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頂流歐陽修

他4歲時，父親去世，隨母親投奔湖北隨州的叔父歐陽曄家。

小時候讀了不少書。但叔父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人家，藏書有限，于是穿過大半個城，向李氏東園的好伙伴李堯輔借，讀完不過癮，便抄錄，往往一本書抄下來，也就會背誦了。

他自知顏值不濟，對不起大眾，只好“晝夜忘寢食，惟讀書是務”，通過內涵武裝實現其“為所欲為”的人生目標。

果然，此人后來運勢如虹，飛黃騰達，或出入歌樓舞榭，狎妓冶游，或詩酒當歌，遺老唱和，或訪碑尋古，摩玩歷史盲盒，或操琴著棋，披沐魏晉之風，或埋頭著書，大展經綸，或立足于滄海橫流，玉石同碎……

他曾站在人生的巔峰，也曾被摔落谷底，他，就是北宋文壇頂流人物歐陽修。

從洛陽走來的花下客

17歲那年秋天，飽讀詩書的歐陽修第一次參加隨州鄉試，小試牛刀，便寫出了人人傳誦的名句，可惜文章由于沒有按規定的韻腳押韻，最終還是落榜了。

三年后，一個花季妖嬈時節，歐陽修卷土重來，順利考取了舉人。隨后又來到首府開封參加進士考試，不料名落孫山，鎩羽而歸了。

歐陽修的心情低落到了冰點，他騎著馬漫無目的地游走著，腦子里還響著考場上學子們奮筆疾書的沙沙聲。

經歷兩次失敗后，歐陽修意識到不是自己水平不行，而是時運不濟，于是決定改變策略，開始大量結交名流。這招果然奏效，1029年，他被高人推薦進國子監學府鍍金，隨后參加了禮部組織的中央考試，結果殿試搶得甲科第十四名。

考取進士后的歐陽修在西京府成為留守推官。自此，開啟了他鮮衣怒馬卻又跌宕起伏的一生。

那一年，他25歲，正所謂“贏得桃李花開日，正是春風得意時”。

歐陽修在洛陽三年，一有時間，就結交當地文士。

1031年農歷三月初三，歐陽修下班后在伊水邊散步，走著走著，看見橋頭有一個穿著官服的人，對著殘花流水若有所思，“嗯，一定是個詩人”，歐陽修腦子里念頭一閃，毫無忌憚走上前去搭訕，這一搭，便搭出了兩顆偉大靈魂的千古奇緣。

原來對著花兒苦吟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梅堯臣。“玉山高岑岑，映我覺形陋”，歐陽修被梅堯臣非凡的氣度所吸引，覺得自己跟這位帥哥站在一起，簡直就是個丑八怪。二人相見甚歡，當即決定“相攜步香山”。

當時的西京府里魁杰賢豪一大堆，平時上班大伙見面裝模作樣打個照面急急閃過，可一旦下了班，“飲酒歌呼，上下角逐，爭相先后，以為笑樂”，可著勁兒放縱自我。

歐陽修的頂頭上司是錢惟演，這位五代吳越國王錢俶之子，舉止文雅、樂善好施、寬厚以仁，但在工作上不怎么上心，對部下管理也十分松散，不必報備，不必打卡，即使與小姐姐玩曖昧遲到了也不追究，沒有一點王子的架勢。不僅如此，他還經常帶領歐陽修等人低碳出行，設宴招待文人雅士，畢竟，他自己也是個詩人，一個連上廁所也要讀小詞的讀書人。

在他的幕府，經常能看到梅圣俞、尹師魯、謝絳、張汝士這些文學青年的身影，他們在老錢的鼓動下，或穿越于竹林茂樹，賞奇花怪石，或游離于清池上下，流連于荒墟草木……歐陽修作為初出茅廬的晚輩，經常混跡于這些人堆里“賦詩飲酒以為樂”。

時間久了，歐陽修的存在感越來越高了。有時候他自作主張，帶領大家搞戶外拓展，游龍門，聽樵歌，賞梵樂，采香薇，煮野羹。有時候撐船渡伊水，與白鷗共翻飛，或穿上草鞋，步履輕盈地跑到白居易墓前搞憑吊儀式，與亂石、浮云、明月、松林和諧共融……

一年夏天，酷熱難耐，歐陽修約上三五君子，跑到普明院游玩。

林泉汩汩，山花顫顫，琴聲幽幽，水鳥咕咕。閑來沒事，幾人“就簡刻筠粉”，從竹節上刮下來的白粉，具有美白、保濕、修復功效，士人們可以打包回家帶給各自的娘們。幾人“浮甌烹露芽”，他們用越州最好的甌器，烹煮建州最好的貢茶，茶禪一味，香甘重滑。幾人“折花弄流，銜觴對弈”，邊喝酒，邊吟詩，曲觴流水，一圈下來，有個叫張太素的人，因喝得少，詩率先完成，其他人“欣然繼之”。

待到日斜酒歡時，氛圍被烘托到了極致，大伙紛紛提筆，在寺院的墻上涂下“到此一游”后，騎上大馬，絕塵而去……

在洛陽工作期間，是歐陽修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曾是洛陽花下客”，此后每每遭遇不順，他便感念過往，是啊，有什么可以傷悲的呢？

1034年3月，28歲的歐陽修接到調令，到試學士院擔任館閣校勘。

離回京走馬上任還有一段時間，歐陽修打算利用間隙去朱家曲轉轉。他很早就聽說有個姓牛的富商，“宅在朱家曲，為薪炭市評，別第在繁臺寺西”，朱家曲是富人的天堂已在京城傳為共識，歐陽修出于好奇，想去看個究竟。

這天，他騎馬從洛陽出城，自許縣北門急馳而上，眼前迎來一片丹丘地貌，赤坂岡到了。歐陽修臨岡勒馬，悵然懷古。腳下是無限風流與浪漫的洧水，浩浩蕩蕩，奔流不息……

分道西行，入小路三十里后，終于來到了繁華又寧靜的朱家曲，“桑柘田疇美，漁商市井通”，古河圍繞著古鎮，依依村市，簇簇人家，這里聚集了大量從京城遷移來的商賈之販，真可謂“商旅攘熙，舟車輻輳”。

歐陽修在此留宿一晚，體驗一下“把自己放空”的生活。

從朱家曲出來，歐陽修來到京城，直接到皇家人事部報到。

他干的是古籍編目工作，這是一個相對閑散的崗位，歐陽修有大把時間可以用來詩酒唱酬。

一日，仆人告訴歐陽修，門外有一個僧人嚷嚷著要見他，本來不想見的，但聽說此人手里拿著一封美男子蘇舜欽寫的推薦信，這讓歐陽先生大為吃驚。

哪個蘇舜欽？是剛剛把御史中丞杜衍之女娶回家的那個新晉進士？還是那個才華蓋世 “一時豪俊多從之游”的大詩人蘇子美？都是，都是！

想到這里，歐陽修也不敢怠慢，立刻停下手中的筆，迎將出來。

來人報過姓名后，歐陽修大喜過望，原來眼前的這位高僧竟然是從浙江遠道而來的釋文瑩，二人互贈詩作后，彼此吹噓一番。歐陽修夸其“孤閑竺乾格，平淡少陵才’，言外之意：文瑩老兄，你就是當代的少陵野老，佛法自顯，隨緣自在，孤云獨去閑，以后常聯系啊。

巧了，見過釋文瑩，不久，歐陽修便與蘇舜欽會面了。

蘇舜欽當時任蒙山縣長，此行是去長安奔父喪中途經過開封，與韓絳一同來拜訪歐陽修。

見到歐陽修，蘇舜欽就訴苦，說父親去世后，他“胸懷積瘡刺”，心情很不好，想借機找歐陽兄喝酒解悶兒。

酒過三巡，蘇舜欽拿出隨身帶的小本本，將第一次見歐陽修的情景描摹了下來：“永叔聞我來，解榻顏色喜。殷勤排清樽，甘酸饤果餌。圖書堆滿床，指論極根柢。”

蘇韓二人的突然造訪，令歐陽修措手不及，當時他正躺在床上看書，一看有客人來，立馬翻身下床，忙不迭地擺出珍藏多年的清酒，端出干果盤來招待……

第一次放逐流離又歸來

人生哪能多如意，1036年5月21日，歐陽修迎來了專屬于他的第一次貶職削官。

他被貶為夷陵縣令。一想到自己也即將變成了歐陽縣長，不由悲從中來，心中的小驕傲蕩然無存。

不過生活還得繼續。尤其在那個說貶就貶的時代，但凡真正的仁人志士，誰人不被流放過？屈原、韓愈、劉禹錫、王昌齡、劉長卿這些遠的不說，僅眼前的范仲淹老先生就被貶了三次，這第三次，被呂夷簡、高若訥們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歐陽修路見不平，撰文反擊，也以莫須有的罪名逐出朝廷……

想歸想，做歸做，事已至此，沒什么后悔藥可吃，那就卷上鋪蓋上路吧。

當月23日，歐陽修做完臨行前的最后準備后，與薛仲孺、蔡襄、胡宿、范鎮等朋友夜飲王拱辰家。

第二天，顧不得欣賞京都州橋明月，也沒心情品鑒歌樓笙舞，歐陽修匆匆登舟遠行。

春夏之交的豫東大平原，受季風影響，天氣變化多端，歐陽修立在船頭，凝望著前方。

25日，出汴京東水門，泊舟待發，這里河面較狹窄，水流湍急，橋梁又低，船行至河心失去控制，險些翻船。

不久到達許昌，“焚魚酌白醴”，吃魚喝白酒，這里的酒香，魚更香！歐陽修一路寫詩，曬朋友圈，不忘為當地特產代言。

進入安徽地盤后，一主管交通與郵驛的鄭領導親自出面招待，領客人到習射場打卡，晚上又招來小姐姐助興，這讓擅長冶游狎妓的歐陽公口水直流，“鏤管思催吟韻劇，妓簾陰薄舞衣翩”，聽著靡靡之音，他全身的芝蘭玉樹被香袖兒輕舉起來……“當筵獨愧探牛炙”，作為京城吃貨，來到基層竟然見色忘食，太沒出息了吧，歐陽修覺得實在對不起眼前這些美味了。

只是，出門在外，溫柔鄉哪能處處在服務區呢。路還得繼續趕。

7月中旬，歐陽修到達長江北岸，來到江河交匯、漕運樞紐的真州，停留了十多天，品嘗了當地的莼菜鱸魚。

該死的莼菜鱸魚，讓人鄉愁泛濫，他想起西晉張翰說過的一句話來：“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不同的是，張翰離開江南家鄉到北地做官，而歐陽修卻恰恰相反。

從真州出來，歐陽修乘船溯長江西上，就這樣，時斷時續走了四個多月，一路上賞風光，品美食，交朋友，不亦樂乎，9月4日，終于到達夷陵縣。

在夷陵工作期間，29歲的歐陽修盡職盡責，不負皇恩。

夷陵，“春秋楚國西偏境，陸羽《茶經》第一州”，這里“巴賨船賈集，蠻市酒旗招”，雖說是小地方，但也有獨到的蠻野之味，“日食有稻與魚，又有橘、柚、茶、筍四時之味，加之江山美秀，民俗醇厚，可以使人樂而忘憂”，歐陽修在與薛少卿的通信中，毫不掩飾地說出了“樂而忘憂”的本質，說這里的米好、魚肥、梨甜、茶香、筍脆，就是因為“夷陵江水極善”，正所謂“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

歐陽修擅長于山水中，理出“天人感應”的內在機制，他坦言：“凡物有相感者，出于自然，非人智慮所及，皆因其舊俗而習知之。”

他表示，金橘最早產于江西，后來與竹子移植到京城，結果竹筍味酸，人們不喜歡，就慢慢淘汰出局了，而金橘卻因香清味美，經常被人們擺上桌席，以至“其后因溫成皇后尤好食之，由是價重京師”。所謂因地適宜，或不宜，都從某種程度上遵循了自然天道。

然而你不得不承認，人性是微妙而復雜的。作為謫官，一方面，歐陽修于悠悠笙歌中極力維護著他社交層面的尊嚴，另一方面，當背過隔岸的煙花之后，他像剝筍一樣，一層一層地將自己的怯弱剝掉，并展示給摯友看。

夷陵期間，歐陽修給梅堯臣寫信，話風寞寞，字字寂寥，說他哪像個縣長啊，簡直就是個山野村夫。“官閑憔悴一病叟，縣古瀟灑如山家”，他向老梅訴苦，說像挖筍、采茶這樣的活他都得必躬必親，有時候很忙，什么也不用想，清閑難耐時，到酒樓打上一壺新酒，一個人躲進深山老林里悄悄地喝。被貶的日子不好過啊。唉，也罷，歐陽先生是把梅堯臣當自家哥哥說話，借著酒興，一吐為快。

還好，在夷陵縣只待了一年多，1038年3月，歐陽修遷任乾德縣，即今天湖北襄陽老河口市。

習慣了洛水滋潤的繁華，來到乾德，歐陽修感嘆這地方真僻陋，比夷陵差多了，他在給王沫的信里抱怨道：僻而陋也就罷了，連個學問人都找不到，即便有，也三觀不合談不到一起。

1040年春，終于結束了顛沛流離的貶謫生活，歐陽修啟程回京，繼續擔任舊職，啟動《新唐書》和《新五代史》的編纂工作。

來迎去送便江湖，逍遙自在度人生。

轉一圈又回到京城，歐陽修的江湖人生滿血復活，也許是出于對流寓生活的反思，使得他在交游方面有了新姿態。他經常走訪一些佛道寺廟，接受佛經誦讀與山水樵漁的遙相感應，同時也結交了許多禪僧高士，宋代佛門三杰之一慧勤便是其中，歐陽修經常給他講述流貶見聞，分享山河美味。

慧勤是余杭人，來京師有二十余年，出家人四海為家，作為“京漂”一族，居無定所是常態。

1043年的一天，慧勤又一次收起行囊回江南。歐陽修、梅堯臣在酒館為他餞行，酒酣之際，胸膽開張，每人提筆寫了一首送惠勤的詩。

歐陽修在詩中描述了慧勤在京城的生活，“辛勤營一室，有類燕巢梁”，他說看看你的家鄉，得魚鹽漕運之利，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繁埠之地，宮室、飲食和山水等方面非常出色，尤其美食，既精致又奢靡。

歐陽修不由詢問慧勤：“三者孰苦樂，子奚勤四方？”您有那么舒適的江南水鄉，何必還要奔走四方，京城雖有功名利祿可追，但像房梁上的燕子一樣擠在窄憋的破屋里，就算天天吃羊肉，對于喜歡細膩飲食的南方人來說，難道不是一種遭罪嗎？

“人情重懷土，飛鳥思故鄉。”所以，這次回去了，就別再來了。

事實上，1111年初，京城一紙奉旨將慧勤又從江南召回了開封智海寺，成為皇家僧團中的一員，隨后又奉旨居南京鐘山講經，晚年退隱于江南孤山下。

離散之人循著山水來

1044年9月14日，38歲的歐陽修參與“慶歷新政”，因撰寫《朋黨論》卷入紛爭，得罪了權貴，被貶出京，赴任河北真定府“省長”一職。

恰時保州云翼軍的兵卒叛亂，宋遼邊界動蕩不安。但很快在歐陽修的斡旋下叛亂得以平息。

只可惜由此產生的蝴蝶效應錯綜復雜，歐陽修使出渾身解數，也無力施展他遠大的政治抱負。

所以，對于他來說，選擇躺平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排解。在即將離開河北的那些日子里，他幾乎每天過著“天長日暖”的日子。心情不好，就發發牢騷，喝喝小酒，天天喝天天多天天喝多，把自己喝成了酒篩子。40歲不到的人，“怕見新花羞白發”， 病懨懨的，像個糟老頭子，滿臉霜色。

“北園數畝官墻下，嗟我官居如傳舍。”歐陽修住的地方，與北園只隔著一道官墻，快與慢可自由切換。北園即潭園，由貪圖享樂的五代趙國王镕所建。園中池臺眾多，花草叢生，李子、葡萄、紅榴等鮮果交相輝映，競相成熟。

“隔墻時時聞好鳥，如得嘉客聽清話”，時時與鳥為伴，如守著清雅不俗的高士，散心解乏。北園的旁邊是一汪潭水，那里魚躍水跳，秋蟹正肥，只可惜，“恨不一醉與君別”，歐陽修又一次想到了梅堯臣，想到同在河北擔任兵部職方的王幾道。

所謂職方，即負責宋遼邊界的刺探活動，就是這樣一位情報工作者，在歐陽修的鼓動下，耐不住幽暗寂寞，三天兩頭繞過北園“解帶相就飲”。

“人生有酒復何求，官事無了須偷暇”，辦不完的官事，批不盡的公文，與其毫無意義地瞎忙活，還不如拋開官場俗務，消遣邊地風月，人生不就這樣么，還有什么要追求的呢？

王幾道性格孤高，志在青云，他與歐陽先生意趣相投，交往緊密。

過去在洛陽時，二人常與謝絳、尹師魯、楊子聰等人相約登嵩山，紙扇笑天下，清茶談古今。無奈當年這些意氣風發的“洛中驕子”，終究是因時運遷革，各奔西東……

歷史的一粒塵埃落在一個人頭上，那就是一座山。壓在歐陽修胸口的這座山，是“有才不能售”的山，是“郁郁不得志”的山，當然，作為平凡的個體，這山于歐陽修而言，是“生老病死”的山，是“愛別離苦”的山。

處在那樣一個塵土飛揚的時代，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已然常態。

有一次，秋令時節，歐陽修披上衣服，趁著月色從水谷出發去巡視一個工程。進入山峽，格外幽靜，只聽得疾馳的馬蹄刷在霜露上，發出稀碎而又紛雜的聲音，一輪狡黠的月影掛在崖壁上，荒林里時不時傳出寒雞咕咕的叫聲。

走著走著，歐陽修腦子里產生了幻覺，眼前不由浮現出在京城與蘇舜欽、梅堯臣持蟹對飲的情景。興許是受到了寒雞的驚擾，在經過一道土坎時，馬兒突然一躍而起，韁繩脫落，馬背上的主人狠狠地摔了下來，傷到了腿腳……

緊接著，八歲長女歐陽師不幸夭折，歐陽修痛失“小棉襖”，面對突如其來的“終生之悲”，這位落魄的廳級市長幾度揮淚提筆，寫下了耗盡一生的淚血之詩：“吾年未四十，三斷哭子腸。一割痛莫忍，屢痛誰能當。割腸痛連心，心碎骨亦傷……”

面對接連發生的不幸，歐陽修作了深刻檢討，認為自己“貪得不自量”，愛攬閑事，導致招仇取禍。“安得攜子去，耕桑老蓬蓽。”世道兇險啊，與其疲于奔命，還不如“解甲歸田”呢。他開始動起了歸隱之心。

第二年，悲催的事再次襲來，歐陽修被人栽贓，卷入了性丑聞事件（張甥案），皇上發怒，將其貶往滁州擔任郡守。

當年冬天，滁州大雪。一尺厚的雪，徹底將歐陽修與這個紛繁的世界隔開，離群索居，得靜中之樂。

滁州地處偏僻，官場清凈，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吃吃喝喝，頗為優渥。平日官舍靜如僧房，讀書讀累了，出門或飲酒或射箭，不亦樂乎。

歐陽修寫信告訴梅堯臣，滁州的酒要好于淮南，清如水晶、香如幽蘭，而且志同道合的人很多，比如趙良規、謝縝、杜彬等，也有道士李景仙、詩僧惟晤等清修之人，個個豪興儒雅，善解風情。

人生聚散長，何不逍遙游。1046年夏秋之初，在與眾友一同野游中，歐陽修在幽谷里發現了一泓甘泉，該泉被一面高峰、三面竹嶺環抱，泉上有佳木一二十株，上有好鳥啁啾，不遠處幾戶山野人家溫婉恬靜，真乃天生好景。

歐陽修當即擺出茶器，汲泉品茗，發現泉水泡的茶味甘醇無比，于是當即派人改造：引泉水為石池，池上再建小亭，名曰：醉翁亭。醉翁亭旁又建醒心亭，囑托曾鞏作記。水池周圍再點綴上梅花、芍藥等花草，宛若仙境。

此后，歐陽修將醉翁亭作為雅集的據點，文人騷客，絡繹不絕。

每次聚會，通判杜彬以琵琶助興。杜彬擅琵琶，能以皮作弦彈之，被歐陽修視為奇人能士。

凡是來醉翁亭，沒有一個人清醒著回去，幽谷里沒有騷客，只有醉客。

最絕妙的是，歐陽先生每每醉歸，總會喊來妖嬈歌妓扶他前行，勾肩搭背，邊走邊樂，風流本性，一展無余也。這時候，杜彬往往會站在亭下，操起琴，舞一首帶感強烈的大曲，隨著該曲節奏愈加繁促，歐陽修也攜妓急速起舞，天作幕，地作席，瑯琊幽谷作舞池。

道士李景仙也是個琴師。如果說杜彬的琵琶能為酒場助興，那么李先生的古琴則適合靜心品味，公務暇隙，擇一荒涼地，于雜樹碎石之間，讓李先生猛地來一曲鳳凰聲，頃刻“空山百鳥停嘔啞”。也就是說，李先生的琴音完全可以以假亂真，連山林里的鳥兒也分辨不出來。

就在如此氛圍的烘托下，歐陽修寫下了千古名篇《醉翁亭記》。很快，他在滁州深山老林里搞派對的事傳遍京城，并很快上了熱搜，成為年度文化大事件。京都的士大夫們熱議不斷，紛紛贊嘆歐陽修真會玩。

著名琴家、太常博士沈遵聽后心里癢癢，于是不遠萬里跑到滁州來看個究竟，歐陽修熱情招待，帶他欣賞了滁州山水，并由李彬、李景仙助陣，演繹了《醉翁亭記》精彩片斷。

沈先生受到啟發，“歸而以琴寫之，作《醉翁吟》一調”。《醉翁吟》傳到京城后，再次受到廣泛好評。歐陽修聽后非常激動，又提筆寫下《贈沈遵》，以此來表達對沈遵的謝意。

這場由“醉翁亭”引發的事件，在以后若干年不斷發酵，影響后世，波及千年。

現在想想，杜彬、李景仙、沈遵，三位大宋著名的音樂家，到底誰高誰低？歷史凄冷滯延，京華煙云遮望眼，恐怕已經難以評判了吧。

生死面前只想打馬歸田

1048至1050年間，作為大宋帝國的一顆螺絲釘，歐陽修頻繁換崗，從揚州到潁州，又回京擔任禮部郎中、龍圖閣直學士，繼而赴任應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最后又回京轉吏部郎中，加輕車都尉等職。這波走馬燈式的操作，著實讓人看不懂。

這期間，歐陽修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他患上了眼病，視力昏暗，身體遭受折磨開始走下坡路，搞得他焦慮不安。

病根應該是在揚州期間落下的。某年冬天，歐陽修在給王文恪（即和王安石一起烘虱的王樂道）的信中稱自己公務繁忙，咽干，眼澀，體虛，跑到瓊花觀卜卦，卦象顯示“水火未濟”。于是在高人指點下，他做起了“內視之術”，結果不到一個月，“雙眼注痛如割”。讀書非常困難，連看個人影兒都費勁，“春深夜苦短，燈冷焰不長，塵蠹文字細，病眸澀無光”，描述的就是患病夜間讀書的情景。

四十剛剛出頭的歐陽修，面對生死，內心難免恐慌，不能坦然應對。

關于眼病的形成，還有其他推測，說歐陽修愛躺在床上看書，結果造成了近視眼。也有人認為，其時歐陽修已經患上了糖尿病，行“內視之術”走火入魔，導致糖尿病性視網膜病變。至于他辯稱因工作累垮了身子或許只是借口。真正的禍因，是他在揚州興建平山堂，攜客往游，紅袖傳酒，狂吃狂喝，戴月而歸……無節制的生活作風傷到了身子。

43歲那年，歐陽修以眼病為由，向朝廷申請調任潁州。

潁水款款，滋潤了他細膩的心田，歐陽大人徹底愛上了這片耕食天堂，來了就別走，他決意要死在這里。

“行當買田清潁上，與子相伴把鋤犁。”于是他寫信給比他大6歲的梅堯臣，說梅老哥，來吧，到潁州來，買塊肥水田養老吧。說他患病有三年了，眼睛辨不清黃馬黑馬，心情不好，吃啥啥不香，什么功利、美女，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不如早點躺平，好好規劃一下退休生活：“壯心銷盡憶閑處，生計易足才蔬畦。優游琴酒逐漁釣，上下林壑相攀躋。”彈彈琴，喝喝酒，種種菜，釣釣魚，爬爬山，多好啊。

1051年前后，米芾、陳師道兩位名士相繼出生，范仲淹、李元昊兩位史詩級人物去世。

歐陽修的母親、胞妹也在這期間離開了這個世界。天地輪回，生死相續。凡胎肉體，皆有因果，誰也逃不過四菜一湯被吃席的命運。

煩惱，焦慮，茫然，居喪孤苦，無以度日。回想年輕時的怒馬鮮衣，歐陽修有點鄙視自己的過往了。他慢慢明白，人生在世，要拿得起，放得下，尤其面對時勢巨變，做一個脫離物質趣味的人，并非朝夕之功。

歐陽修受韓愈影響，曾一度非常排斥宗教，公然表態，“千年佛老賊中國，禍福依憑群黨惡”。這在當時儒釋道三教合流的思想界引起極大震動。現在開始重新認識佛道二法，時時吃齋飯，純凈心靈。并主動和僧人、道士接觸，謀圖成仙之術，并給自己起了個“六一居士”的晚號。

可惜為時已晚，他“根本已壞”，體力不爭，“每每因食素生疾”，尤其入秋后，“忽患腰腳”，醫生診斷“脾元冷氣下攻”，建議他多吃肉。

1053年5月，歐陽修喪服期滿，復舊官，赴京師。

回到京城，就把醫生的囑托忘在了腦后。每次與老友相聚，少不了酒肉助興。

一次上早班，韓絳給他傳來一個紙條，問歐陽修，早班結束了要不要約起來？歐陽修回信說，“退朝小飲官舍”，意思是，兄弟，下班后在官舍見。“與世漸疏嗟已老，得朋為樂偶偷閑”。二人已經對這種例行的上朝早就厭倦，還不如回屋子里聊聊天，打發時光。

結果喝著喝著就醉了過去，醉夢中，歐陽修看見劉從廣太尉大包小包帶著襄陽的絲綢、藥物、竹筍以及各種花花綠綠的水果走來， 尤為誘人的是，那一大盤透明清亮的鳊魚，“黃橙搗齏香復辛”，這種魚澆上黃橙醬，味道肥美辛香。

“誰能持我詩以往，為我先賀襄陽人。”歐陽修感嘆，真羨慕劉太尉啊，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一樣，成為一個幸福的襄州人，頓頓吃鳊魚，天天吃鳊魚。

1056年4月，宋仁宗命令引水入六塔河回歸橫隴故道，這事歐陽修本來是持反對意見的，可皇帝鐵了心要干，而且是沖著百年工程去的，結果悲劇發生了，六塔河根本無法容納黃河的水量，當天就決口了，淹死了許多人，史書上記載“溺兵夫、漂芻藁不可勝計”，就連京師官員大佬的私家廬舍也未能幸免，歐陽修一家老小也倉惶逃命，臨時搬到了唐書局避難，可唐書局畢竟是國家修書累紙的神圣場所，豈容私用，于是他們又被皇城司指揮使驅趕了出來，真可謂囧態百出，狼狽不堪。

還好，到了秋天，水患退后，歐陽修又可以到處走動。

有一次，他受邀赴宴，品車螯。別看在座的不是官高位顯的公侯人物，就是名聲顯赫的文壇大佬，可他們也從未見過這種海鮮，端上來不顧尊嚴一通亂搶，“共食惟恐后，爭先屢成嘩”。那次，50歲的歐陽修人生第一次吃到了車螯。吃完便寫了一首《初食車螯》，談了談心得，覺得天下沒有一頓車螯解決不了的事情。

第二年開春，歐陽修在皇室藏書館天章閣看到了二色桃花，“施朱施粉色俱好，傾國傾城艷不同。疑是蕊宮雙姊妹，一時俱肯嫁春風”，他想起邵堯夫的桃花詩來，心想，這位著名的哲學家，為什么在梅花上萌生了占卜術，而不是選擇桃花呢？

縱使邵先生能推演到鄰家妹妹折梅墜地傷到腿，卻預測不了這盛世如您所愿雄才出世。

1057年，由歐陽修做禮部貢舉的主考官，錄取了蘇軾、蘇轍、曾鞏等人，一個偉大的北宋“天團”時代宣告來臨。

看似氣象充盈，喜兆連連，然而歐陽修病痛的隱患卻并未解除。

1058年3月，歐陽修收到蔡襄自福建寄贈來的新茶，寫詩與梅堯臣分享，狀態欣喜。然而隨后與韓絳等人在學士院開會時，突然暈倒，此后便屢屢發作，經診斷患上了風眩癥，類似于現在的高血壓、高脂血癥之類的疾病。

隨后又得喘疾，憋氣、呼吸困難，嚴重時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伏枕喘息。而且伴隨著聽力下降，左臂疼痛，強舉無力，右手指節拘攣。入秋，口齒腐爛，兩腮浮腫，醫生也沒辦法。吃不下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人也日漸消瘦。

歐陽修一度因病告假，赴開封城南安養。并多次向皇上請辭，希望早日打馬歸田。

眷戀一生的回家之路

1060年2月15日，蘇軾、蘇轍為母親守孝期滿，與父親一起進京，在西岡租了一棟宅子居住，等待皇帝的任命。隨后又搬到了僻靜的汴河南岸。生活雖然過得清苦，但也是蘇氏父子一生中難得的共處時光。

這期間，蘇軾拜見了歐陽修，并為恩師帶去了家鄉的土特產，包括一件弓袋。

這弓袋可不是一般的禮物，是蘇軾回老家途經瀘州江安縣長寧鎮時，從一個夷人的手中買來的文創產品，材質采用粗厚的蠻布制成，頗有意趣的是，上面還繡了梅堯臣的《春雪》一詩。

此詩在梅先生作品中，算不上出奇。誰料傳至夷區，卻受如此高規格的待遇，頗為驚訝。

歐陽修收到蘇軾的弓袋后欣喜若狂，視其為極品“寶玩”，大贊蘇軾有眼光，懂我者，子瞻也，并表示一定要將這件寶貝呈給梅先生看。

然而，沒等到那一天。當年，梅堯臣就去世了，作為一生中最重要的摯友，歐陽修悲痛欲絕，寫下了《哭圣俞》，回憶了二人在伊水河畔相識的情景，以及交際30年間的點點滴滴，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翩然素旐歸一舟，送子有淚流如溝。”梅堯臣是宜州人，死后由汴京經水路送歸祖塋，那天歐陽修與眾友一起來到汴河碼頭送別，聽著家屬們的哭聲，無比哀傷斷腸。

黃泉路上無老少，奈何橋上莫回頭。老梅，我們再會。

1065年，59歲的歐陽修任參知政事，但他因病痛已無心貪戀官場，于是提筆向皇上啟奏心事：老臣自喪女以來，已經很難從悲苦中走出來了，人老體衰，加上長期遭受眼病折磨，氣暈昏澀，視物艱難啊，能不能申請提前退休。

皇上并未接他的茬，在賜歐陽修的手詔中，只表達了一些慰問之意，說什么“春寒安否”“久不相見，安否”之類的，言他而顧左右，對于退休一事卻只字不提。

1067年，監察御史蔣之奇、御史中丞彭思永彈劾歐陽修與兒媳婦有私情，這事鬧得沸沸揚揚。剛剛繼位的宋神宗非常氣憤，要求徹查清楚。后來查明是被人誣陷。

歐陽修面對官宦之爭厭惡至極，決定離開朝堂這個是非之地，到亳州擔任知州。

4月，他從京城啟程，一個月后，到達曾經執政過的潁州汝陰，看到這里熟悉的田園風光，有感而發，寫下了《再到汝陰三絕》：“黃栗留鳴桑葚美，紫櫻桃熟麥風涼。朱輪昔愧無遺愛，白首重來似故鄉。”“水味甘于大明井，魚肥恰似新開湖。十四五年勞夢寐，此時才得少踟躕。”

回想過去，自己只是個匆匆過客，時隔多年再次踏回故地，當年的躊躇滿志已蕩然無存，心境回轉，千千情結，歐陽修想起與梅堯臣在潁州買地的盟約，沒想老大哥已離開世界有6個年頭了，不由悲從中來。

在潁州逗留期間，歐陽修開始擴建房宅，“謀決歸休之計”，理由是“地勢喧靜得中，仍不至狹隘”， 老房子所處的地理位置鬧中取靜，按理說已經很好了，“但易故而新，稍增廣之，可以自足矣”，考慮到年久失修，有坍塌風險，不如借此修整一番。

一切安排妥當，5月25日，歐陽修離潁州赴任。6月2日，正式上任亳州。

這時的他，年事已高且身體多病，處理公務有點力不從心，上班只是打醬油而已。然而人在亳州，卻對潁州投去了無限的摯愛與眷戀。

“今而老且病，何用苦惆悵。”每每伏案，歐陽修黯然傷神，常想起在潁州焦陂率數萬民眾治理黃河、引泉灌田的日子，想起乘船溯河而上，來到焦陂與隱士常秩談天說地、飲酒賦詩的恬淡時光。

6月下旬，暑伏已深，在給吳正肅的信中，歐陽修仍不忘為潁州的發展點贊，說“風氣之變，物產益佳，巨蟹鮮蝦，肥魚香稻，不異江湖之富”，雖然亳州是名城，“而歸思不可遏也，固不待巢成而斂翼矣”。

不久，歐陽發來亳州看望父親，返潁州時，歐陽修又讓兒子為常秩捎去一封手書：

“齒牙零落鬢毛疏，潁水多年已結廬。解組便為閑處士，新花莫笑病尚書。青衫仕至千鐘祿，白首歸乘一鹿車。況有西鄰隱君子，輕蓑短笠伴春鋤。”

又一次表達了他甘愿離開官場，隱退歸田，與常秩為鄰的決心。看來他已打定主意要在潁州養老，誰也阻攔不了。

1071年，65歲的歐陽修退居潁州，他像一只飛倦了的鳥，終于登棲斂翼，回家了。

兩耳不聞窗外事，國事、天下事，不如自己的家里事。

這時候的歐陽修已經放下了他手中的如椽大筆，不再是狎妓風流的青樓浪子，也不是享樂山水的幽谷醉翁，更不是那個舌戰朝堂的翰林學士，而是回歸父親的本職，以涓涓水墨，拳拳父愛，殷殷真情，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每一位親人。抑或像一介山野村夫，卜鄰而居，擇交而友，樵耕之余，宴飲游樂，笑對余生。

一日，大風微雨，天氣突然變寒，歐陽修想起了遠在蔡州的兒子歐陽發，于是寫信問暖，并加急給送去了厚衣，“憂汝驟寒，都無綿衣。吾與娘憂心不能安，今立走急足送綿衣去”。

又一日，蘇氏兄弟至潁州來訪，歐陽修拄著拐杖招待二位愛徒，并一同游宴穎州西湖。據蘇軾描述，歐陽老爺子那天看上去精神狀態不錯，“須似雪”“光浮頰”， 眉宇秀發如春巒，羽衣道服，仙氣十足，彈琴撫箏，大口喝酒，說起話來聲音異常宏亮，自言“百歲如風狂”，一副不服老的樣子。

又一日，退處山林的太子少師趙概來訪，80歲高齡的老先生自南京應天府撐船而來，歐陽修面對這位官場主動讓賢的恩人，欣喜不止，速速召集家人殺雞宰魚，設宴款待。

就這樣，兩位高閑之人，在潁州畫船載酒，吟詩作對，“耳鬢廝磨”近一個月，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此后，再也沒有見過。

1072年，歐陽修牙病越來越嚴重，醫生拔掉了壞掉的牙，并囑咐不得飲酒，望著剛剛寫給朝琦的句子：“一生勤苦書千卷，萬事消磨酒百分”，情緒瞬間索然無味。

時間是個大殺器。不久，歐陽修自知時日無多，臨時起意，決定到清河水系上看看。

深秋的河渠陂塘格外清爽，雨水打在臉上，冰冷而苦澀。河水漲滿，舟楫往來，倏爾遠逝，萬事空悠。這里是歐陽修任職潁州期間，大修水利、展露宏圖的福地，如今故地重游，風景依舊，卻是花冷不開心！

望著遠去的商船，歐陽修感嘆：人生到了最后一程，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了……

從陂塘回來，歐陽修給蘇轍去信，告知自己“情懷酸辛”， 并留下了絕筆詩：“冷雨漲焦陂，人去陂寂寞。惟有霜前花，鮮鮮對高閣。”

7月23日，歐陽修病逝于潁州西湖之畔，享年66歲。事實上他只享受了一年的退休生活。

宋神宗聽到消息后，輟朝一日致哀。

天下正人節士統統駭然相吊，緬懷這位偉大的政治家、文學家……

二十年后，即1045年九月初一這一天，有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人穿著一身黑色朝服，帶著清酒果品，來到潁州歐陽修宗廟門前，失聲痛哭，并告慰老師：“雖無以報，不辱其門。”

這個人正是蘇東坡。

（責任編輯：龐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