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亞的詩 [七首]

河邊的樹林

河邊的樹林里

有一個人

在奮力

行走

他從一片樹林

穿越

到另一片

樹林

光線的暗淡

與霧氣的

彌漫

都不能阻止

他的這個

舉動

對我來說

我也曾有過類似的

經歷

至少

在某一點上

我們是契合的

那就是

獨自穿過河邊的樹林

到某個

開闊地去

白色的小球

我手里有一只球

很小

白色，可以放入口袋

當我出門，這只球

被我隨身帶上

在地鐵

它和我一起

越過了安檢那道門

有時當我感到事情無趣

乏味，一群人圍著

兩只斗雞，在街頭花園

起哄

我會從那里走開

去往別處

我從不擔心自己不夠快樂的問題

我帶著這只神奇的小球

到處亂走

有時會把手伸入口袋

有時掏出來，把那只小球

扔向前面的一塊草地，或者蹲下來

在水泥地上

拍擊

如果你需要，這只白色的

小球，我

可以送給你

三個以后的我

一個我退休后居住到了小鎮

過簡樸的生活

早晚出門散步，去菜市場買新鮮的肉和蔬菜

白天大部分時間

喝茶，看書

整理以前的文字

在院子和露臺種花，澆水

把陽光請進房間，偶爾給朋友打電話

夜晚朝燈光飛進房間的蟲子

好奇這個老家伙

另一個我，在工作室做著設計

和助手一起

做一個旅館，住宅

或民宿

奇妙的空間，花園，引入時間的路徑

經常出現在工地，戴一頂安全帽

和綁扎鋼筋的民工打招呼，對糟糕的施工細節

大發脾氣

還有一個我，四處旅行

到一個海邊的城市，或者山區

在街頭咖啡館

要一杯咖啡或啤酒

看隨身帶去的書，偶爾抬頭

觀察街上走過的女人

以及跳落墻頭的一只鳥

太陽像一位老友，出現在大街

晚餐之后的一陣風，又把月亮，星光

送進窗口，一個人

在午夜的房間

想起從前

想起消失在門把手上的日子，被浪費的生命

沉默如同一只盛滿

茶水的杯子

在大喝一口之后，又放回桌子

死者一直在旅行

死者一直在旅行，和生者幾乎不會相撞

他們離開他們待的墓地，去往碼頭、車站、機場

和港口，好像那一段旅途

是之前想好的

因為一次意外，一場疾病，被死神打斷，在那

個霧氣彌漫的早晨

他們拿著一根木棍出門

（以提防一只黑狗對他們的襲擊）

他們在路上慢慢地走，有時回過頭

有時在周圍或者菜市場

尋找某個熟人，他們路過一個郵局

一個糧店、一所醫院、一個豬和羊一直不停嚎

叫的屠宰場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他們的主人早已丟棄了他，這一回，他只是孤

零零地

一個人，行走在一次漫無目的的旅途中

容易破碎的

容易破碎的東西，包括了瓷器、玻璃、氣球，也包括執迷的心

凝視的眼球，渴望愛的雙手

被刀刃碰到的皮膚

基于對破碎的一次次認識，以及科技發展的研究

我們發明了膠水、黏合劑、強力黏膠

也發明了可以說出詞語的舌頭與嘴唇，安慰碟

子上

破碎的心

河 蚌

她在菜市場賣那些海螺、明蝦，與河里的各種魚

她戴著塑料手套，主動問我

要買點兒什么

我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了看

然后離開

另一次，我從小區步行去附近的菜市場，但路

上幾個

賣河魚的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那個男人為我宰殺白鰱魚的中間

我又一次看了看周圍，那些越過身邊的陌生人

很多天之后的一個晚上。我突然陷入某種自閉

的狀態

我路過傍晚下班的一條街，走向燈光

明亮的地鐵

在我沿著自動扶梯緩緩上升的身體中

突然暗下來的天空，讓我感到自己

正被一種東西吞噬

我拼命抵御著，在伸展過來的樹葉與樹枝中

我像新興村菜市場塑料大盆里的

一只河蚌，收起了肉體的天線

朝天空，關閉了

自己那一對敏感堅硬的外殼

鏡 子

第一面鏡子

在房間里，原原本本地反映了真實的自我

第二面鏡子

自我在那里，和鐘表一起，發生了衰老、憔

悴，和變形

第三面鏡子

自我的那個身體，被拉長、壓縮、變窄，或者

變肥

哈哈大笑

第四面鏡子

自我開始被美顏、磨皮。技術進步滿足了

人類心靈和視覺的需要

第五面鏡子

有裂縫，自我在早晨，被分解成好幾個

準備分手和打架

第六面鏡子

上面有一層水霧。自我完全看不清自己

第七面鏡子

是彩色的。自我因此喜悅于紅色或藍色的T恤

第八面鏡子在流血

手腕被電視里的謊言割破，心臟一整晚

憤怒于人群的瘋狂與幼稚

第九面鏡子

屬于國王、總統、酋長，和部落首領。他們出

門的時候，總是被喬裝打扮

第十面鏡子

是什么？

自我在疑惑中拿起錘子，把平面化的玻璃徹底

敲爛

四分五裂的現實

到處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