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沒什么了不起

著名兒童文學作家梅子涵先生曾說：“我們也是燈，我們微薄、纏綿、美好的心愿和努力會鋪天蓋地的，我們一起來鋪天蓋地！”“鋪天蓋地”這個詞令人感動。蘊藏在書中的心愿是什么呢？是晨光、晚霞，是星火、燭光，總之，它們鋪天蓋地。在這樣的鋪天蓋地里成長，生命會從書中沾染到多少色彩與豐富呢？一所學校、一個社會擁有這樣的鋪天蓋地，就可以聽見悅耳的風鈴、靜穆的晚鐘和自在而滿足的呼吸聲了吧！

繪本《驢子圖書館》里，愛書人路易斯在趕路。他牽著的兩頭驢，馱著幾箱書，翻山越嶺，螳過小溪，只為把書送到山里去。他孜孜不倦地一趟又一趟地去到山里，給孩子們送書，也給他們講故事。夜晚，他折返回家中，安然入睡。山里呢？連綿的群山間，高高低低的小房子里，蠟燭和燈籠點起來了，照亮孩子的臉，也照亮他們手里的書。那景象，也是鋪天蓋地。這真是一個浪漫的故事。

現在，讀書這件事，還需要大聲呼吁嗎？還需要跋山涉水嗎？它看起來如此普通，如此便捷，如此熱鬧，如此地鋪天蓋地。閱讀的重要性被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一批批書香校園、書香少年被推選出來，無數關于閱讀的課題展開，很多教室開始了自己的閱讀之旅，更多的家庭建起了小書房到了世界讀書日前后，關于讀書的活動、文章更是數不勝數。看著，看著，我突然迷惑了：廣闊，熱鬧，盛大，就是心愿的實現嗎？這些大張旗鼓參與的人，真的很喜歡讀書嗎？

很久以前，有人曾經問過我：你真的很喜歡讀書嗎？我沒有馬上回答。因為我也在這樣問自己。讀書，是為了迎合他人的期待、解決眼前的問題，或是為了那偽飾的門面裝點？在類似的自我叩問中，我也迷茫過。后來，接連讀了幾年書，我可以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了：是的，我真的很喜歡！

如果不讀書，我不知道作為老師的我站在講臺上，除了當一個分析課文的工匠，還能講出什么讓學生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東西來；如果不讀書，我不知道我和我的孩子除了日常的交流外，還能在故事里討論愛、自由、生命…如果不讀書，我不知道，當我一個人的時候，當我面臨恐懼、困苦、迷惘的時候，可以從哪里獲得安慰、尋到方向。

讀書，既讓人認識自己、成為自己，也幫助人表達自己、實現自己。如果我不再喜歡書，無異于不再喜歡流動著的生命，無異于小溪停止歌唱、月亮不再明亮，那多可怕。所以，我知道，我喜歡。而對待喜歡的事，總是得慎重。于是我還在想：讀書，到底是什么呢？

讀書該是一件靜悄悄的事。還有什么比書更安靜呢？在未被打開之前，它們安然地躺在書架上，沉睡在厚厚的封頁里。它們絕不叫囂自己的身體里住著怎樣偉岸的靈魂，畫著如何瑰麗或清雅的景象，除非你打開它們，閱讀它們。對所有的來訪者，書會把全部都無私地獻出。至于讀的人能獲得什么，它們只看看，不說話。讀書的時間，也是寂靜的。你不會像看電影一樣發出驚呼而是暗暗為書中的角色捏把汗；你不會忍不住手舞足蹈，但你的心會隨字句翩然起舞…

讀書是一個細細體驗的過程要想知道一本書的主要內容，簡單嗎？太容易了！一部幾十萬字的小說，可以濃縮為幾百字的簡介；一個復雜多樣的人物，可以用幾個關鍵詞概括其性格特點。網上有很多地方可以為你呈現書的相關介紹。可是，這樣算讀書嗎？

童書《豬豬豬，不見了》中，提到一個未來世界的必備工具“秒答”。無論你有什么疑問，“秒答”都可以在一瞬間以圖文的形式把答案完美呈現。人們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想象。那里的兒童經常要喝一種難喝的東西一“想象力增強劑”。對于書，他們的態度是這樣的：“毛來賽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翻開‘書’時，看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實在是難以忍受。他無法想象，一百多年前的人是怎樣把這樣一本叫‘書’的東西‘啃’完的。”因為長時間不讀書、不需要讀書，他們已經喪失了讀書的興趣和能力。

我們雖然還未走到這一步，但比起之前，網絡信息的流通與膨脹，已大大侵占了紙質書的空間。獲取信息的效率看起來是提升了，但代價呢？雖然很多人在提倡讀書，但有多少人真正能坐下來細細讀完一本書，把讀書當成生活中理所當然的一部分？天家都知道要讀經典，但讀懂、讀通經典，需要付出的是啃讀的耐心、堅持的勇氣和意志力。這些東西，在輕易獲得的娛樂面前，已經成為稀缺品

讀書是一個細細體驗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情感在搏動，想象在放飛，思想在跳躍…踏踏實實地從文字里走過的人，已經完成了一次體驗后的革新，不再是未讀書前的那一個人，而是一個新的自己，就像走進了兔子洞的愛麗絲，進去前和出來后是完全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這些不一樣，是我們生而為人，無法被越來越發達的人工智能所替代的，極其珍貴的不一樣。

不過，翻開書頁，只是打開了一個入口。至于要不要繼續向前走，仍需要你去選擇。讀書這條路，漫長、坎坷。它不那么平坦，有荊棘，有高山。它不那么輕松，思維的挑戰無處不在。書里面，有低谷，有黑暗，有人性中可怖的一面，你需要進行甄選、判斷，以及自我審查。也正因為此，這條路才顯得豐富而迷人。讀書，讓我們看見差異，接納不同，了解自己的無知，又享受超越的自由。如果你選擇踏上這條長長的路，就勇敢向前吧。未知的風景，總是值得期待。

那么，非要讀書不可嗎？倒也不能絕對化。讀書的人，不過選擇了另一條路罷了。許多人讀了很多書，依然混沌，狹隘。知識不等于智慧，一個人最本質的東西，是不會因書頁的增減而發生改變的。有的人幾乎沒怎么讀過書，但善良、誠實，會欣賞美，懂得創造。他們在各自的領域發光，把自己活成了一本好書。

讀書，沒什么了不起；不讀書，也無關對錯。只是，對于教師而言，如果不讀書，在學生面前，好容易感到羞澀、空蕩。對于學生而言，如果不讀書，沒有去過故事的田野，沒有飛往文學的高空，沒有經歷過讀書時電光石火的時刻，真的好可惜。

讀書沒什么了不起，但能堅持讀書的人的確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