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顧所來徑

歲序常易，華章日新。自2019年碩士畢業從教以來，已經有六年多了。回想起往事，幕幕宛在眼前。

一、跌宕起航

初入職時，我被安排到初二任教，接了兩個成績墊底的班。那時候我還有些幼稚的幻想：兩個班的孩子在我的引領下，會喜歡上語文課，成績逐步上升，最后逆襲年級第一、第二，畢業分離時在我面前淚如雨下，而我事了拂衣去，功成而不居。不幻想時，也覺得自己已經樣樣都做到位了，與學生相處融洽，課堂活躍，批評教育時也常讓他們笑出來，毫無抵觸。“自我感覺良好”，此之謂也。然而第一次期中考試給了我沉重打擊：一個班本來就墊底，原地踏步；另一個班從倒數第三退至倒數第二。也就是說，年級墊底的兩個班都是我教出來的。

成績出來后，科組長特地找我聊了聊，委婉地說，教學處主任對我帶班的成績不太滿意，原來墊底的班就算了，另一個班還被我帶得更差。那時候我本來就在內耗，又被這樣刺激，心里更是難過。兩三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乃覺海闊天空，幾無容身之罅，書空咄咄，徒呼負負。當時的我心胸狹窄，識見短拙，時時耿耿，竟無半分勇氣直面現實，只是一味地自怨自艾。過了一陣子，一位區外的師姐與我“互通有無”，要我們區的期中考卷，我順帶跟她說了我的處境。她安慰了我，又說：“你是新來的，你不墊底誰墊底呢？”這么一想，我倒覺得自己帶班帶得差是情有可原的，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借口。若沒有師姐的開導，恐怕我會在自卑、嘆息與忿恨中繼續沉淪。如今想來，面子問題罷了。

后半學期，我再也不搞課本劇之類看似熱鬧卻流于形式的活動，只抓默寫、文言閱讀等背記的基礎知識。效果比較明顯，期末考試時，墊底的班還是墊底，倒數第二的班從15名排到了第10名，讓我振奮了許久，終于感到自己不是業務能力差了。

二、方寸突圍

一學期結束，就到了2020年。春季學期居家辦公，每天只上1節課，兩個班同時聽課，教學任務大幅減少。我被教科室安排擔任干事，每天都要總結優秀做法并向上級報送本校線上教學的情況。在日復一日的行政工作中，我感到相當空虛，每天都在原地踏步，既無寸進，反有尺退。因此，我下決心要利用好空余時間，做點什么充實自己。

我以前聽說，教師發展有三條路徑，一是教學，二是教研，三是行政。我在教學中似乎尋找不到成就感，也很難看得下手頭關于教學的書籍，對收集匯總、溝通協調的行政工作也感到厭煩，但又不甘庸庸碌碌而無所為，便決定往教研方向走。我讀的是語言學專業，細化的研究方向則是漢語方言學，跟語文教學也算是同出一源，便打算從語音、詞匯、語法等方面下手，寫一些教研論文。

我順著自己的興趣，基本是一個星期寫一篇論文，內容有討論古代漢語第一人稱“吾”“我”“余”等用法的，辨析文言虛詞“之”和“者”的語法意義的，厘清吟誦語音與情感關系的，探討吟誦時對平仄的處理方式的……到返校上課時，共寫了7篇。我上網查了相關期刊的收稿范圍，有合適的便投出去。

恰好，為了鼓勵我們探索線上教學，區教科院也組織了案例征文活動。我結合教學實踐，寫了一篇《此人非彼人——以〈桃花源記〉在線教學為例》，內容是對《桃花源記》部分句子主語進行辨析，副標題勉強與在線教學扯上關系。大抵是交了就有獎，過了一陣子，我在獲獎名單上看到自己獲得了一等獎，很是開心，覺得自己可以往這方面努力。后來區教科院的內刊《福田教研》也向各校征稿，我和學校里指導我的師父也各投了一篇，雙雙獲得錄用，進一步堅定了我走教研路線的信心。

當年5月，疫情暫緩，可以返校上課。我之前投稿的7篇論文幾乎都石沉大海，偶有一兩份期刊回復拒稿，也有一兩份期刊回復要收取版面費才能進入復審環節，我考慮后，并沒有給予回復。雖然沒有一篇得到錄用，但我并未氣餒，因為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先寫夠10篇，總有一兩篇能被錄用。正是為了寫這幾篇論文，讓我得到了充分訓練：我閱讀了好些書籍，學科知識儲備、理論素養都得到了進一步提升；我精讀了大量期刊論文，了解了教研論文的基本寫作框架；教研論文寫作歸根結底是艱苦的腦力創作，我也確實動筆了，產出了一些論文和其他文字素材，對語言表述、邏輯論證、標題構擬、框架編排等都有了一定的感性和理性認識。

返校上課后，我的空閑時間又被各種臨時工作填滿了，寫作時間便只能局限于臨睡前的一兩個小時或周末。這段時間也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收獲，教學成績也不見有明顯起色，但在寫作時，空虛的內心還是能對未來有些美好的憧憬。

當年市級課題申報也開始了，好在以前讀書時幫導師寫過類似的申報書，我便大著膽子拉攏了一批聊得來、玩得好的老師，一起申報了一個關于地域文化融入語文課堂的課題。學校同期申報課題的共有4個老師，我運氣好，立項時只有我成功了。教研員跟我說，市級課題結題至少要在市級刊物上發表一篇論文，這個考核要求很低。我想，報了再說，并不十分擔心這個問題。

三、墨海深處

下一學年的秋季學期，我接了初一的兩個班，并擔任其中一個班的班主任，行政的活兒相對少了一些。帶班帶了一兩個月，算是適應了班主任工作，于是開始把空閑時間用在寫作上。2020年12月3日，我正在聽當年入職的新教師的公開課，手機突然振動，屏幕彈出郵件的標題和正文，趕緊點了進去，看到我的文章《釋“將以下騎送迎”》被《語文月刊》錄用了，擬于2021年發表。瞬間聽課興致全無，翻來覆去地看這封郵件的幾行字，開心得很。放下手機，正想平復一下心情，卻又忍不住再次點開來看，如是反復多次。

有了這篇正式公開發表的論文，我當然要再接再厲，下一年又順勢申報了一個語法研究的區級課題。上半年春季學期快結束時，學校教師發展中心搞了個活動，讓青年教師匯報本年度的教學教研成果，我有兩篇論文發表，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我的師父在現場總結時，淡淡地說，我的論文切口太小，還要有更宏觀的視野。不過那時候我并沒有聽進去，還在接受同事的恭維而無法自拔。其實他說的對，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我的問題。年底區級課題開題，教研員來當評審專家，提到我們初中語文要十分關注“兩頭”——小學和高中。他們兩人當時一兩句話的指導，我雖然沒有立即踐行，但都記在了心里，并在后續的教研中漸漸理解、感悟，并調整了自己的研究方向。

用一個字來總結我的2021年，就是“寫”。這一年我公開發表了4篇論文，其中1篇是市級刊物論文，完成了市級課題的考核任務。此外，還有一個區級課題成功立項。

2022年的寒假，我甚至萌發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撰寫一本關于教學語法的專著。春節假期便著手開始寫，到開學前寫了6萬多字，還沒有完成我預期的一半。不過，在撰寫的過程中，我閱讀了大量論文與專著，進一步充實了自己的理論知識，寫作風格進一步成熟。臨近假期結束時，有賴于先前的積累，我順利申請加入了一個市級教育科研專家工作室和區級名師工作室。

春季學期因校團委書記休產假，我擔任臨時負責人。行政任務開始變得繁重，只有上課是最輕松的，其他時候都忙于填報表格、匯總信息、協調事項、擬寫通知、制訂計劃、培訓學生等。晚上回到宿舍，即便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和精力續寫專著和其他論文了。這讓我感到相當苦悶和焦慮：我并不十分排斥行政工作，但過多的行政工作讓我難以分出時間精力提升自己，我便有些抗拒了。

暑假沒放幾天，正想喘息一陣，接到學校通知，疫情防控需要志愿者，我沒有猶豫，接下任務便開始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到指定地點報到。隨后十來天都在指定地點協助防控工作，空閑時還能做些教研工作。到秋季學期開學，終于不用負責團委工作了，我開始繼續撰寫論文。不過，可惜的是，直到現在，我也找不回初寫專著時的感覺和干勁了。

這一年平平淡淡，發表了3篇成果，其中1篇發表在《語文教學通訊》。其實這3篇，都是前一年的產出，我開始擔心2023年的收獲。

四、成長拐點

還好，2023年也算收獲頗豐，有5篇論文公開發表，新“解鎖”了《中學語文教學參考》《中學語文》兩本期刊。3月，市教育科研專家工作室前往汕尾陸豐市開展教研活動，我上了一節關于句子成分的公開課。雖然是冷門領域，不過效果也還不錯，說明之前的研究確實是有實效的。9月，我順著之前的區級課題進一步申報了新的市級課題，也成功立項。

恰好，區教師發展中心開展了“助航工程”教師培訓導師面試遴選工作，我感覺自己在撰寫論文方面還有些優勢，便在8天的國慶假期里精心準備了一節關于教研論文撰寫的課程。后來資料初審通過，面試答辯后卻一直沒有收到相關信息。我打聽了一下，有些老師已經收到遴選通過的短信了。不祥的預感來了，我便壯著膽子去問教師發展中心與我相熟的老師，她很抱歉地說我確實落選了，讓我下次再試試。當然，我表現得很大度，說沒關系，知道結果就可以了。當天是星期五，那天晚上我做的夢全是跟這件事有關的，夢里好像是落選了，又好像還有補充錄取，反正一晚沒睡好，患得患失，反復醒了多次，夢里的情節也跌宕起伏，至今記憶尤深。到第二天早上，拉開窗簾，陽光灑在床上，我反而很開心，因為終于不用被這個該死的夢折磨了。后來，即便會為花了這么多時間而感到遺憾，但卻再也沒有因為這事而難過了。

然而，之前的努力真的都白費了嗎？2024年7月，我獲評區首屆教育科研骨干，并加入了一個教育科研專家工作室。我與工作室主持人戴老師提過這件事，他看過我的課程申報資料以后，跟我詳細地分析了存在的問題：模塊邏輯不清晰，“正確的廢話”太多。后來，他又親力親為，帶著我重新組織、打磨課件，還替我把逐字稿修改了好幾回。見我還算“上道”，他便帶著我在10月、11月分別前往衡陽和肇慶開展教研活動，我也在兩地開展了論文撰寫的專題講座。事后感慨：先前的努力，即便踩坑，但不會白費力氣，只要有耐心，有勇氣，就一定能獲得回報。我甚至把論文寫作的經驗總結為一篇論文，2025年發表于《語文教學通訊》。

2024年，我發表了4篇論文，對教研論文的撰寫也愈發得心應手。當年的人大復印報刊資料《初中語文教與學》，還將我2023年發表的一篇文章全文轉載。另外，北大核心期刊《語文建設》“呂叔湘先生誕辰120周年”的征稿，我硬是在繁忙的工作中擠出時間在截止期限前一天交了稿，并獲錄用。

2025年開年，頭三個月均有論文發表，開了個好頭。今年，我也要壯著膽子，嘗試申報中小幼繼續教育課程和省級課題。因為，前面的經驗告訴我，擁有大膽嘗試的勇氣，一定會有所回報的。

五、卻顧來徑

卻顧所來徑，前幾年得知文章被錄用時的場景宛在眼前。這一路走來，獲得了不少貴人的鼓勵、指點和扶持，沒有他們的幫助，恐怕我還要再走好長的彎路。“成全他人就是成全自己”，在此，我不揣谫陋，將自己的論文寫作經驗總結如下，希望能夠對其他青年教師有所裨益。

一是要有勇氣，包括能克服時間不足、文筆不好等主客觀困難的勇氣，也包括屢投不中仍能繼續堅持寫作的韌勁。收到一次拒稿信可能不會很好受，但收到一百封也就沒什么感覺了。其實有時候我們是囿于面子，害怕失敗或被否定，干脆不投稿，也就沒有被拒稿的機會了。有些青年教師甚至對外宣稱只要課上得好就行，不在乎課題、論文。我想，這理由也許算是一個擋箭牌，課題、論文或有其弊端，但就我的個人收獲而言，利遠大于弊。為此，不妨先設立一個預期目標：寫10篇能發表一篇。不過往往還沒寫到10篇就會收到錄用通知了。

二是要有耐心，包括反復打磨論文的耐心，以及拓寬垂直領域的耐心。寫完一篇論文，通常會覺得信心滿滿，躊躇滿志，然而過幾天回頭看，總會覺得還有要修改的地方，這就要求我們要有反復打磨論文的耐心。我自以為對語言敏感，但將論文打印下來后，仍覺得與電腦上看的感覺不一樣。因此，我只能將論文打印下來，每天讀一遍，改一遍，重復好幾次，才敢說這篇論文基本合格了，這非常考驗我們的耐心。拓寬垂直領域的耐心，即要在一個領域做深做實，如此才能做出有價值的成果。研究熱點在兩三年內便會更新一輪，如果次次緊隨熱點，那么研究成果的質量是很難保證的。

三是要有輸入，包括直接經驗和間接經驗的輸入。直接經驗，即自己在教學實踐中的心得與策略；間接經驗，即吸收他人觀點的經驗，如閱讀文獻、觀看課例、聆聽講座等。我們要大量地輸入，同時有效地輸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輸入是沒有限度的。有些青年教師常覺得積累不夠，無法寫作，實際上輸入并不是輸出的必要條件，積累不夠也并不影響寫作，只是所寫的價值可能不大罷了。不過，價值不大，也并不是沒有價值，我也寫過好些未能發表的論文，其中的一些片段后來成了其他論文的素材。我們的目的不是發表，而是寫作。因此，有了感覺就可以寫，寫多寫少都不要緊，集腋成裘，厚積薄發，等積累到了一定程度，清風自來。

四是要有方法，包括論文撰寫的方法、修改和投稿的方法。論文選題是基于時代需求和教學實踐而產生的，個人興趣無關緊要，如能結合當然更好；論文的表述方式可以通過大量的閱讀進行學習和模仿，要做到客觀平和、簡明扼要，不要故意掉書袋，也不要有太多文學化修飾；結構要有邏輯，如三段式、并列式、遞進式等，建議先寫好論文的各級標題及各段主旨句，再去豐富、充實內容，避免寫作時從零開始，無所憑依；修改時應打印下來，一字一句讀一遍，重復幾遍，消除字詞句等微觀層面的錯誤，再交予值得信任的同行修改，進一步確保論文在論證、結構、選題等中觀或宏觀層面的質量；投稿前要確定目標期刊和欄目，根據相關要求對文章格式進行修改，再從期刊的信息頁中找到投稿郵箱，寫幾句得體的話語投遞出去，注意不要一稿多投。

屈指一算，從入職到現在，堪堪六度春秋矣。原來的職業規劃，與現在的想法，已不可同日而語。從剛開始的教學危機，到后續的教研進階，恍如隔世。我資質平庸，駑鈍不敏，因緣和合，有幸被錄用一篇論文，從此教研寫作便成為我職業生命的一部分。由此看來，我也有些孩子氣：老師表揚兩句，我就越干越好。不過，永葆童心，永續激情，不也正是我們教師應有的品質嗎？

【作者單位：廣東深圳市福田區西交利物浦大學基礎教育集團外國語學校（上步）】

責任編輯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