人體檢的需要，讓專案組唯一的女民警出動，作為同組人員，我就跟著出來。想著早上分配工作時，其他負責到外地市調查的同事，我就覺得渾身無力，但作為新人，我只能服從安排。

荊華在一樓大廳找了一個人少的角落，對著我們說：“先在這邊等吧。”我將嫌疑人帶到墻角，讓嫌疑人站在里側。附近沒什么人，只有兩個老人圍著自助報告打印機互相說著什么。荊華在幾分鐘后接了一通電話，接著就跟我說：“報告好了，你看好人，我去取一下。”沒幾分鐘，荊華就拿著報告回來了，她剛要說話，眼睛不知看到什么，突然轉向那兩個老人的方向去了。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難道有什么問題？只見荊華走到老人身旁，細聲用閩南話問了一下是不是要打印報告，兩位老人一聽，說：“是啊，醫生說到這里可以取報告，但我們沒看到報告，不知道怎么拿。”“哦，你們的病歷卡或醫保卡呢？”“在這里。”兩位老人連忙把病歷拿給荊華。荊華看著上面的信息在自助報告打印機上操作了一會兒，就見報告從機器中輸送出來。荊華將報告拿給老人，兩位老人連忙向荊華表示感謝。荊華微笑著說不用，就向我們示意離開。

將嫌疑人送看守所羈押并辦完手續后，我問荊華：“你怎么知道醫院那兩個老人是要打印報告？”荊華說：“我們剛下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他們站在自助報告打印機那里，我拿完報告了，他們還站在那里，而且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很多老人家都不會用電子產品，所以就想著他們應該是遇到問題了，才過去幫他們操作一下。”我聽完一下就清楚了，接著不禁自我反省，為什么看到同樣的事情，我就沒想到這一層？這就是專案組成員的基本觀察和思維能力嗎？接著，我又覺得慚愧，我怎么沒想到幫助老人家這一層？“為人民服務、急人民之所急”是前天所里集中學習時，所長講漳州110事跡報告的時候才剛講過。看著前面副駕駛座的荊華，我心想今天是上了生動的一課。

下午，我在走廊里碰到同在專案組的一個師兄，他在外面完成取證工作剛回來，閑聊幾句后，我壯著膽跟他說：“我想學一些偵查破案的本事，你能跟領導建議一下讓我跟著你們外勤組嗎？”師兄笑了笑跟我說：“怎么，才兩天就坐不住了？”接著他又說道：“我們這起案件你也稍微熟悉了，高智商犯罪，大家都等著荊華的米下鍋呢，讓你跟著她，是給你安排了一個好師傅，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別看她是女的，偵查辦案她不輸男的，論細心負責，個個服她，這是多起專案的材料審查考驗過的。這幾年，她在技術中隊負責Y庫篩查，金浦縣六十幾萬人口，那么多數據經她的手篩查比對，破獲了好幾起拐賣兒童案”師兄趁這個機會跟我詳細介紹了荊華的光輝事跡，最后他還跟我說荊華從警院畢業后沒急著入警，而是自愿申請去邊遠山區支教三年。這確實很難得，結合早上親眼看到她幫助老人的一幕，荊華在我心中的形象逐漸高大起來。

晚上，專案組例行召集各組人員對一天的工作情況進行匯總。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匯總，會議室里煙霧繚繞。從審訊組組長的匯報中得知，張某在審訊中對偵查人員的提問也是常常默不作聲，很多關鍵信息無法得知。專案組領導的眉頭緊鎖，顯然，案件進展不是很理想：“各組對自己接下來的工作要有清晰的認識和計劃，外調人員要盡快從幾個下游供應商那邊完成證據材料的提取，審訊組要進一步加強審訊，要盡快從張某的口中得到串通投標過程中幾筆資金的去向，這是破獲這起案件的關鍵，否則查不清案件，我們既無法向學生家長交代，也會對整個溪州市營商環境造成負面影響。荊華，你這邊要辛苦一下，看能否從她的資金往來中找到線索，讓審訊組這邊有抓手，盡早突破！”“張某名下有好幾個公司，分布在附近幾個地市，而且還有很多供應商和客戶，每年的資金往來數據很多，我還在梳理中，要一點時間。”荊華在香煙的煙霧中答道，顯然沒有被滿屋的煙味影響。“好，盡量抓緊，小林安排給你，你要教他，更要用他，幫你分擔一下。”我見提到我，就趕緊坐直身體，誰知組長接著就宣布散會。

接著，我跟著荊華回到辦公室，她繼續將她桌子上的那堆數據材料和電腦中來回比對，見我站在旁邊，她想了想，寫了幾個人名對我說，所有的案件數據那臺電腦中也有，你幫我把這幾個人和張某公司的資金往來數據找出來。就這樣，她時不時讓我幫著找一些數據，直到凌晨三點多她跟我說：“今天先這樣。”看著她自己開車在夜幕中通過清冷的街道回家時，我既覺得充實，又感到迷茫，不知道一個晚上的工作到底對案件的進展有沒有幫助。

第二天下午，荊華突然停下工作，通過電話報告組長：“組長，我這邊發現一些線索，可能跟那幾筆款有關。”我見她掛完電話后，在電腦上操作了一會兒，打印出幾張布滿數據表格的紙張。沒多久就接到全組開會的通知。

會上，組長沒多余的話，直接讓荊華介紹她的發現。“通過梳理發現，張某的妹妹經營一家外貿公司，之前審訊材料中張某有提到跟她妹妹之間在資金周轉不便時會互相進行拆解周轉，她們之間近兩年來的資金往來數據有366條，其中有張某借她妹妹的，也有她妹妹向張某借款的，但是這幾年受疫情和國際形勢的影響，外貿業務普遍受到影響，同時張某妹妹的外貿公司除和張某的資金往來外，和其他公司的資金往來數據很少，張某妹妹用錢的情況就顯得很奇怪。所以我就重點梳理了張某和她妹妹之間的資金往來情況，發現張某和她妹妹之間的借款大多是大款項轉出，后分多次款項返回，統計后發現，張某轉出的款項多于轉入的，而她妹妹則相反，中間的差額和我們要找的那筆資金差不多，我懷疑張某可能是利用這種手段轉移資金。”說著，荊華將手中的材料分別發給幾個組長和專案組領導，“具體的數據我都梳理出來標注在上面了。”

組長隨即布置審訊組立即組織提審，并凍結相關賬戶。這時，師兄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我見他趕緊拿起手機，明顯是用短信回復。沒過多久，宣布散會，除審訊組外，師兄也急匆匆地往外走，他們組的組長叫住他，要交代賬戶凍結的事，他答道：“去年辦的那起傷害案，嫌疑人服完刑出來了，說要找我，現在就在大隊門口。”說著就走出去了，原來剛剛是值班的同事給他的電話。

不到十分鐘，師兄來到我們辦公室，人未到，聲先到：“荊華，原來是找你的。”荊華抬頭看著剛進門的師兄，一臉不解：“什么找我的？”“去年，深土鎮的那起鄰居因土地糾紛引起的傷害案，你記不記得？嫌疑人林某來找你的。”通過師兄的表述，原來林某不認識荊華，只好通過經辦他案件的師兄來找她。這讓我更不解了，不認識為什么還要找她？

了解到情況的專案組領導，還有幾個同事，也都一起來到大隊門口，一是好奇，另一個則是為了安全一一嫌疑人事后報復經辦民警的情況并不是沒發生過，雖然荊華只負責現場勘察，甚至沒和嫌疑人見過。

在大隊門口，我見到了師兄口中的林某，一個50多歲的中年男子，個子不高，卻顯得比較壯實。林某看到來的一群人后，一下子就往中間唯一的女性看去，眼神明顯就是看了一下警號。接著，他馬上笑容滿面，往前走了兩步，同時把手里提的一個袋子往前送：“感謝你照顧我媽，這兩天風比較透，我親戚今天才抓到一些魚，我才好意思來感謝你，不值錢，就是新鮮。”從林某口中得知，去年，林某因為土地問題和鄰居產生糾紛并發生口角。在他下地務農時，鄰居路過林某家門口時看到他母親并罵了她幾句。林某回家得知后，與鄰居發生沖突，用鋤頭打傷了鄰居。師兄是經辦此案的民警，而荊華則參與了現場勘察和物證收集固定。荊華在現場了解到林某并未結婚，和八十多歲的母親相依為命。林某被羈押后，荊華擔心他母親獨自生活，無人看護，而且怕老人家會因為兒子被抓而憂慮著急，所以經常利用下班或周末時間帶著糧油或者時令蔬菜水果去看望她。林某出獄后，他母親將此事告知了林某，但荊華沒有告知她姓名，所以老人家只記得第一次在家里勘察時她看到的警號。林某了解到這個情況后心里對從未謀面的女民警甚是感激，所以才找上門有了前面的一幕。

事后，在場的領導和同事問荊華：“怎么沒聽你提過？”她只是淡淡地說：“又不是工作上的事，沒什么好說的。”說完，她就又回去整理案件材料了。

晚上匯總時，審訊組匯報了好消息，下午荊華提到的線索果然發揮了重要作用，張某面對列得清清楚楚的轉賬記錄和標注好的數額，對資金的去向和整起案件的事實經過供認不諱。回憶起張某拉袖子藏手銬的那一幕，我突然想起一句閩南諺語：“拳頭藏在袖子內”，這句話這時候用來形容荊華正合適，人不可貌相，誰知道坐在辦公室的人卻是對這個案件進展起到重大作用的人。

回想這幾天的見聞，此行不虛！

作者簡介：

蔡智敏，福建龍海人。作者單位：福建省漳浦縣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