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差（組詩）

沙子正在流失

在溪流的轉彎處

清澈的流水發出輕輕的低鳴

就像夢境開啟

——這清澈的

源源不絕的流水到底從何而來？

流水一刻也不停歇地沖刷著堤壩下面的沙子

當我看清沙子正在被侵蝕，一點點坍塌

在坍塌后迅速消亡

我同時也看清了流水

不可說的欲望和欲望的咬噬力

如果此刻我正是那個站在下游等待結果的人

那么我也必將看到

夢境如何緩慢地擊潰現實。

河的某一段

一堆亂石

被遺棄在改造過的河道里

筑堤壩的人早已散去

他們隨手丟下的廢品

成為了一大群奇崛的頭顱

不同的棱角簇擁在一起

每一個都有獨一無二的傷痕

集體代替了流水的咆哮

而時間將再次深藏它們

掩蓋一切的時間

由一段段平靜的水面拼接而成

背景

像精心裝扮過的遺址

在大堰的群山里

一片油菜花，從過去時光中飄落

而春天的熱烈總是讓人驚訝

它讓我們回到飽脹而又閉塞的青春

被油菜花鋪天蓋地的香氣誘惑、挾持

左右奔突

現在我們就像羞澀的孩子

攥著無可告白的記憶

小心翼翼地跨過一條條田埂

在大堰的群山里，我們彼此慢慢接近

作為背景，油菜花輝煌無比

贊美

有時候是一縷春風

有時候是一個少年

從身邊經過

蹦跳著向前

我只是默然看著他們

不向任何人浪費我的贊美

我的贊美越熱烈

我就把它捂得越緊

落差

需要有落差

才能看到一條江的身體

全部由白色的熊熊大火構成

而它無聲的部分

一躍而下

成為徹夜咆哮的部分

觀海

我們站在大海的尾巴上

我們太小了，像山腳的茅草一樣無足輕重。

只有透過曲折的水路

才能看清：浩淼大洋依然托舉著創世之初的混

沌。

才能明白：一條被長時間腌制的魚

為何依然保持著游動的姿態。

茅草落地而安呵，大洋消納風暴

也許正是這兩者，左右了古老海岸線漫長的走

勢。

一片落葉的春天

差點以為是一只蝴蝶

在消失了很久之后

重新飛臨春天

一片躲過了環衛工人掃帚的香樟樹落葉

驟然被風帶離了路邊的花叢

在劇烈的旋轉中，長出了一對翅膀

它的飛舞，或許是源于盲目的眷戀

或許是源于內心未能平息的困惑

一個靈魂獨自掀起了一場風暴

它一定已經知曉了春天就是一座迷宮

而我甚至來不及多看一眼

那最后的迷狂，那最后的無厘頭的表白。

致鳥鳴

我熱愛這個廣闊而又深厚的國家

但我總是因為個人的小小悲傷

從睡夢中哭著醒來

在祖國的東海岸

一幢小小公寓樓里的一間小小客房里

我擦干淺薄的眼淚，分辨著屬于我的

黑暗，和一片小小疆域

這時，在窗外的某個地方

一只鳥兒開始說話，開始吐出一粒一粒的鳥

語——

新鮮而飽滿

接著，更多的鳥兒開始應和

它們是一群

可以自由穿梭于海洋與陸地的精靈

在祖國的東海岸

它們銜來了光，和堅定不移的信仰

擦亮了一只小小的鳥巢。

消失的村莊

曾聽到雷聲在云層中塌陷

并且留下它自身的空洞。

而現在所看到的這一整座廢墟

處于地表的最底層

時間死死地咬住了它們。

在雜草與藤蔓之下

雨水留下的漬痕，泛黃

人間的敘事至此，既是謎面又是謎底

一條溪坑從中穿過，再也帶不動什么的溪坑

連其中的流水都已深陷于地下

這使它看起來如同一條干枯的臍帶

一年一度的豐水期只是把荒蕪抬高數尺

遇到有落差的地方

它也會吼叫幾聲

像是寂寞得到了更加寂寞的回應

又或如

一頭虛無之獸，重新回到了某個母胎

神明

在高山牧場

神明應該是那些牛羊吧？

它們或遠或近地飄移

嘗遍百草，看穿群峰

當我們站上山頂

才發現神明就是高山牧場本身

才發現神明等同于自由的某種承載

但自由并不等同于肆意和張狂

自由是：

圣潔的靜穆和遼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