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快看,這是我在樹上摘的木耳,今天晚上可以吃木耳炒肉了吧?”一瘸一拐的我拖著磨破的褲子和摔傷的膝蓋一路狂奔沖回家中,手里還不忘興奮地舉著今天的“戰利品”。還未進家門,迎面而來的便是媽媽的驚呼:“這是什么?我還沒見過,我可不敢吃!快去找外公擦藥。”看著手里的“木耳”,嘟起的嘴也只停頓一秒,遺憾轉瞬即逝,因為又冒出了一個新念頭:明天要爬到樹梢,去摘點桑葚……
小時候,我最喜歡的事情莫過于爬高上低、鉆天打洞。我家附近沒有一道墻是我沒翻過的,沒有一棵樹是我沒爬過的,沒有哪種看起來美好的野草、野花是我沒嘗過的。所以自記事起,我的膝蓋也幾乎沒有完好的時候,不是破皮就是淤青,連帶著小腿、手肘、手掌也總是傷痕累累,更不用提我的褲子、衣服了,它們整齊干凈的時間一定會終止于放學時。所以我雖然是女孩,但是幾乎沒有穿上裙子的機會,甚至每次穿上新衣服,媽媽都要心疼衣服好久。
不過,媽媽雖然嘴上責罵,卻從來沒有真正阻止過我的“探險活動”。每當我沾著一身泥、拖著受傷的腿、舉著戰利品得意揚揚地回家時,她一邊嘴里埋怨,一邊好奇地研究我帶回來的東西。更何況我還有個做中醫的外公,他會用自制的藥膏給我療傷。他一邊涂抹,一邊還會向我介紹各種中藥材的外形、味道、生長環境,仿佛生怕我明天不再繼續我的“探險”。
現在無論我對誰談起這樣的童年,對方都不大相信,因為我是個在大城市市中心成長起來的女孩。身邊的小伙伴放學后都在鋼琴邊流連,在練功房里辛勞,在奧數班耕耘,在英語課上遨游。而我,卻被父母放縱,獨自一人在城市為數不多的樹叢中停留,在有限的泥土里挖掘,在自然中跌跌撞撞、摔摔打打。因為自然世界對我的吸引力實在太大,大到我根本無法抗拒,可以不顧死活地投入其中。
驕陽透過寬大的葉縫照在地上,趴在樹上的我緊緊抱著身下不算粗壯的樹枝。大概是第一次爬得這么高的緣故,此時的我心驚膽戰,不敢動彈。蟬停止了鳴叫,風吹過無痕,天地間悄然無聲,只能聽到我心臟跳動的聲音,它響得驚天動地,好像正在嘲笑我此刻的處境。隨著我抱著樹枝的手越來越無力,無所適從的我卻漸漸安靜下來,心一橫,反正摔不死,一咬牙松手跳了下去,“哎呦”……后面的故事不記得了,無非是摔傷了腳踝或者磨破了手掌。可是我在樹枝上的那一刻卻歷歷在目,日后每當我心懷恐懼猶豫不前時,那樹枝上的女孩總會出現,對我說:“沒事,跳下去,摔不死。”
新雪初霽,滿月當空,下面平鋪著皓影,上面流轉著亮銀。我在薄冰凝結的湖邊不懈地丟著小石子,一顆又一顆。我的目標是湖中一個化開的小圓洞,我毫無理由地堅持要把手里的石頭丟到洞中。天寒地凍,我露在外面的睫毛上好像都覆蓋了一層白霜,兩手凍得通紅,僵硬的手更加難以投出石頭。不甘的我一次又一次努力著,不敢懈怠,湖邊沒有凍住的石頭幾乎被我撿完了。終于“撲通”一聲,小石子落入洞中,我高舉雙手興奮地蹦起來,“哎呀”……后面的故事不記得了,無非就是滑入湖中,打濕了棉鞋,凍壞了腳趾。可是石子入水那一刻的激動卻記憶猶新,每當泰山壓頂,困難如山橫亙在前時,那個丟石子的女孩總會出來,對我說:“沒事,繼續丟幾個,快成了。”
這樣的場景于年少的我而言習以為常,于他人卻是不敢想象的畫面。大家無法猜想什么樣的父母會允許自己的孩子可以不顧危險隨意探索,可以沒有邊界地自由找尋,可以在這樣“無聊”的事件里浪費時間。以至于很長時間里,我都會聽到其他好心的家長向我爸媽建議,這樣瘋玩一定不會有好結果的,學習肯定會跟不上的,趕快送我去學奧數、學英語、學鋼琴……
現在已為人母的我,也對當年父母的那份堅持和篤定敬佩不已。在紛繁喧囂的塵世中,始終愿意給予孩子足夠的信任和巨大的自由,讓她感受生活的真實,體會成長的傷痛,勇敢地站在孩子身后,默默注視她、鼓勵她,看她步履蹣跚卻砥礪前行。這需要一份多么大的勇氣和理智,來屏蔽世界的雜聲,來對抗愛的本能。世界上所有的愛都指向相聚,唯有父母之愛指向分離。而正是這份讓孩子“野蠻生長”的篤定,才讓孩子在分離中順利前行,頻頻回頭卻矢志不渝。
作為孩子的我,翻過家門口最高的那堵墻,也從墻上摔下來過;跨過樓下骯臟的水渠,也掉進去過;跳過小區里不矮的景觀石,也在石頭上磕過腦袋。在城市里僅有的這點“野地”,我盡情地撒野,哪怕傷痕累累、皮開肉綻,也樂此不疲、不覺厭煩。因為我在這一路遍體鱗傷中獲得了真切的成長。
為人母的我更清晰地知道,要適時放手讓孩子自由成長,這份成長來自自然的饋贈,來自家庭的寬容,更來自孩子蓬勃的生命力。我真切地知道,跌跌撞撞的童年更能催生生動絢爛的花朵。它們不但裝扮了我們的過往,更能陪伴我們走過四季更迭,穿過沐風櫛雨,讓我們的人生搖曳生姿,步步生蓮。
(作者單位:湖北武漢市卓刀泉中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