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地球
——聽管平湖先生古琴曲《流水》
來自遙遠星球的聲音
他們有著木質的耳朵
側著頭在風中的巖礫上摩擦
砍柴的人聽見了
覺得欣慰,站在黛色的山巔
伸長臂膀擁抱海水
這是他們的童話
已經地老天荒了
他們還以此來治療時間
荒蕪不可避免
沒有一滴水,在最深刻的罅隙里
我們依著水的空形舞蹈
我們眼眸中的模型轉得精密
想起母胎里的古木逢著了春天
甜蜜的汁液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在那個世界里還有人抬頭看天
而不僅僅是查看屏幕的幻影
候鳥飛行可以縫合兩個季候的落差
那里的人雖然發動戰爭
然而鬧歸鬧,還是有分寸的
當鴿子銜來橄欖枝
人們還是可以坐下來
接受平地泉涌、玉盤滾珠
好風殷勤送爽
不像我們是只擁有
引力的空型,滿懷著歆羨
在模糊的云團里交換著彼此的耳郭
真實性
夜深了,幾個人從胡同出來
嘴里冒著熱氣,停下來
一個抬頭看天,說一顆星星
真是亮,其他幾位表示懷疑
他們一起抬頭看天,烏藍的天幕
映著老槐樹彎曲的枝影
于是都信了,達成了和解
他們握手、話別
說下次再來。其中一個走了幾步
折返回來,給另一個
圍好圍巾,又■唆一二句
一切都結束了
留下我還在懷疑那顆星的
真假,一陣寒風吹來
共同體
在京城混那會兒,我常到
一個小飯鋪去吃飯,一頭扎進去
里面擠滿了人,掃大街的,送快遞的
獲得了放松的時刻
每人面前擺著刀削面、油潑面
熱氣騰騰,刀拍黃瓜、油炸花生米
他們對著瓶子灌啤酒,或用很大的
玻璃杯喝二鍋頭、老村長
沒喝多的,招呼對面的朋友繼續喝
喝多的開始摟著兄弟抒情
把電話打到千里外的老家絮絮叨叨
一位胖姐端坐柜臺前
招呼著大家,提醒新來的關好門
別放冷風進來,激動的別掀翻桌子
有段時間我很喜歡去那里
一頭扎進去,昏天黑地
半杯酒下肚,忘掉所有煩憂
感覺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不存在的朋友
他準在兩扇緊閉的紅漆木門里
我叩一叩門,他便出來
和我繞著冬日的湖散步
鴛鴦和野鴨在嬉戲
在即將凍實的湖心
時間過去了,多少浮沉、炎涼
我說些自己關心卻于事無補的話
他都能理解,但不表示支持
我們在一點兒小小的距離里
保持著親密的關系
轉眼這些歡欣與不快都會散去
什么都不留下。汽車在筆直的長街上
奔馳,遠山靜默在時代的邊緣
多少年以后,我喊他
他仍會從滿階花草的庭院里出來
抖落一身古香,帶著未解的神秘性
慍 怒
湖水在不經意間完成了
冰凍的工程,堅硬,光滑
看上去完美無瑕
野鴨仍保持著群體的
尊嚴,黑天鵝過于細長的脖頸
終于耷拉下來,支棱在
它頭頂的天幕顯得空洞
日光白花花的,卻無一點兒
溫度,在沉默中浪費得太多
攏住內心的聚變,坐下來
為了填補這無人在意的角落里的
空白,有人慷慨悲歌而去
轉眼,白日西斜
西風掃著萬千城池,找不到
一個可以風雪夜歸的角色
假想的參觀
必有巍峨的殿堂、森嚴的
氣象,聳出地表之上
令瞻仰的目光肅然起敬
善變的人們變戲法般地
出現在宮門內,驅動著
華麗的車輦轟隆隆出來
當我從下等賓館里出來
匆匆吞下廉價的早餐
原本打定的主意開始動搖
請給自己一個理由
是旗幟迎風飄揚得過于熱烈
還是地鐵呼嘯而過的速度過快
你總不能那樣端莊地邁進去
懷揣的浩然之氣太過笨重
順從地跪下去的膝關節又生了銹
和街邊一閑人侃了起來
觀景不如聽景,他的口氣不覺
大了起來,腦后長出了辮子
朋 友
我在如此遙遠
又如此近的地方,遇見了
你,牽著你的手
走在干凈的大街上
你的手像剛打磨出的玉
又是一汪水,從冰中醒來
你的背后沒有藏韁繩
我更加喜歡了,我從固定的
房間里剛出來,抖落一身的習慣
你進入我,化作了我的
心情,在天上飛
我是你在人間寄養的風箏
這只是一個偶然
不是命運,我們這樣手拉手
走在干凈到荒涼的大街上
作 用
老樹的影子
鐵線銀鉤
小樹的影子
鈣化了的毛細血管
正是這些東西
支撐起了,天空
它們在西風中,也只簡單地
動一下,然后回歸故態
以至于習慣性仰頭的人
內心的冰裂紋地老天荒
夜色中的湖
它曾經多么精彩啊,懷抱
晚霞,吐露柔情
允許鳥兒一伙伙飛過去
也許還逮住其中一只
置放在星星中間
此刻它冷著臉,充滿了壓力
黑暗從邊緣的樹梢傾瀉
它的存在已經晦暗不明
它的心已經變成一攤鉛水,向地心
沉落,最后的微光正在消泯
只有一個人在深夜
在這無人之境徘徊,損壞了的
光盤上的一道微痕,充滿了思想
卻只能緘默,和它一樣
作為庭院的海灘
我只選中了眼前這一小塊沙灘
沙子要白,從月光中滲透下來的
經過了珊瑚們的喂養,只允許有一枚
血紅的扇貝
我在那里坐下來
影子被棕櫚的葉子切割成毛羽狀
我不但要收住飛翔的沖動
還要昏昏睡去
你從書架上抽我的詩集
讀兩句,隨手扔到一邊去
轉瞬就來到了我的庭院
潔白的腳趾疊上我的腳趾
于是,這庭院就成為我們的庭院
一海的生物亂糟糟,我們且不管它
先踏遍這一方小小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