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玉米(組詩)

我們的玉米

狹窄的空間。玉米們整齊地排列在

綠色的苞葉中。有人出于珍惜

小心地采摘，不會弄斷纖細的觸須

不會無視它們脆弱的身體，不會

感受它們對餐桌、對生活的情義

有時我想，某些東西——

我說不出它們的名字——當我走過

玉米地，接受它們的生命饋贈給

我的禮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幼稚至極，你們只是糧食

你們以之為起點的花，細小，淡黃

幾乎毫無意義，我們的手，思想

我們的眼睛，幾乎擁有更多觸須

對此我們沒有異議

對此，我們會擁有諸多感恩

霜降

葡萄在木架上，繁星一樣涌出

它們在霜雪和陽光中

獲得糖分。早夭的人

掛在樹干上，他們被落葉

一再挽留。今夜的明月

值得記住，它又大又圓，像一個

故人。青山無意

涓涓細流?？拈L頭的朝圣者

心里藏著永恒的秘密

而我想在深深的人世扎下根

像秋風中的野草，總能自如生死

一生就這樣決斷吧

活如一葉新綠，死時照亮手指

祭山

擦擦佛被供在山洞里，一千年

也無人挪動一下，他的肩膀上落滿灰塵

只有眼神里露出古老的憂傷

白鸛把自己斜插進水里，它的倒影

是神賜，魚在水底

也能認出它快速到來的使命

天葬師喚來的禿鷲，是一片祥云

它挑剔而羞愧

為了區分幻覺和現實，它需要

從高空拋下人的腿骨

而我對這片土地的熱愛，是水面上的

琴師，流著淚在彈奏。其實

流水并不真的存在，它只是一種回聲

是花粉撒向大地

像一遍遍撒著我的骨灰

桃山湖遇霧記

蛛網抓住橋欄，木棧道愛上了迷霧

為此站在橋頭的清潔工

有了臃腫的曲線

煙嵐中的旭日，像一枚蛋黃

白鶴一遍遍清唱，它想把她藏進巢中

為此它在樹冠上打開窗

黎明的疆域太大，恕我沿著

猜想的湖邊一直走，也無法走到

一枚果實的邊緣

霧氣沿著溪水流動，它嘩嘩響

霧氣漫過游動的山谷

它把一座木亭，推向明亮的山崗

幸好我把它當成了迷霧中的燈塔

幸好它高高在上，塵世的

萬種迷津，一直圍著它旋轉

幸好攝影師的高倍鏡頭

看見了它的軸心是一條涓涓細流

正從灼熱的裂谷中抽出

這個傍晚我看見鷹

這個傍晚，我看見鷹用銳利的眼睛

俯瞰山谷的深處——

它的羽翼，急速劃過晚霞，那正是

它舞臺的背景，是它以天空

為領地的家？那么，我為何會

突然為此激動？好吧，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只是看見星辰在夜空中閃爍時

心靈的震顫。是渴望鷹

不要展開它的翅膀飛走，將我

孤零零地留下。是渴望去

撫摸它的羽毛，它強健的爪子——

將一些洋溢著熱情的歌聲灌入它的耳中

然后與它一起越過層層云濤

進入最后那層不可能存在的天空？

立春日

一只狗來到家里，和你一起生活

它只能堅持十五年

薩福來到你的心中，和你結成伴侶

但她，始終保持沉默

你認為一朵烏云禁錮著一只白鶴

是幸福的嗎？

這個世界，如果足夠幸運，風聲

創造的宮殿足夠明亮

松樹的身體里，所有芳香的疑問

都經歷了燃燒

春天的田野上，蒲公英的羽毛之塔

正在建設，而輕風一吹

它一定會在白云的旅程中，獨自坍塌？

而桃花正開，像一個粉色的孤島

春天的潮水，一遍遍拍打它

明亮的冀中平原，已經開始動搖……

北野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河北承德人，滿族。出版詩集《普通的幸?！贰斗稚硇g》《身體史》《讀唇術》《燕山上》《我的北國》《上蘭筆記》等多部。獲孫犁文學獎、《民族文學》年度詩歌獎、《莽原》年度詩歌獎、《詩選刊》杰出詩人獎、詩探索·紅高粱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