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是我國古代四大名著之一,也是我國古代小說的巔峰之作,被譽為我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在《紅樓夢》中,作者用風格多樣的語言藝術塑造小說人物形象、描寫社會生活場景、鋪展復雜的情節,特別是用到大量的詩詞歌賦,讓本書具備了雋永和朦朧的浪漫詩意。這類文體形式包括詩、詞、曲、賦,創作形式有五絕、七絕、五律、七律、排律、歌行、騷體等。這些詩詞歌賦的出現,對書中交代場景空間、塑造人物形象、描寫生活細節、推動情節發展等方面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蘊含著作者的深意和智慧,提升了小說的藝術性和哲理性。作者用這種詩意語言的表達,增強了作品的情感深度,展現了作者的審美理想和文學意境。本文將以《紅樓夢》中的詩詞歌賦為切口,分析這些詩詞歌賦深刻的情感體驗、獨特的意象和優美的語言,看詩詞對世事變幻的領悟,對家國人物命運的預示,對禪趣自然的展示,體會詩詞歌賦的文學意境。

一、用詩詞表達世事變幻
將詩詞作為工具,映射當時的社會現實,引發讀者的思考,是詩歌的一種藝術境界。《紅樓夢》中的部分詩詞便承載著作者對社會現實的深刻反思和批判,讓讀者借此領悟世事變幻無常,并獲得深刻的閱讀體驗。比如作者用《嘲頑石幻相》《好了歌》《西江月》等詩詞批判了社會現實。
作者用《嘲頑石幻相》批判了人生經歷的荒誕不經。《紅樓夢》全書借石頭之口講述,而這塊石頭便是女補天遺棄后、懇求跛足道士和癩頭和尚帶自己到人間富貴鄉走一遭的那塊頑石。在《紅樓夢》第八回,賈寶玉探望生病痊愈的薛寶釵時,薛寶釵要看寶玉戴的那塊玉,此時那塊頑石再度通過寶釵的視覺上場。作者在此賦詩一首七律《嘲頑石幻相》,暗諷賈寶玉不過是一個“頑石幻相”,旨在揭露真相,苦心勸世。在該詩首聯,作者用“女媧煉石已荒唐”明確女媧補天一事本就荒唐,但這塊頑石凡心不改,聽不懂勸告,偏要到人間歷劫,上演更加荒唐的大戲;頸聯“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點明賈寶玉盡管有俊美的外形,縱然是頑石一塊,但終究無法逃脫時代的局限,最多只是一個封建叛逆者;在頷聯“好知運敗金無彩”中,“金無彩”暗示寶釵生命色彩暗淡,“堪嘆時乖玉不光”中“玉不光”感慨寶玉命運結局失去光澤,預示“金玉良緣”的可悲,而生于末世的寶玉寶釵難逃“運敗”“時乖”,警示世人認清繁華背后的荒唐悲涼;在尾聯“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中,用冷峻之筆指出所有繁華鼎沸的人生都將化成過眼云煙,最終不過是白骨一堆,都逃不過“公子”“紅妝”之類的既定劇本。
同時,在《紅樓夢》第一回的《好了歌》中,作者用甄士隱解析《好了歌》的辭賦,批判世人的貪婪和短視,諷刺世人盲目追求現實目標,不擇手段謀取眼前名利而看不透世事無常的目光短淺。此外在《紅樓夢》第三回作者用一首《西江月》,以戲謔賈寶玉的方式表達了他對當時社會權力結構和封建倫理道德的批判觀點:評寶玉“潦倒不通事務,愚頑怕讀文章”,是作者通過寶玉表達了對封建科舉制度的不滿和對封建禮教的批判;嘆寶玉“可憐辜負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是作者借寶玉對走仕途之路安排的抵觸,表達自身對封建正統思想的抵抗。這些帶有批判意味的詩詞,是作者超越時代進步思想的體現。
二、用詩詞暗示主人公的命運
曹雪芹深受佛教思想的影響,將因果輪回觀念運用于詩詞歌賦中,提前為人物安排隱晦縹緲的結局,為情節的推動埋下伏筆。這種借助詩詞“草蛇灰線”的敘述手法,增添了作品的神秘色彩,令人反復回味。
最著名的便是太虛幻境給金陵十二釵的判詞。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作者用大篇幅的辭賦和曲牌,預示大觀園中各位女子的悲慘命運,推演榮寧二府的發展趨勢—“忽喇喇似大廈傾”,樹倒散猢孫,只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寶玉在翻看“金陵十二釵正冊”時,第一首便是:“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作者在此處用一首詩判了寶釵和黛玉兩個人的命運。從結局來看,薛寶釵盡管甘愿犧牲自己也要成全寶玉,終落得獨守空房“雪里埋”的命運;林黛玉縱然滿腹才氣,品性高潔,但在男子都難以出人頭地的封建社會,只能懷才不遇,像精美的玉帶無處可用,只能“林中掛”。另外作者此處對王熙鳳:“凡鳥偏從末世來”,以及對王熙鳳的女兒賈巧姐:“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更是借用這對母女的命運判詞,昭示了賈府的衰亡。
《紅樓夢》中還有很多詩作同樣語帶深意。在第二十二回“制燈謎賈政悲讖語”時,賈政猜各位小兒女的燈謎,看到大家的燈謎都覺得不符合節日的喜慶氣氛,比如元春關于炮仗的燈謎:“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寶釵關于“竹夫人”的燈謎詩:“梧桐葉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賈政認為炮仗是一響而散之物,“竹夫人”的燈謎固然精美齊整,寓意深刻,但其中流露出對命運的無奈讓人“更覺不祥”。賈政自忖這些兒女恐怕都不是福壽之輩,心情頓時煩悶起來,甚至心生悲涼。此處作者借賈政對燈謎詩詞的理解,對后面的情節走向進行了暗示:賈元春如爆竹一樣,在生命原本最輝煌的時刻早逝。而寶釵果然如“竹夫人”,過了盛夏便被擱之高閣,婚后便被寶玉冷落。還有第七十九回中,黛玉聽聞寶玉誦讀給晴雯的祭文《芙蓉女兒誅》時,認為有兩句不到位,與賈寶玉進行了一番討論,最終寶玉將原句改成:“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讓本是誅晴雯的詩篇,無意間將寶黛二人牽扯進去,恰如無意間暗示了二人之間的情感結局,不僅有緣無分,甚至將天人永隔。為此一直在病中的黛玉聽后忡然變色,思緒頓起,萬分狐疑,卻因個人性格原因,不肯露出心事。豈料最終兩人果然永無緣再見了。
三、用詩詞體現禪趣自然
在古詩詞中,禪意經常被用于詩詞歌賦中,用以表達作者對自然萬物的態度,對人生的看法,從而讓詩歌這一形式具備更高的文學意境。曹雪芹追求人人平等,講究自然趣味,萬物和諧,隨遇而安,隨緣聚散。《紅樓夢》中有大量詩詞體現了他的這顆禪趣之心,而文中的人物,則通過與外界自然的交流,獲得心靈的清凈、柔軟與如法。
在第五回中寶玉因為午困,秦可卿帶他去房中歇息。秦可卿的房間十分雅致,氣氛甜香,寶玉十分喜歡。秦可卿屋里有一副對聯便十分具有禪趣:“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讀來便覺迎面撲來的自然氣息。后來寶玉夢中來到太虛幻境,聽警幻仙姑作歌:“春夢隨云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仙姑歌聲美妙,所表達的禪意也深遠,意在將春夢比作云彩隨風飄散,落花隨水而逝,傳達出人生短暫、繁華易逝、不必無端尋煩惱之意。第三十七回中,大觀園里的女兒們結海棠社,史湘云前來榮國府做客,得了“門”的韻腳,寫了兩首《白海棠》。其中第二首詩中的兩句:“蘅芷階通蘿薛門,也宜墻角也宜盆”便十分具有禪意。此處作者借史湘云的筆墨,將白海棠對生存環境優劣不挑不揀、隨遇而安的禪意進行了提煉,同時也塑造了史湘云樂觀開朗、率性而為的人物形象。在第二十三回里,搬進大觀園不久的賈寶玉每日與園中姐妹烹茶煮茗,讀書寫字,彈琴下棋,斗草簪花,總之心滿意足,寫了四季組詩,對園中春夏秋冬四季和日常生活點滴表達感受,淺吟低唱,生出一種平常心的自然純真,從而“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道出只要有一顆禪心,日常生活中便處處是禪意的道理。
縱觀《紅樓夢》中的詩詞歌賦,它們有時候像一把把匕首,帶著批判意味,刺向封建腐朽沒落的制度,在密閉如鐵桶的社會上撕開一道道口子;有時候如哲學家、思想家站在高處俯察世事,預示人物與家國的命運走向;有時候又像修禪的高人,用樸素無華的語言,娓娓道出清新自然的禪意之美它們不染鉛痕,不假粉黛,只以濃郁的詩意,實現作者思想的表達,以高超的語言藝術,形成無以窮盡的文學意境,為我們打造一處精神世界的詩意棲居,讓我們百讀不厭,常讀常新。我想,這正是《紅樓夢》的經典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