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社會人口結構的變遷,老齡化現象日漸凸顯,成為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博物館作為重要的公共文化服務機構,在豐富老年人的精神文化生活上具有重要作用。本文以紹興博物館老年研學項目為研究對象,探討博物館參與文化養老的創新路徑。該項目運用館校協同、分層教學等策略,有效提升了老年群體的文化獲得感,但資源供給失衡、受眾覆蓋局限等問題限制了項目的可持續性。本文通過剖析該項目的優勢與缺陷,提出多元籌資、分眾化課程、數字賦能等舉措,優化服務模式,以期為文博機構參與養老服務提供實踐參考。
在全球老齡化進程加速的大背景下,我國老年人口數量持續攀升,《2023年度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公報》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中國60周歲及以上老年人口29697萬人,占總人口的21.1%,中國已步入“中度老齡化”社會;《中國統計年鑒2024》數據顯示,2023年老年撫養比為 22.5% 即每4.4名勞動年齡人口就要負擔1名老年人。在經濟高速發展的當下,銀發群體的物質生活普遍得到保障,但子女們面臨的快節奏和高強度的工作及生活,也相應地帶來了對老年人陪伴不足的問題,家庭親情提供的精神關懷和心理慰藉正逐漸減弱。與此同時,銀發一代對生活品質和精神文化的需求卻在不斷上升,可以說,當代老年人所面臨的貧困并非物質層面的經濟貧困,而是由于他們逐漸被排除在主流文化之外、社會地位邊緣化、缺乏親情陪伴所導致的精神層面的貧困。
博物館提升“適老化”服務與開展老年社會教育活動的必要性
如今,人們日益重視老齡化現象,當代社會所倡導的“老有所養、老有所樂、老有所學”要求我們從物質和精神兩方面解決養老問題,“文化養老”的概念應運而生。“文化養老”是一種以滿足精神需求為核心,能體現傳統文化與當代人文關懷的養老方式(王紅濤,2011)。博物館是精神文明傳承的重要場所,是踐行新時代養老理念的絕佳場所。然而,近年來,眾多博物館致力于成為青少年的第二課堂,為青少年群體量身打造的社會教育項目和研學課程不斷涌現,大放異彩,博物館在青少年社會教育領域的相關研究以及軟硬件設施也已較為完備。相比之下,針對老年群體的教育項目則顯得較為冷清。筆者查閱《中國文物報》發現,在2024年由中國文物報社、中國文化遺產研究中心等機構舉辦的“全國文化遺產研學十佳案例和十佳線路遴選推介活動”中,40個入圍的研學案例和20條研學線路里,專門針對老年群體開發的教育活動僅有1例。鑒于大型賽事通常匯集各博物館最先進、最核心、最優質的研究與工作成果,可以推斷博物館在老年社會教育領域的開發較為滯后。老年教育是終身教育的重要一環,博物館在制定教育規劃時,目光不應僅聚焦于少年兒童和中青年,也應該多關注老年群體。

因此,推動博物館為老年群體提供相應的適老化服務,并開展專為老年人設計的文博教育活動,以豐富老年人的精神文化生活,是“文化養老”的重要舉措之一,是新時代養老的大勢所趨,也是促進社會穩定和諧發展的重要路徑。
紹興博物館老年研學項目分析
項目背景
紹興博物館作為寶貴財富的承載者和傳播者,積極響應國家文化惠民與養老服務政策,依托文化資源創新提出“文博養老”概念,并啟動了“博物館 + 老年大學”的合作模式,通過與紹興市老年大學、柯橋區老年大學的攜手合作,策劃實施“秉燭之明學無盡—博物館里的老年大學”老年研學項目。該項目旨在建立一個專門為老年人服務的文化教育平臺,將傳統的靜態文物展示轉變為生動的文化教育活動,使老年群體在熟悉的地域文化氛圍中獲得精神滋養,找尋生活的樂趣和價值。
項目開展優勢分析
政策環境利好。依據中央宣傳部等9部門聯合印發的《關于推進博物館改革發展的指導意見》中關于“提高博物館公共服務均等化、便捷化、多樣化、個性化水平”的要求,以及《“十四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服務體系規劃》中關于“推動公共場所適老化改造”的要求,紹興博物館積極打造老年友好型場館,改造和提升適老化硬件設施,包括無障礙電梯、通道、第三衛生間等,對展陳布局進行適老化改造,并取消館內常態化預約機制,確保老年群體參觀活動的便利性和舒適性。
人員保障堅實。紹興博物館擁有專業的文博研究團隊、社會教育開發實施團隊、優質的講解團隊,能為老年群體輸出高質量的文博知識;而老年大學則有專業的教學管理團隊、課程設計團隊、教育規劃團隊,能為活動學員組織、課程設計指導、教學管理運維、教學情況調研等方面提供有力支持和協助。雙方共同組建教學團隊,定期開展教研活動,保證該項目順利開展。
受眾特征分析
“秉燭之明學無盡—博物館里的老年大學”項目的服務對象以老年大學學員為主,其群體特征顯著區別于普通老年觀眾。
高學歷背景與文博興趣驅動。學員普遍具有高等教育背景或豐富的行業經驗,對于歷史文化和傳統藝術,如陶瓷、書畫等領域有著深度的探索意愿,他們不滿足于淺層觀賞,而是注重追求文物背后的文化內涵與學術價值,體現“學者型”受眾的典型特質。
社交賦能與文化傳播意愿。退休后,老年群體社交圈層收縮,難以滿足自我價值實現的需求,這促使學員通過文化活動重建社會聯結。項目調研問卷顯示, 87% 的學員表示“希望通過學習向家人分享知識”(紹興博物館,2024),部分學員更是主動擔任社區文化志愿者,反映“學習一傳播一再創造”的遞進訴求。
針對上述特征,一方面,項目在設計中需要強化專業性與互動性的雙向平衡,通過專家授課、文物實操等較為專業的內容滿足知識進階需求;另一方面,需要設置作品展示、社群交流等環節激活社交屬性,形成“文化獲得感”與“情感歸屬感”的協同效應。
項目課程體系與實施過程
項目采用學年制,每年安排十次研學課程,每月一次,在時間安排上提供了較大的靈活性,同時,有助于學員對課程內容的深入理解和吸收。課程體系結合“紹博講堂”與“互動實踐體驗”,邀請館內及社會文博領域專家,就書法、會稽古磚、玉器鑒賞、錢幣、宋韻文化等主題進行授課,向學員普及文物鑒賞、傳統文化、書畫品鑒等領域的專業知識和技能。同時,結合陶藝制作、宋式點茶、梳妝鏡制作等非物質文化遺產類的創意工坊體驗活動,使課程兼具專業性與趣味性,讓老年學員在實踐中深刻體驗傳統文化的魅力。學年結束之際,向學員征集與展示課程相關優秀文藝作品,為學員提供展示自我的平臺,增強學員的獲得感和成就感。
該項目由紹興博物館與老年大學共同發起,雙方充分利用各自的專業優勢,確保項目的順利推進。老年大學承擔學員的招募、管理、安全工作,減輕博物館在教學管理方面的壓力。博物館負責課程內容策劃、講課專家聘請與非遺體驗,確保教學內容及教學質量。
項目創新與實踐成效
館校協同聯動,構建資源互通的文化養老新范式。“秉燭之明學無盡一博物館里的老年大學”項目創新引入館校合作機制,通過紹興博物館與紹興市老年大學、柯橋區老年大學的深度協同,實現了文博資源與老年教育資源的有機融合。合作雙方通過“月月有活動”的常態化課程安排,打破傳統博物館教育的單向輸出模式,構建“場館即課堂、文物即教材”的互動場景。這種跨界協同推動了博物館從“文化殿堂”向“終身教育平臺”轉型,為公共文化機構參與養老服務提供了可復制的合作范式。
在地文化浸潤,本土特色課程賡續越地文明基因。項目緊扣紹興文化基因,開發“越文化”“陶瓷文化”“錢幣文化”等紹興地域特色文博課程模塊。以陶瓷文化專題為例,課程涵蓋越地陶瓷鑒賞、展陳參觀、陶藝體驗等環節,通過學、觀、觸三位一體的教學手法,將傳統文化轉化為可觸、可感的集體記憶,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使非遺技藝在老年群體中傳播、發展,建設文化傳承的民間力量。項目調研顯示, 92% 的學員表示課程顯著提升了自身的地域文化認同感(紹興博物館,2024)。這種“以老護文”的模式,為地方博物館參與文化遺產保護提供了新思路。
社群共創共榮,社交屬性助推老年群體精神共富。項目通過多元互動機制,構建老年學習社群,助力精神共富。課程設置強調“學一做一享”閉環,開展“吟詩對賦”“文物鑒賞”“作品展示”等環節,促使老年學員之間建立穩定的學習伙伴關系,為學員提供了分享輸出交流的機會,緩解了老年學員的孤獨,形成知識共享與情感聯結的雙重場域。此外,文化創作成果被博物館吸納展示,增強了學員的社會認同感,成為老年人實現自我價值與社會再融入的精神家園。
基于紹興博物館老年研學項目對博物館“文博養老”
模式的反思與展望
“秉燭之明學無盡—博物館中的老年大學”作為紹興博物館“文博養老”實踐的初步嘗試,已展現一定的成效,并為博物館推動老齡文化事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然而,在項目實施過程中,亦可觀察到目前“文博養老”模式的局限與不足。
資源供給失衡與受眾覆蓋局限制約了項目的可持續性
由于博物館展廳與活動室的物理空間受限、師資力量單一化、經費來源依賴財政撥款等,導致活動最多能接納60人次/場,而報名人數卻達可接納人數的兩倍以上,活動規模與頻次壓縮嚴重。因此,在博物館開展老年服務的過程中,需構建“政企社”多元籌資機制,吸納更多企業贊助與公益捐贈;同時,拓展“云端資源池”,通過數字化手段共享師資課程,或將文博數字課程帶至更廣泛的基層養老服務機構和社區,緩解師資短缺的問題,降低服務成本,擴大博物館文化輻射面。
受眾覆蓋局限,文化門檻阻礙了普惠目標實現
項目服務對象呈現顯著的“高知老齡化”傾向,大多數參與學員具有較高的學歷和良好的教育背景,并且集中居住在城市中心區域。究其根源,是課程內容側重文物鑒賞、古典詩詞等專業領域,教學語言與形式未適配較低文化水平群體的需求。這種“精英化”傾向與“普惠均等”的初衷有所偏差,導致弱勢老年群體(如農村留守老人、低學歷群體)被系統性排除在外,加劇文化養老的資源分配失衡。
因此,需要推行“分眾化教學體系”,按文化基礎分層設計課程以匹配服務對象。例如,為社區、農村等“基礎普及層”老年群體開發“文物故事會”“方言導覽”等具有較低門檻的課程,通過“情景演繹”等接地氣的教學形式,降低老年人的認知負荷;為城市退休老年群體等“興趣拓展層”受眾設立書法、非遺工藝等技能型工作坊,匹配不同興趣的群體;為有文博專業愛好和一定專業背景的“深度研習層”老年群體提供專業課程,吸引高文化水平學員深耕學術。同時,可以采用“送課下鄉”模式,將數字教學資源輸送至鄉鎮老年活動中心,借助當地方言志愿者擴大覆蓋面。
服務形態單一,單向輸出限制了文化賦能
現階段,項目以“館內授課+實踐體驗”為主,存在同質化問題。例如,從項目開展的地點看,95%的活動集中于博物館內部,未能有效延伸至社區、家庭等生活場景;從學員的參與性看,老年人多處于被動學習狀態,缺乏主動創作與價值輸出的渠道,單向輸出模式難以適配多元化需求,容易造成文化傳播鏈的斷裂,削弱項目的長效影響力。
因此,在“文博養老”服務實踐中,應該注意空間的延伸,從“引進來”向“走出去”擴展,與更多社會機構、公共場館聯合開展活動,走進更多的基層養老機構、社區養老院等。同時,可以增加更多文化研學地點,豐富研學內容。此外,還應提倡老年群體的“身份轉型”,老年人在博物館教育活動中,可以是學習者,也可以是施教者。在歷史上,老年群體被視為非常重要的存在,他們豐富的人生閱歷難以被取代,其所掌握的知識與技術是文化傳承的重要因素。因此,需要讓老年群體在博物館實現從“文化消費者”到“內容生產者”的身份躍遷,根據老年人自身特長和經驗設立分享活動,鼓勵其通過短視頻創作、社區講座、博物館志愿者等方式反哺社會,也可邀請部分文博專長的老人參與策展,或將其作品納入博物館展覽等,使老年群體在博物館內不僅有“獲得感”,還有“成就感”。
總的來說,目前博物館在服務老年群體上仍處于初級探索階段,老年社會教育活動的實施開展仍存在形式單一、資源短缺、受眾面狹窄等問題。因此,博物館在實踐“文博養老”的過程中,應致力于貫徹普惠性、可持續性、創新性三大原則,努力破除文化門檻,激活多元主體,重構服務生態,最終構建“人人可參與、處處有文化、時時有獲得”的老齡友好型文博生態體系,實現從“文化殿堂”到“養老空間”躍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