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智化浪潮下語文教學的隱憂與反思

當AI裹挾著滾滾浪潮開始涌入教育領域時，每一位身處其中的語文教師都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AI時代，語文教學到底路在何方？

AI時代，學生還要學知識嗎？

答案似乎不言自明。學生在校不學知識，那還能學什么？然而，當ChatGPT橫空出世，當DeepSeek強勢崛起，當豆包、Kimi、訊飛星火等大模型蜂擁而來時，這個看似荒謬的問題居然真的成了問題。有人認為，在這個隨處可學、隨時能學的數智化時代，知識正在迅速貶值，所以學習知識已不再重要，運用知識才是王道。

作為一名語文教師，聽到這樣的言論，心里難免有些酸楚。以前我們都說“知識改變命運”，沒想到隨著“智能革命”的到來，知識的門檻竟被徹底打破，甚至有可能淪落到“一文不值”的境地，著實應了前央視名嘴張泉靈說的那句話：“時代拋棄你的時候，連招呼都不打一聲?！?/p>

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

的確，正如有的論者所說，“數智化時代，在龐大資源數據庫的支持下，極大地方便了知識的存儲、調取和利用，這種外在記憶彌補了人類記憶的有限性，減輕了人類記憶的負擔。”[1]但需要指出的是，利用AI檢索、調取和利用信息，前提是我們的頭腦中首先得有一定的知識儲備。如果我們的頭腦空空如也，對相關的知識一無所知，那么即使擁有再先進的AI工具，也無法真正為我所用。

舉個簡單的例子，《送元二使安西》中有兩句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比绻麅H從字面上理解，我們讀到的是渭城雨后清新美好的畫面；但如果我們知道“柳”在古詩詞中的文化意象，知道李白的“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柳永的“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以及《詩經》中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等名句，自然就會明白這里的“柳色新”并非單指柳樹的清新，更蘊含著詩人折柳相別的不舍之情。

可見，知識是學習的基石，也是學生能力生成的前提。由“知識為王”走向“應用為王”，并不是摒棄知識，而是知識的價值被重新定義。在我看來，知識的真正意義在于解決實際問題，從而提升學生的核心素養和實踐能力。所以，語文教學既要重視知識的積累，也要注重知識的應用，只有真正讓知識“活”起來 ，才能實現由“知識”到“素養”的跨越。

毫無疑問，我們正處在一場科技革命的風口浪尖。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AI技術的不斷迭代，讓各行各業都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和挑戰，語文教學自然也不例外。當下，很多教師已意識到AI的強大功能，并開始將其引入日常的教育教學之中。有論者指出：“隨著各種各樣生成式人工智能應用軟件的開發與應用，人機對話日益成為語言運用不可忽視的重要場景，語文教育已然進入人機協同時代。”[2]

將AI融入語文教學，的確能為教師的“教”開辟一條新的航道，也能為學生的“學”打開一片新的天地。然而，凡事無絕對，任何一種教學方式的變革，如果過度迷戀、一味盲從，就極有可能陷入一個迷茫而又混亂的“黑洞”之中。

筆者曾聽一位教師上《臘八粥》一課。這篇課文有一項練習，即要求學生根據第1自然段的寫法，寫一種自己喜愛的食物。這本是一次絕佳的練筆機會，然而在教學過程中，這位教師既沒有引導學生品析這段話的語言特點，也沒有帶領學生感悟這段話的情趣意味，而是讓學生小組討論：如果讓AI來仿寫，可以輸入一段怎樣的“提示語”？于是，學生開始紛紛討論。幾分鐘后，教師選了一組學生的“提示語”，在AI上生成了一段優美的文字，讓學生讀了讀便匆匆轉入下一環節的教學。

聽罷此課，筆者不禁陷入了沉思：這還是語文課嗎？AI真的能代替學生的思考和訓練嗎？這樣的語文課，真的能促進學生核心素養的發展嗎？

20年前，年逾古稀的教育大家錢夢龍先生在看到語文課改中的種種亂象后，發出了“語文教學，魂兮歸來！”的呼聲。[3]沒想到20年后，當數智化浪潮席卷而來時，語文教學又一次在洶涌的洪流中出現迷失方向、丟掉“靈魂”的問題。

什么是語文教學的“魂”？概言之，就是“語言運用”。用葉圣陶先生的話來說，就是“讓學生認識語言現象，掌握語言規律，學會正確地、熟練地運用語言這個工具”。[4]這是語文教學的“根”之所系，也是語文教學的獨當之任。

筆者并不反對AI走進語文課堂。相反，筆者一直以為，擁抱AI，讓AI為語文教學賦能，這是大勢所趨，時之必然。然而，誠如佐藤學先生所說：“技術的有效性和其對教育的價值，是兩個概念。如果我們不斷追求技術的有效性，會稀釋教育的價值，讓其變得稀薄?！盵5]當我們一味地“迷戀”AI給我們帶來的種種方便與快捷時，也應清醒地意識到：對于語文教學來說，數智技術主要還是一個工具，其目的是為了重塑“教”與“學”的樣態，從而促進學生語文素養的發展。如果我們過度追求技術的變革而丟了語文教學的靈魂，這無異于舍本逐末、買櫝還珠。

前些時，在網上看到一個段子，說一位老師布置了一個習作任務，學生回家后，用AI寫了一篇作文，第二天交給老師。老師收到作文后，直接交給AI批改，然后再返還給學生，讓學生對照AI的批閱進行二次修改。

是不是覺得很好笑，甚至有些荒誕？可事實上，這樣的“怪現狀”已經在我們身邊悄然上演。有人甚至認為，AI如此強大，幾秒鐘就能寫出一篇滿分作文，還有必要讓學生挖空心思去學習寫作嗎？

不可否認，AI的寫作技能早已突破了人類想象的邊界。作家麥家斷言：“90%的寫作者都寫不過AI。”甚至連科幻作家劉慈欣也坦承：“按照AI目前的發展趨勢與速度，它極有可能在未來取代人類文學創作，至少在相當大的比例上實現替代。”這些作家的集體驚嘆，無不印證了AI在寫作方面的強大能力。

然而，AI寫作終究是一堆數據的組合，沒有情感，沒有溫度，也沒有靈魂。就像作家李崢嶸所說：“人工智能可以重組最優秀作品的語法結構，卻永遠觸及不到人性微光?！盵6]

寫作作為人類特有的精神活動，本質上是個體生命的具象化表達。陶淵明“采菊東籬下”的隱逸心境，李白“扶搖直上九萬里”的豪邁氣概，蘇軾“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豁達胸襟，無不源于作者獨特的人生境遇與精神世界。AI雖然能分析《紅樓夢》的敘事技巧，也能解構《百年孤獨》的魔幻筆法，卻永遠無法感知曹雪芹“字字看來皆是血”的生命之痛，也無法體會馬爾克斯對拉美歷史的深沉思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AI時代，學生非但不能放棄寫作，反而要更加努力地學習寫作。因為寫作能引領學生錘煉思維，抒發情感，張揚獨一無二的靈魂。

顯然，在這場數智技術革命中，AI展現了“天使”與“魔鬼”的雙重面相。一方面，AI不僅能瞬間識別學生習作中的文字缺陷和語法錯誤，而且還能即刻提供可視化的數據、形成標準化的建議，從而幫助學生在短時間內快速提高寫作水平。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應看到，如果我們過度依賴AI、過度迷信AI，就很有可能陷入“數據泥潭”。因為當學生開始習慣套用AI模板，甚至借助AI工具來寫作時，也就意味著其想象力、思辨力和創造力將被無情剝奪；當教師完全仰仗機器來批改作文時，也就意味著其將錯失學生習作中那些細膩的表達與可貴的情感密碼。這不能不說是語文教學的一大悲哀。

所以，筆者以為，AI的崛起不是寫作的終結，而是我們重新審視寫作價值的開始。當我們教會學生用文字記錄生活，用語言傳遞情感，用敘事構建自己的精神家園時，其實也是在守護人類最后的那一抹“人文之光”。這或許就是AI時代寫作的終極意義吧。

參考文獻

[1]徐繼存.數智化時代的教學隱憂與教學自覺[J].中國教育學刊，2025（1）：66.

[2]林志芳，張欣欣.人機協同時代的語文教育：從技術賦能到深度變革[J].語文建設，2024（8）：4.

[3]錢夢龍.為語文教學招“魂”[J].中學語文教學，2004（2）：10.

[4]葉圣陶.關于語言文學分科的問題[J].人民教育，1955（8）：29.

[5]劉青山，梁瀟，孫金鑫. 佐藤學：深化“學習共同體”建設" 回應智能時代教育新挑戰[J].中國基礎教育，2025（1）：43.

[6]李崢嶸：有了DeepSeek，還要學寫作嗎？[N].科普時報，2025-2-23（15）.

（作者單位：浙江紹興市上虞區小越街道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