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治理背景下電子商務消費者“被遺忘權”探究

一、問題的提出

當前，隨著科學技術的迅猛發(fā)展，特別是跟隨互聯網環(huán)境邁進大數據時代之后，消費者通過使用電子商務平臺與經營者進行交易已經成為如同衣食住行般的尋常行為。依托高度開放性的計算機網絡，電子商務經營者瘋狂地汲取著消費者的個人數據或信息，主要通過電子商務平臺的注冊、購物等“人駐”機制，堂而皇之地要求消費者提供大量的個人信息。

與此同時，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變革，個人信息泄露或隱私權被侵犯問題日益嚴重，這一現象泛濫成災。其中，消費者作為個人主體，存在信息不對稱、技術難掌握、法律多缺位等問題。而當消費者意圖“退出”平臺，實施其“被遺忘權”時，卻會遭遇許多因法律漏洞、企業(yè)限制等而產生的阻礙。

本文總結分析了我國七個較為知名的電子商務平臺公布的隱私權政策文本，基于國內理論研究與立法實踐，明確“被遺忘權”定性問題，旨在結合經濟法視野下消費者對“被遺忘權”的特殊需求，構建網絡治理背景下適應我國發(fā)達的電子商務消費這一國情的“被遺忘權”保障機制。

二、混亂與雷同：七平臺政策文本中的“被遺忘權”

（一）電商平臺政策文本概述與分析

本文選取了七個我國境內較有代表性的電商平臺，包括淘寶網、蘇寧易購、京東、當當網、拼多多、唯品會以及轉轉，通過研究其公布的“隱私權政策”文本，從中抽取與“被遺忘權”相契合的條款與規(guī)定來進行對比分析。

首先，七平臺無一例外地將個人信息的相關政策做了類似甚至相同的命名，并于各官網的最下方予以羅列，其中包括“隱私政策”\"隱私權政策”或者“隱私保護條款”等。瀏覽政策全文可以看出，各平臺并沒有特別區(qū)分“個人信息”與“隱私”等概念，甚至在一些條款中出現予以等同、混用的情形。

其次，七平臺的“隱私政策”更新間隔短，其中，更新日期相對靠前的是唯品會，最近更新政策的則是拼多多。由此可見，瞬息萬變的網絡環(huán)境下，各電商平臺對于隱私政策的更新十分迅速，版本的更新換代速度之快、內容之多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使缺乏意識的消費者增加了理解時間差和運用難度。

再次，七平臺的“隱私政策”字數篇幅長，其中，字數最多的是轉轉平臺的“隱私政策”，多達 30957 字。冗長且混亂的“隱私政策”是電子商務平臺難以言盡其詳和消費者線上閱讀便利之間矛盾的產物。

最后，從七平臺的政策文本來看，結構混亂、內容雷同、概念不一是共同的行文特征：一是概念上各家各言；二是結構上呈現條目性、邏輯性不強的特點；三是內容上存在照搬照抄法律條文以及各大平臺相互抄襲的情況。對于流動性較強的電子商務消費者而言，如何正確理解各平臺的政策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障礙。

（二）七平臺規(guī)定“被遺忘權”的類型與特征

1.七平臺規(guī)定“被遺忘權”的條款綜述（1）《淘寶網隱私權政策》

淘寶作為我國最具代表性、占據市場份額最大的電子商務平臺，其發(fā)布的《隱私權政策》極具代表性。其中共提到“刪除\"\"清除”或“匿名化”等字眼13處。一方面，淘寶明確定義，“個人信息刪除”是指“在實現日常業(yè)務功能所涉及的系統(tǒng)中去除個人信息的行為，使其保持不可被檢索、訪問的狀態(tài)”。可見，“刪除”對于數據控制者而言，實質上并沒有消滅數據，而只是使其進入禁止被檢索訪問的狀態(tài)。

另一方面，淘寶通過分散的規(guī)定羅列了一些“請求刪除”“應當刪除”以及“不響應刪除”的情形。其中，最為集中的規(guī)定在“刪除您的信息”中，明確列舉了五種可以提出刪除個人信息請求的情形，包括處理個人信息的行為、未征得明確同意的收集使用行為、嚴重違反約定的處理行為、不再使用服務或主動注銷賬號以及永久不再提供產品或服務。相較之下，其他關于“可以請求刪除”\"應當刪除”“平臺不響應刪除請求”等情形的規(guī)定條款則是散落在不同的章節(jié)和條款之中。

（2）其他六平臺的隱私政策

在《蘇寧易購隱私政策》中，共提及“刪除”\"清除”或“匿名化”等字眼30處。《京東隱私政策》中共提及“刪除”“清除”或“匿名化”等字眼30處。《當當網隱私保護條款》中共提及“刪除”“清除”或“匿名化”等字眼17處。《拼多多隱私政策》中共提及“刪除”“清除”或“匿名化”等字眼8處。《唯品會隱私政策》中共提及“刪除”“清除”或“匿名化”等字眼17處。《轉轉隱私政策》中共提及“刪除”“清除”或“匿名化”等字眼30處。

雖然各平臺在隱私政策字數以及“被遺忘權”暗合字眼的出現頻率方面存在一定差異，但是在結構、內容上均呈現大同小異的特點。可見，電子商務平臺在“被遺忘權”這一問題上所采取的觀點與做法在宏觀上幾乎趨于一致，而在具體的細節(jié)規(guī)定上又呈現“各顯神通”的情況。

2.七平臺規(guī)定“被遺忘權”的特征（1）七平臺規(guī)定“被遺忘權”的類型化

七平臺在“被遺忘權”這一問題上都作出了“刪除個人信息”的普遍規(guī)定和情形、“不會響應刪除信息請求”的情形以及針對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特別規(guī)定。

其中，“可以刪除個人信息”的普遍規(guī)定均以專條專款形式出現，可以直接清除或刪除的信息基本包括消費者的訂單信息、瀏覽信息及收貨信息；“可以請求刪除”的情形不外乎電商平臺收集、使用、處理相關信息的行為違法、違約或未征得消費者同意，以及電商平臺與消費者的“相互放棄”—雙方任一方的退出行為；而“不會響應刪除信息請求”的情形主要包括“涉及國家安全和國防安全的信息；與公共安全、公共衛(wèi)生、重大公共利益有關的信息；與犯罪偵查、起訴、審判及判決執(zhí)行等司法或行政執(zhí)法有關的信息；出于維護消費者或其他個人的生命、財產等重大合法權益但又很難得到本人同意的信息；根據與消費者簽訂和履行相關協(xié)議或其他書面文件所必需的信息；用于維護所提供的產品及/或服務的安全穩(wěn)定運行所必需的信息；為進行合法的新聞報道所必需的信息；學術研究機構基于公共利益開展統(tǒng)計或學術研究所必要，且對外提供學術研究或描述結果時，對結果中所包含的個人信息進行去標識化處理的信息以及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的其他情形”。2可見，電子商務平臺在這一方面的政策文本都是遵循法律法規(guī)既定的框架，從而做出與其他企業(yè)差異性不大的規(guī)定。

而對于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特別規(guī)定，無論是在形式上，還是實質上，各大平臺的具體內容高度一致，都是“涉及兒童個人信息需要得到對應兒童監(jiān)護人的同意”，其監(jiān)護人可以通過政策規(guī)定的途徑和方式要求刪除涉及兒童個人信息的內容。

總之，七平臺對于“被遺忘權”的規(guī)定呈現出類型化、趨同化、一致化的特征，完全是按照法律法規(guī)既定的模式進行“一刀切”，存在滯后、利用率不高等情形。

（2）七平臺對“刪除”前后的不同處理

雖然七平臺對于“可以刪除”的情形、“可以請求刪除”的情形、“不予刪除”的情形等做出了普遍一致的規(guī)定，但是，其在前置條件、后置條件、刪除形式、保留期限等方面存在一些細微的不同之處。

比如，淘寶在“刪除”相關信息后不會立即從備份系統(tǒng)中刪除對應的信息，而是需要繼續(xù)安全存儲并與任何“進一步處理”進行隔離，直至備份可以清除或實現匿名。可見，在“刪除”后，淘寶并不能確保備份的即時可清除性或可匿名性，而且沒有明示到底什么時候可以清除或實現匿名。蘇寧易購則是明確“在備份更新時”刪除“已刪除”的這些信息。

再如，京東專門在附件中列明了注銷賬號的須知，其中明確規(guī)定了注銷京東賬號的滿足條件，多達七項以上，這就為消費者行使“被遺忘權”的行使設置了前提條件。與之相同的還有拼多多設置了“如何注銷拼多多賬戶”、唯品會設置了“唯品會賬戶注銷須知”，但是，細看各大平臺設置的注銷條件和方式，又都存在較大的差異，以致消費者的“退出”難度頗高。

各大電商平臺在細節(jié)上的處理差異不勝枚舉，對于普通消費者而言，這種差異難以識別和應對會導致“被遺忘權”被束之高閣，難以使用。

（三）七平臺規(guī)定“被遺忘權”的不足之處

正如前文所述，首先，作為本文研究樣本的七個電商平臺，其“隱私政策”都出現了混淆“個人信息”與“隱私”的情況，導致

電商消費者對“被遺忘權”的理論基礎出現認知偏差，在實踐中對權利的定位和認識有所不同，后續(xù)行使權利也會產生偏差。

其次，七平臺對“被遺忘權”的規(guī)定偏少，而且呈現七零八落的態(tài)勢，難以起到易認知、易尋找的作用，對電商消費者清楚明了地使用“被遺忘權”產生了阻礙。

最后，七平臺對“被遺忘權”規(guī)定大框架雷同、小細節(jié)差異的現行文本狀態(tài)，使這一權利陷入了看似好用、實則難用的尷尬境遇。

三、從電商平臺出發(fā)，構建消費者“被遺忘權保障機制

（一）完善個人信息立法

繼續(xù)完善個人信息專門立法化，總則中的原則性規(guī)定為專門立法的具體性規(guī)定，將個人信息保護提到有法可依、專法保護、程序合理、救濟有度的高度。“被遺忘權”作為個人信息權的下屬概念，是信息主體走到最后一步“仍有可選擇性”的權利。在立法過程中，“被遺忘權”應當結合國內外現行研究和實踐檢驗，建立起一套具有中國特色的范式規(guī)定，從而幫助信息控制者厘清概念與法律規(guī)制等。

（二）設立專責監(jiān)管機構

借鑒歐美諸多國家設立個人信息專責監(jiān)督管理機構的先進經驗，設立專門的監(jiān)督管理機構，在信息控制者與信息主體之間，如在電商消費者與電商平臺之間，加入第三方監(jiān)管力量，以促進個人信息及“被遺忘權”的保護和實施。專責監(jiān)管機構既起著對信息控制者的監(jiān)督作用，也起著對個人信息主體申訴救濟權利的保障作用。建立中央網信辦、工信部、公安部等多部門聯合統(tǒng)籌協(xié)調機制，以應對瞬息萬變的網絡信息局勢。電子商務消費者很容易成為“躺在被遺忘權上睡覺的人”，而電商平臺又是侵犯而不自知的主體，因此，引入專責監(jiān)督機構，從第三方的角度評估和監(jiān)管個人信息的保護和“被遺忘權”的保障，是構建相關機制的前置性舉措。

（三）完善權利救濟機制

個人信息，特別是“被遺忘權”受到侵害時，電商消費者或個人信息主體往往只能通過向監(jiān)管部門投訴、向司法部門起訴等方式尋求救濟。但是，目前監(jiān)管部門不確定性過強、個人信息侵權執(zhí)法不完善等問題往往會導致信息主體投訴無門、起訴無據的局面，因此，完善補充權利救濟機制迫在眉睫。這是前述兩種舉措缺位時救濟電商消費者“被遺忘權”的補充機制。相關部門應打通電商平臺的權利保障機制，克服現有不足，提高電商平臺法務部門和人才的法治素養(yǎng)及理論知識水平，明確“被遺忘權”的相關概念和內容，構建電商平臺各具特色、容易理解以及方便行使的“被遺忘權”救濟機制。

（四）設置信息保存期限

設置信息保存期限是諸多學者專家在個人信息權保障方面均提過的措施。設置信息保存期限，讓個人信息一經公布就開啟生命周期，不再無限期保存，就能賦予“被遺忘”前置的期待價值，為“被遺忘權”的行使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信息保存期限制度的設立，直接回避“躺在權利上睡覺的人”，預設個人信息進入“死亡”的時間和方式，使“被遺忘權”的行使成為肯定性權利。雖有“一刀切”的嫌疑，但也可謂行之有效的最終性舉措。

（五）發(fā)揮行業(yè)自律作用

建立健全互聯網行業(yè)行為的自律管理機制，發(fā)揮行業(yè)自律作用，制定行業(yè)標準，確定明確的、有效的、具體的實施規(guī)范，作為現行法律體系不完善的補充路徑，可以促進行業(yè)的穩(wěn)定發(fā)展。針對電商平臺“隱私政策”大框架雷同、小細節(jié)差異大的現象，引入行業(yè)集體性規(guī)定，通過行業(yè)自律的形式將雷同的大框架轉化為可查的行業(yè)規(guī)定，縮減小細節(jié)方面的不合理差異，從而推動電子商務消費者“被遺忘權”在行業(yè)層面的統(tǒng)一保障。

（六）加強信息技術研發(fā)

歐美等國家之所以能夠在“被遺忘權”這一新興權利的理論研究與實踐中走在前列，是由于其信息技術處于世界領先地位。當前，我國在互聯網大數據時代彎道超車、不斷發(fā)力，也應利用數字技術的發(fā)展促進立法和司法的進步。要鼓勵互聯網企業(yè)加強技術研發(fā)，開發(fā)可以迅速將包括源網頁和傳播網頁在內的數據全部搜索出來的技術，使“被遺忘權”的行使在技術上成為可能。

四、結束語

“被遺忘權”是指信息主體對于已經發(fā)布在網絡上的，有關自身的一些不恰當的、過時的、繼續(xù)保留會導致其社會評價降低的信息，要求信息控制者予以刪除，并且可以要求信息控制者確保下游控制者不因其過錯而予以刪除的權利。要加強和保障“被遺忘權”，需要設立專責監(jiān)管機構、完善權利救濟機制、設置信息保存期限、發(fā)揮行業(yè)自律作用以及加強信息技術研發(fā)等多機構、多形式、多渠道的方式方法。在我國，“被遺忘權”作為相對新興的公民權利，在概念定義、性質界定以及權利范圍等方面仍未形成統(tǒng)一觀點，針對這一方面的研究仍需理論學者前赴后繼地努力和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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