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燈

夜幕降臨時，天亮娘小心翼翼取下那盞掛在墻上的風燈，仔仔細細擦拭一遍，點亮了，掛在門前的老槐樹上。閃爍的燈火穿透黑暗，射向四周，天亮家門前頓時亮堂起來。

天亮知道，爹的忌日又到了。爹走后，只有到這一天，娘才會點亮風燈。

天亮爹被日寇殺害已經三年了。

天亮爹是八路軍地下交通員。那天擦黑時，他收到一份情報：鬼子晚上要來偷襲八路軍一個營地。這個營地在一個山坳里，離天亮家所在的村莊有十幾里路，地勢險要，只有一條道通向那里。天亮爹不敢耽擱，拎著一盞風燈，匆匆趕往八路軍營地。

臨行時，天亮娘囑咐天亮爹：“早點回來。”可一夜過去了，他也沒回來。

第二天上午，幾名八路軍戰士抬著天亮爹的遺體來到天亮家。一位干部模樣的八路軍說，天亮爹是在離他們營地不到三里的一座烽火臺上，被鬼子殺害的。他分析說，可能當時天亮爹發現鬼子跟上來時，已經來不及趕到營地，就登上附近的那座烽火臺，用風燈向營地的哨兵傳遞了緊急信號—那盞風燈也是一盞信號燈。漆黑的夜晚突然亮起一盞燈，鬼子肯定能想到是有人在傳遞消息。為了不驚動營地里的八路軍，他們沒有開槍，而是派人爬上烽火臺，用刺刀殺害了天亮爹。從現場來看，犧牲前，天亮爹和敵人進行過英勇的搏斗。那位八路軍干部講述完這一切，一名小戰士把那盞丟落在烽火臺上的風燈遞給了天亮娘。

看著被摔壞的風燈，天亮娘淚如雨下。之后，她帶著天亮特地去了趟集鎮，修好了破損的風燈。

天亮問過娘，為啥到了爹的忌日，就點亮風燈。娘告訴他，這樣，爹回家就不會迷路了。娘的解釋，天亮深信不疑。他陪著娘默默地等待爹的歸來。掛在門前樹上的風燈隨著微風輕輕搖曳。天亮偷偷擦了擦濕潤的眼睛。

“娘，咱已經十七歲了，讓咱去參加八路軍吧。\"

‘咱和鳳兒爹娘商量好了，等把你和鳳兒的婚事辦了，就送你去隊伍上。”

“娘，不能這樣。上戰場殺鬼子，萬一咱回不來，不就害了鳳兒？”

娘抬眼看看天亮，說：“你和鳳兒的婚事是娘最大的一樁心事。咱知道你想給爹報仇，這事得和老趙商量一下再說。”老趙也是八路軍地下交通員。

在天亮的再三要求下，娘同意他去參軍。這天晚上，老趙按約定來到天亮家。該叮囑的娘都說了，老趙就帶著天亮走了。剛跨出家門，娘突然沖出來拉著天亮的手，哽咽著說：“兒子，娘等你回來…和鳳兒完婚！\"站在娘背后的鳳兒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此后，天亮便開始了他的戎馬生涯。

一天，老趙來到天亮家，遞給天亮娘一個小布袋，說是天亮托他帶給她的。解開布袋，里面裝著五顆子彈殼。老趙說：“天亮厲害著呢！參軍半年多，已經打死五個鬼子。\"可是，老趙隱瞞了一件事。在最近的一次戰斗中，天亮負傷了。傷口還沒痊愈，他就偷偷跑出醫院，回到部隊。

每次有天亮的消息，天亮娘都會在第一時間告訴鳳兒。這天，天亮娘來到鳳兒家，跟鳳兒說，天亮被提拔為班長了。隨后，她把一套精美的窗花遞給鳳兒：“這是天亮請一位大娘剪的花樣，托老趙帶回來讓咱給你。\"鳳兒酷愛剪紙，端詳著花樣，如獲至寶。天亮娘還告訴鳳兒：“天亮捎來口信，說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等打跑了他們，他就回來看咱們。”鳳兒羞澀地點點頭。

不久后，老趙帶來了一個天大的消息：鬼子投降了。

當天晚上，天亮娘取下風燈，破例點亮了，掛在門前的老槐樹上。風有點大，吹得燈火忽明忽滅，但它始終頑強地亮著。天亮娘淚流滿面，抬頭看著風燈，喃喃地說：“他爹，那幫強盜被咱天亮他們打跑了，你的仇報了…”鳳兒攙扶著她，說：“娘，您回屋歇著，咱在這兒等著爹和天亮。”可是她執意要待在門外，鳳兒便陪著她。

這次，娘沒有在子夜過后熄滅風燈，而是一直讓它亮著，直到燈火點亮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