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再度就任美國總統以來,以馬斯克為代表的硅谷技術精英走上前臺,引發廣泛關注。與此同時,美國政府在人工智能和加密貨幣等新興技術領域動作頻頻,誓言要占據全球主導地位。硅谷精英如何影響特朗普政府?這背后所謂的“技術加速主義”思潮又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加速主義”是一種呼吁通過加快資本主義發展和技術進步來實現社會根本變革的理論。近年來,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的演進,不少美國技術精英堅信,技術創新將使人類所面臨的貧困、戰爭和氣候變化等難題迎刃而解,為此必須砸爛來自行政當局、監管部門、研究機構、高校、非政府組織等的束縛,想方設法加快技術進步,是為“技術加速主義”。2017年,作為“頂級加速主義者”的億萬富豪埃隆·馬斯克曾表示,特斯拉公司的總目標是加速可持續能源時代的到來,而衡量該公司歷史貢獻的標準就是看它最終加速了多少年——如果加速了十年,將是巨大成功;即便只加速了五年,也算不錯。
硅谷風險投資家、前軟件工程師馬克·安德里森是“技術加速主義”思潮的另一代表人物。2023年10月,安德里森發表《技術—樂觀主義者宣言》,宣稱技術是“人類文明之基”,“技術—資本機器”是增長的不竭動力,對技術感到憤怒和悲觀都是錯誤的,應該有意識地加速技術進步。在這篇5000多字的文章中,作者113次使用“我相信……”句式,顯示其對技術的認知已達到信仰甚至崇拜的程度。
同樣信奉“加速主義”,馬斯克和安德里森對待技術的態度卻有所不同。比如,馬斯克認為人工智能將使人類文明面臨根本生存風險,開發需謹慎;安德里森卻相信,人工智能是解決所有問題的“萬能鑰匙”,很多關于其存在風險的議論都是猜測,減緩其發展將會帶來嚴重后果。除以上兩人外,開放人工智能研究中心(OpenAI)首席執行官山姆·奧爾特曼和創業孵化器“Y組合子”(Y Combinator)首席執行官陳嘉興等也被視為“技術加速主義者”。
硅谷技術精英長期以來都是民主黨的擁躉。然而,面對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的快速發展,拜登政府沿襲美國過去幾十年“規則第一、創新第二”的監管思路,將解決安全關切視為創新的前提條件,對新技術研發予以諸多限制。這與“技術加速主義”者們提倡的“不惜一切代價創新,出現問題再解決”的思路相左。此外,人工智能是二戰后首個未經五角大樓資助而產生的革命性技術,相關企業對其控制力前所未有。這些企業認為自己是政府的戰略伙伴,而不是被監管對象。
從2021年起,馬斯克日益激烈地反對拜登政府的一系列政策,包括擬投入3.5萬億美元的“重建更好”法案。2024年5月,安德里森等人前往華盛頓面見拜登政府高官,之后得出結論:拜登如連任,將僅由兩到三家大企業主導人工智能,并由政府對其進行直接監管和控制,初創企業未被保留空間。這對主張大小企業公平競爭的安德里森來說,是不能接受的前景。此外,拜登還主張對億萬富翁加稅,也促使安德里森反對其連選連任。
特朗普的有關政策主張則與“技術加速主義”者存在不少契合之處。盡管特朗普了解人工智能機遇與風險并存的一面,但仍愿最大限度釋放其潛力。特朗普對加密貨幣的態度由反對轉向支持,也受到硅谷精英們歡迎。2024年7月,共和黨發布的競選綱領專門提及促進加密貨幣和人工智能等新興產業創新。特朗普的減稅政策對“加速主義”者們也頗具吸引力。

特朗普再度上臺后,“技術加速主義”在美國政府內部的影響力迅速擴大。副總統萬斯具有技術行業風投背景,2024年被提名為特朗普競選搭檔得到了馬斯克等人的支持。萬斯與安德里森也有生意上的往來,并在理念上深受后者影響。今年2月,萬斯在巴黎“人工智能行動峰會”上強調應抓住人工智能帶來的機遇,而不是拘泥于安全問題,并且決定拒簽強調規則的峰會聯合聲明,其有關看法與“技術加速主義”如出一轍。3月,萬斯在“美國活力峰會”上直接使用了“技術—樂觀主義者”這一說法,并表示安德里森幾年前發表的“宣言”令其十分感動。
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英文縮寫“DOGE”源自他對加密貨幣“狗狗幣”(Dogecoin)的調侃。馬斯克對美國聯邦政府的整頓除致力于減少開支外,也意在通過“創造性破壞”達到減少監管的目的,并讓公務員系統全面引入人工智能技術。安德里森在特朗普當選后就擔起顧問職責,幫他物色進入政府的人選。安德里森·霍洛維茨風投公司已至少向特朗普政府輸送了兩位高管或前高管:執行合伙人斯科特·庫普爾被提名為人事管理局局長;前普通合伙人及倫敦辦事處主任斯里拉姆·克里希南被任命為白宮科技政策辦公室人工智能高級政策顧問。此外,白宮人工智能與加密貨幣事務主管、總統科技顧問委員會主席大衛·薩克斯也是位風投家,與馬斯克和萬斯過從甚密。
特朗普上任后宣稱要使美國成為“世界人工智能和加密貨幣之都”,為此簽署了若干行政令,宣布制定“人工智能行動計劃”,鼓吹投資建設人工智能基礎設施,強調滿足有關開發所需的能源供給,提出建立“戰略比特幣儲備”和“美國數字資產儲備”,這一系列措施深得硅谷技術精英們期許,也與他們的賣力推動密不可分。
對特朗普政府而言,其推行技術民族主義、占領新技術制高點并“競贏”中國的政策目標與“技術加速主義”者們一拍即合。在某些硅谷精英看來,由于中國的發展愿景和應用方式與美國不同,由中國占據人工智能技術全球主導地位是“最大風險”,不僅關乎美國國家安全,也涉及全球規則制定和技術生態系統演化,美國不能把自身戰略優勢拱手讓人,必須放松監管、輕裝上陣,向技術“新邊疆”全速前進。
今年2月,特朗普與馬斯克一同接受主持人肖恩·漢尼迪廣播采訪時,馬斯克自稱為特朗普提供“技術支持”,特朗普則夸贊馬斯克的作用“不止如此”,稱他是“領袖人物”,招攬了許多懂技術的人,關鍵是還能“辦成事”。
未來幾年,只要“技術加速主義”者一直能“辦成事”,他們對特朗普政府的影響力就不會消失。
(作者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