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郡司馬”探微

中圖分類號：K23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0768（2025）02-0086-05

在《三國志·孫堅傳》中記載：“會稽妖賊許昌起于句章，自稱陽明皇帝，與其子韶扇動諸縣，眾以萬數。堅以郡司馬募召精勇，得千余人，與州郡合討破之”。《資治通鑒》載“靈帝熹平三年\"條記此事曰：“吳郡司馬富春孫堅招募精勇，得千余人，助州郡討許生。\"從中可見，司馬溫公認定《三國志》孫堅所任“郡司馬\"即為“吳郡司馬”。

按《漢書·百官公卿表》載：“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有丞，邊郡又有長史，掌兵馬，秩皆六百石。景帝中二年更名太守。”又兩漢制度相沿甚多，《續漢書·百官志》在言及東漢郡國建置時亦言：“每郡置太守一人，二千石，丞一人。郡當邊戍者，丞為長史。\"從兩漢書看，秦漢郡府屬官無“司馬\"之職，故胡三省在注孫堅所任“郡司馬\"時說“《百官志》郡有丞、長史，而無司馬，蓋是時以盜起，置司馬以主兵也”。但限于材料不足，古人對“郡司馬\"的解讀便止步于此。

隨著二十世紀以來大量出土文獻的發現與整理，“郡司馬”及其隸屬問題重新開始走進學者的視野。日本學者滕枝晃認為漢代邊郡都尉府隸屬太守府，太守府屬無“司馬\"之職，但其下屬機構郡都尉則有“司馬\"這一武官[2]。陳直以居延漢簡為據，也傾向于認為“司馬不屬于太守，專屬于都尉”，但又言“從廣義言，有緊要時，亦得由太守指揮\"[3]。陳夢家據傳世文獻、出土漢簡及秦漢封泥史料，認為郡太守“丞、長史之下似有‘郡司馬'”“郡司馬與都尉下之司馬應有分別\"[4]。此外，嚴耕望所構“漢代地方行政組織系統圖\"把“司馬\"置于郡太守之下，似有把郡司馬歸入郡守屬官體系之意[5]。廖伯源據張家山漢簡，明確表示“郡司馬為郡太守之屬官\"[6]。近些年來，孫聞博據秦簡斷定秦到漢初“郡尉下有郡司馬”。[7]

通過研究討論，郡司馬的存在及其隸屬關系變得撲朔迷離。因論及“郡司馬\"往往是在論述秦漢郡制、軍制等問題時捎帶提及，故考查難免失于周詳。本文在前人研討的基礎上，結合近年出土的簡牘文本與傳世文獻，試圖重新解讀秦漢“郡司馬\"的隸屬及演變等問題

一、秦漢文獻所見“郡司馬”

除在《三國志·孫堅傳》所見的“郡司馬\"之外，傳世文獻中極少提及。材料的缺失成為研究此問題的最大障礙，盡最大可能搜找秦漢有關“郡司馬\"的記載無疑顯得舉足輕重。在出土文獻方面，“郡司馬”一詞應最早見于湖南里耶秦簡中。里耶古城遺址一號井第八層所出\"四六一\"號簡牌記有：

（1）“騎邦尉為騎尉郡邦尉為郡尉邦司馬為郡司馬”

同時漢代記載“郡司馬”一職的最早簡牘材料出于西漢初。《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秩律》載：

（2）\"田、鄉部二百石，司空二百五十石。中司 馬、郡司馬、騎司馬，中輕車司馬，備盜賊，關中司 馬口□關司”

（3）“十一月丁卯張掖大守奉世守郡司馬行長 史事庫令行丞事下居延都尉□口酒泉大守”

（4）“十月己亥張掖太守譚守郡司馬宗行長 史書從事”

（5）“五鳳元年四月癸卯口口口郡司馬專行都 尉丞事掾敢言之今甲午□武通望候長生鄭□ Σ= Σ 詣府言”

另外晚到漢魏時期的走馬樓吳簡，還有數支書有“郡司馬\"字樣，也暫且付之于下：

（6）“其卅二斛郡司馬烝余黃龍口年鹽賈米”

（7）“其卅二斛郡司馬烝余黃龍二年鹽賈 米”（1）

里耶秦簡中有“以洞庭司馬印行事\"的記載，且同樣簡書此例較多。按里耶秦簡中有“洞庭郡”，此郡為傳世文獻所不載，故對秦史研究意義重大，既然此印司馬之前冠之以“洞庭”，此司馬應可理解為“洞庭郡司馬”。

大量秦漢時期封泥的出土，為了解“郡司馬”一職也提供了重要參考。秦代郡司馬封泥目前所知者尚有“東海司馬”“南陽司馬”“東郡司馬”等，西漢初封泥亦有“東郡司馬”、“豫章司馬\"等。因豫章郡、東海郡、東郡、南陽郡皆為秦漢郡國，且這些帶“司馬\"字樣的封泥前面又都冠以郡名，所以可以“郡司馬\"視之。

漢代之后的傳世文獻雖未載“郡司馬”三字，但兩漢史籍的字里行文中為我們留下了些蛛絲馬跡。《漢書》卷六十四《嚴助傳》載\"（武帝）乃遣助以節發兵會稽。會稽守欲距法，不為發。組乃斬一司馬，諭意指”，陳直先生按：“司馬，會稽郡之司馬也。\"[8]《漢書·馮奉世傳》載\"奉世長子譚，太常舉孝廉為郎，功次補天水司馬”，同書《酷吏傳》有酷吏田廣明\"以郎為天水司馬\"[9]。《漢書·西南夷傳》又載“大將軍鳳于是薦金城司馬陳立為牂柯太守”，按《漢書·地理志》載金城郡為漢昭帝置，天水郡為漢武帝置。二郡俱為西北邊郡且分別治金城、天水，故此處“天水司馬”、“金城司馬”，符合“郡名加司馬\"的格式，應為“天水郡司馬\"及“金城郡司馬\"的簡稱。東漢時期《后漢書·班勇傳》言“西域長史班勇與敦煌太守張朗分二道擊入侵車師之北匈奴，朗遣司馬將兵前戰，首虜二千余人”，按張朗既為敦煌太守，其所遣司馬應可理解為敦煌郡司馬。

按史料的梳理，可說明秦漢到三國時期“郡司馬”一職確實存在。然“郡司馬\"與郡守、尉的隸屬關系如何，秦漢百年間有何發展變化，都是需要進一步研究的問題。

二、秦漢初“郡司馬\"的隸屬

有關郡守、尉職掌問題，秦漢史籍中記載有矛盾之處。按前引《漢書·百官公卿表》，可知秦漢郡守總覽一郡事務，并有“掌兵馬\"之權。而郡尉雖“典武職甲卒”，也只是協助郡守管理軍務。衛宏《漢官舊儀》則言“漢承秦郡，置太守，治民斷獄。都尉治獄，都尉治盜賊甲卒兵馬\"[10]。其認為郡守只是“治民斷獄”，而治獄、治盜賊兵甲之權則歸郡尉。后來馬端臨有“守治民”“尉典兵\"之語。

《漢官解話》有“太守專郡，信理庶績，勸農賑貧，決訟斷辟，興利除害，檢察郡奸，舉善黜惡，誅殺暴殘”]之語，明言太守專一郡事務。《漢書·朱買臣傳》言東越反覆，漢武帝拜朱買臣會稽太守“詔買臣到郡治樓船，備糧食水戰具，須詔書到，與軍俱進”，知漢代郡守主兵所言不虛。西漢郡太守還有“郡將\"之稱，顏師古注曰“謂郡守為郡將者，以其兼領武事也”。故郡守主郡軍務，郡尉僅副佐太守之說頗盛行。

按照學者游逸飛的觀點，以上材料所言秦漢郡守、尉制度均為西漢中期以后所建[12]。湖北江陵張家山所出漢初簡牘《二年律令·秩律》載：

（8）“御史大夫，廷尉郡守、尉，衛將軍，衛 尉，漢中大夫令，漢郎中、奉常，秩各二千石\"[13]

按簡文知漢初郡守、尉均秩，皆為二千石，郡守、尉的地位平等，且將極重視軍事為其重要職責。

從秦至漢初郡級行政體系的變遷，實受軍事因素影響較大。自從商鞅勸孝公“圣人茍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14]。戰斗氣息甚濃的秦國，迅速走向了軍國主義的深淵。雖然秦王朝成于法治也敗于法治，但如陳蘇鎮所言，“秦自孝公以來厲行法治、富國強兵，最終統一天下，即使以成敗論，這一成就是無法否定的”[15]。秦末天下大亂，無其他歷史經驗可借鑒的劉邦，只能在“漢承秦制\"的基礎上重建新邦。既然漢家多承秦制，贏秦好戰勇武的傳統勢必較多保留在漢初制度中。張家山漢簡《秩律》又載“郡發弩”，秩八百石；“郡侯”，秩六百石字樣。知“郡司馬”“郡發弩”“郡司空\"等武職系統祿秩的確甚重，均可證秦至漢初郡府多染軍事。秦漢初“郡司馬\"問題，當然不能脫離這一特殊的歷史背景。

然秦漢之初雖重軍事，僅憑一條律文能否斷定秦漢之初郡守、尉無上下之別。學者在解讀“郡司馬\"問題中展開這一論題。按簡（1），張春龍認為是“‘秦詔版'或‘秦詔令牘'\"2）。秦詔既然改“邦司馬\"為“郡司馬”，改“郡邦尉\"為“郡尉”，知此二機構早在秦統一之前就已存在。孫聞博單以“郡司馬\"列于“郡尉\"之后，認為前者隸屬于后者，似乎顯得過于片面。《里耶秦簡（壹）》一二二五號、一四七四號有：

（9）“尉曹書二封遷陵印一封詣洞庭泰守府一 封詣洞庭都尉府”

（10）“/口陵印一洞庭泰守府一洞庭都尉 府\"[16]

可知秦時洞庭郡太守府與都尉府確有并立之勢。如此“郡司馬\"即使不隸屬于郡尉，其地位也應在郡尉之下。在里耶秦簡出土之前，于豪亮就曾預言“如果秦國還有‘邦司馬'的話其地位和權力都不能與‘邦尉'相比”[17]。

有關秦漢之初“郡司馬\"的隸屬問題，游逸飛則認為，秦漢軍國體制之下的郡級行政單位，如秦之守、尉、監，漢之守、尉，它們都處于相互牽制的狀態之下，而其佐官“郡司馬\"等“既有一定的獨立權力，更能代理郡長官”，并能對長官有一定的牽制作用。換言之，“郡司馬\"等佐官受命于中央，對郡守、尉等都具有一定的獨立性。如前所言，此論乃是以秦漢初郡守、尉長官俱為二千石且地位平等為前提，但張家山漢簡所見郡守、尉均秩的現象并不能構成二者地位平等的充分條件。如同樣出于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賜律》卻言：

（11）“二千石吏不起病者，賜衣襦、棺及官衣 常（裳）。郡尉，賜衣、棺及官常（裳）”

按簡文，此“二千石吏\"與后面郡尉形成對文，故此“二千石吏\"應指郡守。文言外之意似排除了郡尉為二千石吏的可能性，這無疑與簡（8）郡守、尉均秩相互矛盾，故《二年律令·秩律》郡守、尉均秩簡不可全信（3。又有簡（11）內容是朝廷對郡守、尉在職而逝時的賞賜，但與郡守相比，郡尉卻少了“襦”及“官衣”，此足見漢初郡府雖重軍事，但郡尉的地位已然不及郡守。

即使秦漢之初，郡太守已經成為一郡之長，郡尉并不能與之相提并論，此制度一直延續到東漢廢郡都尉之時。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津關令》規定：

（12）“其買騎、輕車馬、吏乘、置傳馬者，縣各 以所買名匹數告所內史、郡守，內史、郡守各以馬 所補名為久久馬” （13）“關外郡買計獻馬者，守各以匹數告買所 內史、郡守，內史、郡守謹籍馬織物、齒、高，移其 守”

從簡文的內容來看，地方馬匹的購買及管理均由郡守負責。馬匹本多用于軍備，更證秦漢初郡守就有職掌軍備職責。但郡守畢竟掌一郡大小庶政，不大可能親自參與購馬事務。可推斷，該任務應由郡守派遣“郡司馬\"完成。

史家多言“司馬”主兵，如包山楚簡所載各種司馬，多為財政職能為主。《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雜抄》有“驀馬五尺八寸以上，不勝任，笨摯（縶）不如令，縣司馬貲二甲，令、丞各一甲”，竹簡整理小組認為“驀馬\"即供乘騎的軍馬。同書的《效律》有“司馬令史掾苑計，計有劾，司馬令史坐之”，整理小組認為此處“司馬令史”，疑即《秦律雜抄》之“縣司馬，掌管軍馬\"[18]。“司\"本就有主管、監察之意，《廣雅·釋話》：“司，主也”；《周禮·地官·師氏》“司王朝”，鄭玄注曰“司，猶察也”。于豪亮根據《周禮·都司馬》條，認為秦朝“縣司馬\"掌管“車馬兵甲之戒令”。《敦煌漢簡》有“謂部都尉官縣主馬司馬冤等承書從事下當用者書到永光元年五月”，可知漢時還有“縣司馬\"掌管馬匹之事。

春秋戰國以來“縣制是最早成熟的地方行政組織，郡縣制下郡的組織機構可能是仿照縣制而設置的”[19]。此說用詞謹慎，據秦漢郡守、尉與縣令長、尉職掌的極其相似性，這種說法應當無誤。據此秦漢簡牘既然同時出現“郡司馬”“縣司馬”職位，那么負責一郡馬政的，至少是“郡司馬\"的職責之一應無可疑。又“縣司馬\"掌一縣馬政，且其下又有司馬令吏、司馬令吏掾等小吏，可見此職獨立于縣尉，自成一體系。以此類推，“郡司馬”一職也應獨立于郡尉之外，只對郡守負責。

秦漢之初雖頗重軍事，但郡守、尉高下之別已定，且“郡司馬\"應為郡守所轄，負責馬政為其職責之一。換言之，郡守作為一郡之長，郡尉、郡司馬等按秩祿高下，各自獨立的向其負責。

三、兩漢內外郡“郡司馬”沿革

秦漢之初“郡司馬”為郡守武職佐官，與郡尉無隸屬關系。隨著秦漢帝國由軍國體制向日常行政體制轉變，郡守所轄武官體系迅速縮水。到西漢中期郡發弩、郡司空等郡佐吏已無，《百官志》不再記載，顯示了其在之后歷史時期的淡化。西漢中期以后內郡已不見“郡司馬\"的記載，知其也未能在內郡武官體系退縮的背景下幸免。連云港東海縣尹灣漢墓所出簡牘為我們的猜測提供了實物證明（4）。尹灣漢簡發掘簡報中具體到六號墓所出簡牘，整理組認為“其為西漢晚期成帝時物，墓葬應不晚于成帝末年”[20]。該漢墓所出《東海郡吏員簿》記郡守、都尉掾屬數目眾多，依據簡文，無論是郡府還是郡尉屬官，均看不到“郡司馬\"的存在。除去《東海郡吏員簿》之外，尹灣漢墓簡牘尚有《集簿》、《東海郡下轄長史名藉》《東海郡屬吏設置簿》等。以上諸簿籍列舉郡級以下僚屬眾多，但始終不見“郡司馬\"的蹤跡。

東漢時期，光武帝詔\"省諸郡都尉，并職太守，無都試之役”，應劭注日“每有劇賊，郡臨時置都尉，事訖罷之\"[21]。應劭雖言東漢內郡發生動亂時，往往會臨時設都尉，東漢“一般州郡有事，常由刺史、郡守親自領兵，和帝以后，屢見于《帝紀》”。郡尉被廢，東漢進一步削弱內郡軍權，且史籍未見東漢內郡“郡司馬\"記載，知終兩漢之世，內郡再無“郡司馬”一職。

雖然兩漢內郡軍權屢削，但是如簡（3）、（4）所示，“郡司馬”一職卻為南北邊郡所沿用，歸根結底是出于西漢中期后邊事屢興的需要。《漢官儀》載“邊郡太守各將萬騎，行障塞烽火追虜，置長史一人，丞一人，治兵民，當兵行長領”。由太守各將萬騎“行障塞烽火追虜\"知漢代邊郡太守主兵職責更重。既然兩漢邊郡太守軍務甚重，那么按理也須有一整套郡守府武職體系為其服務。學者在論及兩漢邊郡軍事時，列郡都尉武職體系甚明，郡守武職僅知長史一人。難以想象，在邊郡太守軍務極重的情況下，僅僅依靠長史一人就能滿足其對軍隊的領導和調動。

前引《漢舊儀》所言，漢代邊郡太守權力較內郡更重，這樣郡守、尉的差距難免擴大。西北所出簡牘多有中央下達邊郡的詔書，如：

（14）“二月丁卯丞相下車騎將軍中二千石二 千石郡太守諸侯相承書從事下當用者如詔書”[22]

丞相下詔書給車騎將軍、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太守、諸侯相，表明朝廷發詔書只下達到兩千石郡太守諸官，然后再有兩千石官下發郡尉、屬縣等。此類簡牘的大量存在，可以充分說明邊郡郡守、尉地位高下。即使如此，還是能從邊郡郡尉武職體系來考察郡守武官組織構建。

西漢內郡格局基本上是一郡一都尉，而從漢武帝注重邊防開始，邊郡往往一郡就置數個都尉。漢代邊郡“分部置都尉”，其所置都尉有無郡都尉、部都尉之分，不可而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邊郡都尉與郡守一般是異地而治。因漢代邊郡多設都尉以衛邊疆，故每處郡尉治都設有以都尉為首的武職屬官。如居延新出簡牘記居延都尉府武職屬官體系如下：

（15）“張掖居延尉部司馬建居延尉部甲渠 張掖居延尉部城司馬義鄣候君 張掖居延尉部城騎千人慶”[23]

按簡文知張掖居延都尉府下屬武職至少有“司馬”“城司馬”“騎千人”“甲渠鄣候\"等。同簡書在羅列居延都尉僚佐俸祿狀況時，又提及“居延城司馬千人候倉長丞塞尉”，可知居延都尉府還下設倉長、都尉丞、塞尉等屬官。因邊郡軍事形勢瞬息萬變，所以其人員變動也頗為頻繁，因此郡尉武職臨時互相兼任職務的事情時有發生。如《疏勒河流域出土漢簡》有：

（16）“酒泉玉門都尉護眾侯畸兼行丞事”

《居延新簡：甲渠候官與第四隧》有：

（17）\"/騎司馬順以秩次行都尉/

（18）\"／居延都尉城騎千人慶兼／”

（19）“八月戊辰張掖居延城司馬以近秩次行都尉文書事”

《居延新簡釋粹》有：

（20）“張掖肩水司馬陽以秩次兼行都尉事”

《居延漢簡合校》有：

（21）“閏月丁巳張掖肩水城尉誼以近次兼行都尉事”

（22）“永始三年三月辛亥居延城司馬譚以秩次行都尉事”

（23）“十二月己巳張掖肩水都尉□兼行丞事肩水北部都”

（24）\"/□月己酉張掖肩水司馬德行都尉尉事”

按以上簡文內容，既有簡（15）所言“司馬”“城司馬”“騎千人\"等都尉屬官向上兼行都尉事，也有如簡（23）都尉向下兼行都尉丞事，又有如簡（16）侯官行都尉丞事這一都尉屬官互相兼任的行為。然而不管何種兼任方式，邊郡都尉官體系的兼官行為無疑都是以內部消化的方式進行。除去邊郡都尉官體系多兼官行為外，漢簡還多有邊郡僚佐兼任太守及其屬官職位的事例，如《敦煌懸泉漢簡釋粹》有：

（25）“敦煌長史淵以私印行太守事，丞敞敢告部部尉卒人”

（26）\"敦煌騎司馬充行太守事”

《居延新簡：甲渠候官與第四隧》有：

（27）“十月丁卯張掖大尹融尹部騎司馬武行長史事丞博□”

（28）\"......長行太守事守丞宏移部都尉謂官縣大將軍莫府”

（29）“三月丙午張掖長史延行太守事肩水倉長湯兼行丞事”

在結合前引簡（3）、簡（4），可知邊郡太守府缺員時既有長史、騎司馬兼行太守事，又有郡司馬、騎司馬等兼行長史事。長史為邊郡太守屬官，史有明文不論。既然漢代邊郡皆分部而治，都尉府距太守府往往有數百里之遙。那么太守府或因緊急狀況臨時缺員，只有迅速選派本府屬官兼任缺額才能保證郡府機構的正常運轉。據此我們可以排除郡守會大費周章，從遙遠的都尉府抽調都尉屬官入主太守府的可能性。換言之，如簡（3）簡（4）所見“守郡司馬”（5）簡（26）所見“騎司馬\"等都應該隸屬于邊郡太守府武職系統。

漢代中期以后邊郡軍務繁重，為加強抵抗外敵力量，郡守、尉往往要在共同領兵的同時又分部而治。因邊郡太守主兵，故其長史之下也至少設有郡司馬、騎司馬等武職。兩漢邊郡形勢復雜多變，軍事戰爭的多發需要郡守、尉的靈活配合。郡太守武官體系的完善，才能充分保證二者在俱有兵可用的前提下相互援引。

四、結語

秦及漢初極重軍事，故郡府之下設有“郡司馬\"等武職，與郡尉一道對郡守負責。“郡司馬\"等職雖地位低于郡尉，但兩者并不存在隸屬關系。隨著秦漢帝國逐漸由軍事主義體制向日常行政體制轉化，內郡轉以治安為主，漢武帝之后郡府只保留了郡尉佐太守軍事，“郡司馬”等郡守武職遂被取消。自此，終兩漢之世內郡再無“郡司馬\"之職。

與此同時，自漢武帝起邊事屢興，邊郡攻防壓力空前巨大，兩漢官府不得不為南北邊郡守府加配武官體系，“郡司馬”也因此得以在邊郡保留。此時邊郡形成了以長史、郡司馬、騎司馬等為一系列的郡太守武職屬官，與邊郡都尉官體系相互配合，共同負責邊境軍務。東漢伊始，開始推行邊境武力收縮政策，加之社會變亂、邊郡開發等因素的交互作用，南北邊郡軍備不免廢弛。作為郡太守屬官的“郡司馬\"逐漸淪為普通郡吏，且日益趨于虛職化、卑微化，甚至最后消失。

注釋：

（1）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秦簡（壹）釋文[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462；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居延漢簡釋文合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甘肅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居延新簡釋粹[M].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1988；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敦煌漢簡［M].北京：中華書局，1991；長沙市文物局考古研究所，中國文物研究所，北京大學歷史學系，走馬樓簡牘整理組編.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叁）[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

（2）張春龍，龍京沙.湘西里耶秦簡（8-455號）[M].簡帛（第四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胡平生.里耶秦簡8-455號方木性質芻議[M].簡帛（第四輯），認為簡（1）“不可能是‘秦詔令牘’\"并懷疑此牘的制作者是一個擔任秦吏的楚人，他因對統一后秦朝的制度、稱謂甚至語言辭匯很不熟悉，故作此牘以“惡補”，且進一步指出此牘“作為日常案頭文書工作的提示和對照”，具有“扁書\"的特點和功能。

（3）張家山漢簡內容矛盾之處不僅此例，如簡464，468有“田、鄉部二百石”，而簡466則記為“田、鄉部百六十石”。當然對此問題，邢義田猜測可能是鄉有大小所致（見《張家山漢簡一二年律令讀記》，《地不愛寶·漢代的簡牘》[M].北京：中華書局， 0

（4）關于尹灣漢簡是否帶有西漢晚期內郡之普遍性，學者們進行了相關討論。朱紹侯從東海郡都尉秩次高于太守、小縣設兩尉等方面論證，認為尹灣漢墓簡牘是“非常時期的檔案文獻\"（見{尹灣漢墓竹簡gt;[J].史學月刊，1999（3）；對此卜憲群先生撰文進行一一批駁，并認為“從整體情況看，尹灣簡牘對于西漢歷史研究更多的還是資料的補充與佐證，是具有一定普遍意義的”（見《也談{尹灣漢墓簡牘gt;的性質》[J].史學月刊，2000（5），本文此處認同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