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人心中,龍占據著重要的地位,中華兒女自稱“龍的傳人”,龍的形象成為國家的象征。隨著中國在世界舞臺上扮演著愈發重要的角色,國家間的交流變得日趨頻繁,跨文化交際成為不可避免的現象。然而,在中西文化交融的過程中,中國“龍”與西方“dragon”往往被有意或無意地視作同一事物。事實上,兩者本質上并非同一概念,不構成直接的對應詞匯關系,此種混淆實屬謬誤[。譯“龍”為“dragon”雖由來已久,但也備受爭議,因該譯法為了尋求語義上的對等而忽視了深層的文化因素。然而,文化翻譯觀強調,翻譯活動應以文化為核心單元,深入文本之外的語言內涵。翻譯工作并非僅限于“解碼并再編碼”的機械流程,其核心在于達成文化層面的深度溝通與傳遞[2。因此,本文試圖以蘇珊·巴斯內特的文化翻譯觀為指導,針對“龍”與“dragon”對比研究,借助音譯的翻譯方法和異化的翻譯策略,給出“龍”的恰當英譯,以期更好地傳播中國龍文化。
1國內外研究現狀
龍文化一直以來都是學術界研究熱點之一,但國外對“龍”與“dragon”的對比研究較為有限,眾多學者整理龍的不同起源學說以及學術界對龍的英譯分歧[3]。有的學者以具體的作品入手對兩者進行研究,如以《戰龍無畏》系列作品為切入點,聚焦中西方龍在各自神話中的文化表現,但未深入探討誤譯問題4。總的來說,國外相關文獻數量有限。中西方龍文化對比研究的陣地集中在國內,且涉及語言學、形象學等多學科領域。一些學者從語料庫語言學視角出發,通過代表性詞典中與其共現的詞頻對比二者差異[5]。一些學者從動物隱喻視角出發,利用漢英語料庫系統地對比分析漢英語言中兩者的概念隱喻,揭示產生共性和個性的深層原因。此外,也有一些學者深入研究了“龍”與“dragon”的起源、發展和象征義,強調歸于源語的翻譯方法,但同樣未提出中國龍的“新”譯法7。總體而言,“龍”與“dragon”對比的研究數目有限,重視程度不夠。且已有的研究大多集中在靜態差異,鮮有學者從“龍”與“dragon”的起源、檀變、形象及象征四方面進行一個較為全面的對比。此外,部分文獻的重點在于對比,未考慮“龍”的誤譯并提出解決方案。基于此,本文旨在從以上四個維度深入挖掘“龍”與“dragon”的差異,運用文化翻譯觀理論,正視誤譯,提出恰當英譯。
2“龍”形對比
2.1“龍”之源起
2.1.1自然崇拜與神話起源
學術界關于中國“龍”的起源眾說紛繪,主要分為自然崇拜和神話起源。目前,自然崇拜起源較為主流的觀點是聞一多先生在其著作《伏羲考》中提出的“龍”的原型是蛇。他提出,于泰初之世,存在一個以蛇作為圖騰的強大團族,通過多種途徑,實現了對其他團族的吞并,在此過程中,該團族吸納了被兼并團族圖騰的某些元素,并將這些元素融入其原有的蛇形圖騰之中,糅合而成“龍”的形狀[8。朱天順主張,龍的原始形象源自閃電。在春、夏及秋季,雷鳴電閃之后往往降臨大雨,此自然現象極易引導人們產生聯想,人們根據閃電的功能特性與形態表現,將其構想為一種行動迅捷、體態修長且蜿蜒行進的動物形象。而神話傳說中,龍源于古帝王的化身。如《史記·五帝本紀》中記載黃帝“黃龍體”“龍顏,有圣德”;《路史·后紀三》云:“初,少典氏娶于有僑氏是曰安登,生二子,一為黃帝之先,襲少典氏,一為神龍,是為炎帝弘身而牛願(即額),龍顏而大唇。”
2.1.2西方神話與基督教義
西方“dragon”的起源與古近東文化中的巴比倫亞述神話、古希臘羅馬神話以及基督教義相關聯。據巴比倫創世史詩《埃努瑪·埃利什》記載,提阿瑪(Tiamat)是一條巨大的海龍,代表原始的混沌和海洋的力量,她與秩序之神馬爾杜克(Marduk)進行了一場史詩般的戰斗,馬爾杜克勝出,提阿瑪的身體被分割成了天地。在古希臘和羅馬神話中,海德拉(Hydra)是一個擁有多個頭的蛇形怪物,通常是秩序與混亂之間終極末日之戰的象征;拉冬(Ladon)是一條守護赫斯珀里得斯(Hesperides)果園的龍,守護金蘋果,不讓任何人靠近;德拉科(Draco)在羅馬神話中是一條代表邪惡的龍,與守護財富有關。此外基督教也被認為是“dragon”的起源之一。在《圣經》舊約中,“龍”通常用來翻譯希伯來語中的單寧(Tannin),與邪惡力量有關;《圣經》新約《啟示錄》中提到“大紅龍,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大紅龍即撒旦,象征邪惡力量。
2.2“龍”之嬗變
“龍”與“dragon”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階段,而在發展中它們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動態變化的,在歷史的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體現和創新。中國龍從誕生之初起,歷經朝代更迭,展現出多樣的形象,也在中國形成了豐富多彩的龍文化。在商周時期,龍神秘而抽象;春秋戰國至秦漢時期,龍形粗犯且雄健;戰國時,龍被賦予了權力、吉祥及和諧等多重意義;漢代之后,龍從神權的象征上升至皇權的象征;魏晉南北朝期間,龍形有所淡化;隋唐時期,龍形成了剛柔相濟的獨特風格;宋代時,黃龍成為皇帝的象征,寓意著至高無上的權力與尊貴,龍的爪數與等級制度聯系起來,五爪龍紋成為宮廷內部專屬,而民間則僅限于裝飾三爪或四爪龍,這一做法在元代得到延續;明清時期,龍紋與皇帝個人的魄力愈發緊密相連,最終演變成為現今大眾所熟知的龍形象[0]。
早期神話和基督教文化中,“dragon”主要代表邪惡和混沌的力量。提阿瑪便是一條穿梭于混沌空間的海龍。《圣經》中提到的蛇形生物單寧,象征混沌與海洋的力量,比蒙巨獸(Behemoth)被視為有力量的生物,是力量和權力的象征。中世紀前后,圣喬治(SaintGeorge)屠龍的傳說變得流行起來,與當時的騎士文學相呼應。史詩《貝奧武夫》記敘了勇士貝奧武夫(Beowulf)與格倫德爾(Grendel)展開搏斗的傳奇,貝奧武夫勝出,屠龍成為英雄的象征。到了現代,文學作品中的“dragon”形象變得豐滿起來。如《霍比特人》描繪了一頭名為史矛革(Smaug)的貪婪巨龍,其鋒利獠牙與鼻孔間不時逸出縷縷黑煙,巨口能夠噴射熊熊烈焰。它的四肢與尾下,乃至它所盤踞的洞穴深處,均堆積著各式各樣的金銀財寶。
2.3“龍”之形象與象征
中國“龍”形象豐富,存在不同變體。《爾雅翼·釋龍》曰:“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另有“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的說法。每個龍子都有其獨特之處,被賦予不同寓意,在不同的領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展現著中國傳統文化中對多元化和個體特征的重視。為鞏固皇權,天子將萬眾敬仰的“龍”同皇權聯系起來,成為皇權的象征,皇帝被尊稱為“真龍天子”。在宋代,“黃龍”成為皇帝的象征,皇帝服飾及皇宮裝飾黃龍圖案隨處可見,皇帝出行時還用黃龍旗作為前導。“龍”還與農業生產活動密切相關,中國傳統廟宇“龍王廟”專門供奉傳說中掌管雨水和水利的龍王,古人遭遇干旱時會祭拜龍王以求雨水,體現中國龍與雨水的密切關系。現代生活中,“龍”多具有祥瑞、智慧和力量之義。與“龍”有關的成語如“望子成龍”“龍飛鳳舞”等展示了“龍”的積極意義。另有民間耍龍燈、舞龍表演、賽龍舟等都體現了“龍”在中國的美好寓意。
西方“dragon”在發展的過程中也形成了豐富的形象,其象征意義逐漸固定下來。它通常被描述為一種好斗的蛇形怪物,擁有雙翅、堅硬的鱗片和鋒利的爪子,并且通常能夠噴射火焰。如JK.羅琳的《哈利·波特與火焰杯》中匈牙利樹蜂龍性格暴躁、渾身帶刺,有著蜥蜴一般的外表,口吐烈火。基于“dragon”的形象特征,與之相匹配的也多是邪惡、貪婪的負面意義。如“Thegreatdragon”暗指魔鬼撒旦,俚語“chase thedragon”表示吸食海洛因。在《牛津高級美國詞典》中,“dragon”的釋義還引申為具有攻擊性的女性。顯而易見,在西方文化中,“dragon”多以消極且被動的形象呈現。
可見,“龍”與“dragon”既不同根也不同源。如此一來,譯“龍”為“dragon”本質上忽視了兩者的文化體系,未能充分考慮兩者的文化背景。然而,中國龍作為美好的文化意象,蘊含著悠久的優秀傳統文化,其翻譯必須考慮充分其背后的文化價值。翻譯活動是一種跨文化的實踐,要求譯者在考慮時代背景的同時,解決因文化差異而產生的種種難題,實現從傳統的靜態“語言分析”向動態“文化研究”的轉變。譯“龍”為“dragon”是否遵循了這一原則?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3“龍”之誤譯原由
3.1中西文化差異
13世紀末期,馬可·波羅首次在其著作《馬可·波羅游記》中記載“龍”,并將其臆想為“dragon”。1814年,英國傳教士馬希曼在其著作《中國言法》中,將“龍”字的注音標記為“loong”,并進一步提供了意譯“dragon”作為對應。次年,英國傳教士馬禮遜在其編纂的《華英字典》里,采納了“dragon”這一譯法,并將其注音確定為“lung”。鑒于《華英字典》的廣泛傳播與深遠影響,“dragon”這一譯法遂被西方普遍接受,中國龍和西方“dragon”從此混為一談[12]。由是觀之,由于中西方存在的文化差異,中國龍在西方語言中存在失語現象,西方語言中無法找到與“龍”完全對應的詞。因此,早期的翻譯者可能會選擇最接近的詞匯,即“dragon”來替代“龍”在西方世界的傳播,盡管它們在文化象征和形象上存在差異,由此造成了“龍”譯為“dragon”的誤譯。
3.2西方文化建構
進入近代,尤其是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的“龍”譯為“dragon”以訛傳訛。“龍”為“dragon”這一譯法,表面上似是西方人為推動文化交流而采取的一種策略,但實質上,它是西方殖民勢力在中國進行文化話語構建的結果[13]。鴉片戰爭以來,舊中國一直喪失國際話語權,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列強對舊中國進行商品傾銷時免不了對中國進行文化輸出和打壓,深受中國人民敬愛的“龍”在殖民者眼里成為無惡不作的“dragon”,需要接受西方世界的“馴服”。而隨著新中國誕生和不斷發展壯大,一些國家對中國虎視眈眈,宣稱中國是“dragon”的傳人而非龍的傳人,“龍”為“dragon”實際上已淪為西方某些勢力妖魔化中國、傳播“中國威脅論”的一種途徑,實在有損中國的國際形象及國家利益[14]。
4“龍”音譯為“Loong’
在甲辰龍年伊始之際,不少媒體聚焦龍文化,著重提到了中國龍的英譯,如2024年央視春晚吉祥物“龍辰辰”的官宣英文名為“LoongChenchen”;中國國際電視臺(CGTN)在報道“新春龍舞挑戰賽”活動時,把“龍年”譯為“LoongYear”。“Loong’這一譯法首先符合英語母語人士的發音習慣,更重要的是,從文化翻譯觀的角度看,此譯法不再是語言層面上“龍”與“dragon”的簡單轉換,而是將翻譯行為有意識地上升到了文化層面,體現了翻譯從傳統的靜態“語言分析”向動態“文化研究”的轉變,可以一種嶄新的姿態向西方世界正確地傳播龍文化,從而擺脫對“dragon”的依賴,避免文化沖突,最終可將中國“龍”與西方“dragon”從根本意義層面上區分開來。再者,從翻譯方法和翻譯策略來看,“Loong”的英譯方案采用了音譯的翻譯方法和異化的翻譯策略,體現大國建設下增強文化自信的需要。如此,可吸引西方人民主動走進龍文化,了解中華優秀傳統龍文化,有利于打破西方國家長期以來的國際話語主導權,促進本國國際話語權的構建,從而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
5結語
本文聚焦于“龍”與“dragon”在起源、嬗變、形象及象征四個維度的對比分析,揭示了兩者存在的深刻差異,并從文化翻譯觀的視角審視了譯“龍”為“dragon”的不妥之處。在翻譯實踐中,應秉持宏觀視角與微觀操作相結合的原則,不僅需深入挖掘新的文化素材,亦需對既有語言體系進行深刻反思,這既要求追溯詞匯的文化本源,也強調要與時俱進,不斷創新詞匯的內涵,以適應時代的發展需求[15]。譯“龍”為“Loong”恰能體現這一要求,有助于充分地展現龍文化的價值,塑造出可親可敬的中國國家形象!■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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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2024年度校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龍年說龍:文化翻譯觀下‘龍’中西方對比研究及英譯”(D202405232034534605)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謝均云,女,湖南邵陽人,本科,就讀于南華大學。通訊作者:盧佳(1983一),女,湖南寧鄉人,碩士,副教授,就職于南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