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富貴

已經很久沒有在辦公室里待這么長時間了。謝勉力揉揉酸澀的眼，起身去洗漱間洗了把臉，又站在窗前抽了一根煙，然后重新坐回辦公桌前，晃晃鼠標，手撫鍵盤，卻依舊敲不出半個字來。

從上午到現在，謝勉力幾乎是在枯坐中度過了幾個小時，腦子里明明有很多東西急匆匆想要沖出來，為啥到了臨門一腳又全都縮了回去？以前的自己可不是這樣子的，只要確定下主題，便文思泉涌一揮而就，哪里像今兒個這般硬擠也擠不出來。他不禁懷疑是因為自己長時間不寫東西手生了，腦筋退化了。尤其是升任一局之長之后，開會、學習、考察，天天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一個人劈成幾瓣來使喚，哪還有時間坐在電腦前寫東西。要不是明天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辦公室主任老秦重寫了三遍的講話稿都不能讓他滿意，他也不會丟下參觀團跑回單位來親自趕稿。

眼看著電腦屏幕再度暗淡下去，謝勉力不由得嘆了口氣，覺得再這么干巴巴熬下去大概率還是寫不來，要不然就湊合著用老秦的稿子？他點開文檔，又細細讀了一遍老秦寫的講話稿。老秦作為單位的筆桿子，文筆自然沒得說，排比、類比、押韻用得爐火純青，節奏更是把控得精準到位。若擱往常，這就是一篇能贏得滿堂彩的好講稿，但放到明天的會議上，總感覺還差了點意思，看似洋洋灑灑說了很多，細一咂摸又似乎什么都沒說，

謝勉力用力按了按太陽穴，很是頭疼。這時，司機大李來了，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滿臉都是笑：“局長，我淘到了一樣好東西。”

謝勉力不滿地瞪他一眼：“上次買野生鯽魚讓人家騙去三百塊錢的教訓還不夠？凈瞎搞。”

大李眨巴眨巴眼，忙尬笑著轉移話題：“這回我保證，您看了一定會喜歡。\"不等謝勉力再開口，大李就轉過身招了招手，立刻有兩名保安抬著一個特大號的花盆小心翼翼地挪了進來。

“這是？牡丹！”謝勉力霍然起 身，滿臉詫異。

這株牡丹的主干比小孩兒手臂還要粗，剛解開塑料罩子就迅速占去了辦公室小半的空間，一根根枝權托舉著一顆顆拳頭大的花骨朵向著四下里張牙舞爪，尤其最頂端那幾朵，已吐露出絲絲縷縷的紅，似乎下一刻就要綻放開來。

謝勉力繞著牡丹轉了兩圈，將一枝花骨朵托在掌心細細觀察，認出這是一株洛陽紅牡丹。可能是受了父親的影響，謝勉力自幼就喜歡牡丹，剛轉業那幾年還在自家陽臺上養過幾盆，品茶賞花，怡然自得。只可惜后來工作太忙，無暇照料，才忍痛割舍了那份閑心。牡丹的生長極為緩慢，民間自古便有每年“長一尺縮八寸”的說法，像眼前這么大一株，他估摸少說也有數十年的樹齡，真不知道大李是如何尋到的。

大李見謝勉力心情不錯，心里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笑嘻嘻地湊過來：“這株牡丹擺在您的辦公室里還真合適，待過些日子花開得旺了，整個辦公室光艷艷的，您再親筆寫一幅‘花開富貴'的字掛到墻上，那才叫雅呢。”

“我的字可拿不出手。”謝勉力笑著搖頭，“這株牡丹真不錯，花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大李忙擺著手往后退：“老家帶過來的，沒花幾個錢，等過幾天再說吧。”

“咋回事？”謝勉力聲音淡淡的，但眼神卻在瞬間銳利起來。

大李愣了愣，忽然有些心虛：‘前段時間聽您提過一嘴，說老家院子里曾有一株百年齡狀元紅牡丹，是老爺子的命根子。后來賣給了一個大老板，卻沒能移栽成活，非常可惜，老爺子還因此大病了一場。正巧前幾天我回老家時碰到了發小老曹，閑聊起這事兒，他就拽著我去了他的花圃挑了這么一株，說是仰慕老爺子，只收了二百塊成本價…”

成本價？謝勉力挑了挑眉，嘴角扯了扯。老曹這人他知道，開辦了一家花卉合作社，生意做得挺大，人緣也挺好。但此前自己和他從無交集，他拐彎抹角送來這么貴重的一株牡丹是啥意思？他所仰慕的老爺子可早已過世多年了。

眼見謝勉力臉色越來越黑，大李的心怦怦亂跳了起來，悄然退后幾步試探著問：“要不然，我給退回去？”

謝勉力沉吟片刻，說：“搬都搬上樓來了，先放這兒吧。

看著大李逃也似的離去的背影，謝勉力忽然覺得講話稿沒必要再寫了，明天就講講自己過世多年的父親，講講一個老兵賣掉珍愛一輩子的百年牡丹，捐建山村小學的故事，再講一講今天辦公室里發生的“花開富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