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唐在西域的經營

華夏和西域的關系可謂源遠流長，隨著絲路的開通，漢朝開始了對西域的經營。這種經營不僅加強了中國與西域諸國的文化交流和經濟往來，而且鞏固了漢族與西北各兄弟少數民族的密切關系，促進了漢朝的強盛。到了唐朝，對西域的經營有了更大的發展，胡商往來，朝貢不絕，形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唐盛世。

漢唐對西域的經營，有著極其深遠的意義，奠定了中華民族的團結與融合，拓展了東西方文化交流，促進了文明發展，在歷史進程中譜寫了大氣而華麗的篇章。無論是史籍中的記載，還是絲路沿線那些烽燧城堡的遺跡，以及大量的考古發現，都向我們敘述著那段湮沒的歷史和曾經的輝煌。

一、統轄西域的都護府

雄才大略的漢武帝派遣張騫兩次出使西域，聯絡大月氏，與烏孫和親，開通了絲綢之路，又派大軍出擊匈奴，在戰爭中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其后又派貳師將軍遠征大宛，威鎮西域，從而為漢朝經營統轄西域諸國奠定了基礎。當時西域內屬，有三十六國，漢朝特地派駐了使者、校尉以領護之。

漢宣帝時期，設立了西域都護府，這是順應形勢發展的一項重大舉措。據《通典》卷三十二記述，其設置是在“漢宣帝地節二年（前68），初置西域都護，為加官也。或以騎都尉、諫大夫使護西域三十六國，有副校尉。始以鄭吉為之，后廢”。參照《漢書·鄭吉傳》記述，正式稱為西域都護則是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之事。當時匈奴內亂，日逐王欲降漢，派人與鄭吉聯絡，鄭吉調集渠黎屯卒與龜茲諸國兵馬五萬人前往迎降，并將日逐王護送到京師，一時“威震西域，遂并護車師以西北道，故號都護。都護之置自吉始焉”。顏師古曰：“并護南北二道，故謂之都。都猶大也，總也。”鄭吉因功封為安遠侯，在烏壘城設立了都護府，以號令西域，鎮撫諸國。西域都護府作為漢朝設置在西域的一個軍政機構，其主要任務就是統領西域諸國共同抗擊匈奴。其次，西域都護府還負責在南北絲路要道駐兵設防，屯田戍邊，確保絲路的暢通。

西域都護府開設以后，在政治上軍事上文化上都對西域造成了重大影響。而且通過屯田，將內地漢族地區的先進農業生產技術傳到了西域，對西域各國的經濟發展起到了促進作用。如《漢書》中稱之為“井渠”，今天在新疆吐魯番等地區仍在使用的坎兒井，就是漢朝的屯田軍隊從陜西傳去的。漢元帝時，為了加強對西域屯田區的開拓和管理，專門設置了戊己校尉，屯田于車師前王庭，與烏壘城的西域都護府互為呼應。在廣義的西域范圍內，還有一些不歸西域都護統轄的國家，西域都護對它們負有督察之責，一旦有了重要的動靜變化就要報告西漢政府，以便采取相應的對策。為了掌握情況和便于統轄管理，西域都護府對西域諸國的地理位置、風土人情、山川物產、民族習俗、社會制度、傳統沿革等，都做了比較詳細的考察和記載，迄今仍是我們研究西域歷史的珍貴資料。

在鄭吉之后，擔任西域都護的甘延壽和校尉陳湯，利用時機，調集西域諸國兵馬，聯合烏孫，西征康居，殲滅了匈奴郅支單于。這一勝利，進一步擴大了漢朝在西域的影響。西漢末東漢初，由于中原動蕩，群雄鏖戰，無暇西顧，匈奴乘機崛起，再度控制了西域諸族和絲綢之路。隨著國勢的穩定和經濟的發展，東漢王朝于公元73年派出大軍分四路征伐北匈奴，取得了重大勝利。隨即派遣班超，西出陽關，重新開始了對西域的經略。智勇超群的班超率領36人，先收服了鄯善與于闐，控制了絲路南道，繼而又進占疏勒，擊敗依附匈奴的姑墨、龜茲、焉耆等國，并打敗了貴霜王朝的入侵，控制了絲路北道，經過多年艱苦努力，完全恢復了漢朝對西域諸國的統轄。威鎮西域的班超被任命為西域都護，在龜茲（今新疆庫車）設置了西域都護府。這是自西漢以來中斷了七十多年之后的又一任西域都護。西漢時期的西域三十六國至此已發展成五十余國，全都和漢朝通好，接受西域都護的統轄。班超對西域的經營，使得漢朝威力遠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從歷史上看，西域都護府的設置和作用，都是和中國內地的穩定繁榮密切相關的。漢朝之后，后涼的呂光也曾一度設置過西域大都護府，卻未能挽回衰微的趨勢。而真正使之重振雄風發揚光大，則是從唐朝開始的。隨著疆域的擴展，唐王朝為了加強對邊遠地區與鄰邦諸國的控制統轄，先后設置了安東、安西、安南、安北四大都護府，后來又增設了北庭都護府。安西都護府無疑是其中最重要的，其轄境超過了漢代。都護的地位也上升為將軍一級官員充任，與節度使之輩并駕齊驅。

唐太宗貞觀年間，勵精圖治，國力日益強盛，在解除邊患的軍事行動中也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唐太宗作為中國歷史上的一代英主，在經略西域的過程中，采取了團結少數民族的政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唐太宗對于少數民族將領，也一視同仁，給予重用，有的還授予要職，并任用邊疆各少數民族首領充任大唐羈縻州都督、刺史。唐太宗對外來文化也表現出極大的寬容和開放，包括對待外來的宗教文化，都能正確待之，并不排斥。唐太宗這種博大的胸襟，使大唐帝國成為一個多民族的共同體，將大唐帝國引入了富強的大道。唐太宗也贏得了各民族的擁護和愛戴，被稱為天可汗。在唐太宗去世后，蠻夷君長皆琢石為像，刻名列于昭陵之前，充分展示了大唐的氣勢。

在唐高宗之后的武則天時期，吐蕃攻滅了吐谷渾，又開始與唐朝爭奪絲綢之路的控制權。武則天調集軍隊，攻入吐蕃腹地，作戰失利，退守西線。吐蕃奪取了絲路南道的疏勒、于闐，接著又進入絲路北道，攻占了龜茲與焉耆，塔克拉瑪干沙漠南緣與北緣的絲路要沖一時都落入了吐蕃之手。唐王朝當然不會放棄西域，武則天幾次選將出征，終于在公元692年大破吐蕃，復取四鎮，在龜茲恢復了安西都護府，駐兵鎮守。從此絲綢之路又重新為唐朝所掌握。正由于絲路的暢通和文化交流的昌盛，使唐王朝成為一個具有世界性意義的大帝國。安西都護府沿承了漢代西域都護府的傳統，不僅是統轄西域諸國的軍政機構，更是確保絲路暢通的戰略基地和對外文化交流的重要舞臺。都護府在漢唐盛世中發揮的作用，是應該給予充分肯定的。

二、和親與授印

和親是漢唐統治者和鄰邦結成聯盟或為了團結少數民族而采取的一項重要政策。它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往往具有不同的政治色彩。

漢高祖劉邦統一全國建立漢王朝之后，為了對付強悍的匈奴，和親便作為一項重要對策而提上了議事日程。當時匈奴冒頓單于經常侵犯漢朝北方疆域，劉敬建議漢高祖把大公主嫁給單于，大家講和結為親戚，這樣冒頓單于就成了皇上的女婿，以避免戰爭，從而換取和平。劉邦覺得很有道理，但呂后堅決不同意將女兒嫁給匈奴。劉邦就挑了個宗室女翁主替代大公主，派劉敬為使者去和冒頓單于說親訂約，冒頓同意了，見到漂亮的翁主和豐厚的嫁妝，非常高興，便將翁主立為閼氏，停止了對漢朝邊地的騷擾。對于漢高祖來說，這不過是一種權宜之計，以和親換取邊境的平安，有利于國家的穩定和發展。

漢文帝時，對匈奴仍采取和親政策。但在此期間卻發生了匈奴右賢王入寇的事件，漢文帝派出八萬人馬前往迎擊。冒頓死后，子繼位為老上單于，漢文帝又挑選了宗室女翁主嫁往匈奴為單于閼氏。這并未能長久阻止匈奴的入侵。漢景帝仍與匈奴和親，互通關市，而匈奴騷擾邊境的事也時有發生。這種情形到了漢武帝時期，才發生了重大轉折，漢武帝依靠強盛的國力，對匈奴采取了軍事反擊，取得了一系列勝利。

漢武帝在開拓絲路經略西域的過程中，聽取張騫的建議，對西域游牧大國烏孫采取了和親政策，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遠嫁烏孫的細君公主、解憂公主，在西域生活多年，擴大了漢朝的影響力，密切了漢朝和西域各民族的關系。后來，解憂公主的女兒弟史嫁給龜茲王絳賓為妻，解憂公主的侍女馮嫽在穩定烏孫局勢方面也做出了重要貢獻。

漢元帝時期，西域都護甘延壽和陳湯消滅了郅支單于之后，已經降漢的呼韓邪單于在竟寧元年（前33）來到長安謁見漢天子，提出了和親的要求，表示愿做漢朝女婿，永遠和漢朝交好。漢元帝答應了一要求。以前漢朝嫁給單于的都是公主或宗室之女，現在呼韓邪單于做了漢朝外臣，便從后宮中挑選了一名叫王嬙的宮女與他成親。王嬙又叫王昭君，是從秭歸選入掖庭的美女，由于畫師作弊將其長期埋沒宮中。漢元帝很生氣，便將畫師毛延壽殺了。王昭君出嫁匈奴后，被稱為寧胡閼氏，其故事在后世廣為流傳。

在大唐盛世，和親仍是團結少數民族的一項重要政策。在唐太宗經略西域時，崛起于青藏高原的吐蕃王朝不斷向外擴張，攻取了黨項、白蘭諸羌，進逼唐松州西境，遭到唐軍阻擊，于是松贊干布派大臣祿東贊攜帶了五千兩禮金和寶玩數百件等貴重禮品前往長安向大唐求婚。傳說大唐曾“五難婚使”，聰明的祿東贊順利過關，于是唐太宗答應與吐蕃和親，將宗室之女文成公主嫁給松贊干布。貞觀十五年（641），文成公主由唐朝禮部尚書江夏王李道宗持節護送入藏，松贊干布也由吐蕃趕到黃河源附近的柏海迎接，以子婿禮拜見李道宗，然后親自將文成公主迎到吐蕃。文成公主的陪嫁極為豐厚，不僅有大量的器物、書籍、經卷、佛像、珍寶、服飾用品，還帶去了許多工匠和物產。將中原地區的農具制造、紡織、建筑、造紙、釀酒、制陶、碾磨、冶金等生產技術和歷算、醫藥等科學知識，都傳到了吐蕃。和親促進了大唐與吐蕃的文化交流，加強了漢藏民族的團結，同時也穩定了西域的局勢，確保了絲路的暢通。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來看，這都可謂是歷史上的一段千古佳話。唐中宗時，吐蕃又來求婚，中宗便將金城公主許嫁給了吐蕃新立的贊普，可謂親上加親。雖然后來吐蕃與唐朝又發生了沖突，進行了多次戰爭，但和親在歷史上的積極意義，仍是應該充分肯定的。

授印也是漢唐經略西域、統轄諸國采用的一項重要政策。西漢王朝為了開通和控制絲綢之路，與匈奴進行了長期的較量，其斗爭的焦點便突出地反映在對西域諸國的控制與統轄上。漢朝經常通過政治和外交途徑對西域諸國施加影響，有的時候則采用軍事手段，達到驅逐匈奴勢力、使其歸順漢朝的目的。如地處絲路南道的樓蘭國，曾依附匈奴，劫掠漢使與商旅，漢武帝派趙破奴、王恢率兵進擊，擒樓蘭王，使樓蘭歸順了漢朝。

漢朝對西域諸國，最為關注的是王位的廢立。對歸順漢朝的均給予充分的禮遇，對依附匈奴、與漢朝對抗的則給予打擊和撤換。其次是監督和控制西域諸國官職的設置，根據各國的具體情形而定，并不強求一致。正如《后漢書·西域傳》所說，漢朝對西域諸國恩威并用，對歸順者賜給印綬，對違抗者給予懲辦，故能立功西遐，羈服外域。

唐王朝統轄西域諸國，授印依然是一個行之有效的重要手段。但與漢朝相比，又有了一些新的發展變化。一是遣使冊立其王，如疏勒國。二是授予唐朝官位，如于闐國。三是開辟新的州縣或設立羈縻州，任以職務或妥善安置。如唐太宗派兵進攻高昌后，設置西州，授予高昌國王官職，封其為金城郡公，其弟后來為西州刺史，其子為交河郡王。西突厥降唐后，將其地設為庭州，給予了妥善安置。

三、軍屯與戍守

秦始皇為了抵御匈奴，在北方修筑了雄偉的萬里長城，以防止游牧文化對農耕文明的入侵。漢武帝打敗匈奴據有河西后，為了鞏固勝利確保絲路暢通，也采取了修筑長城的措施，稱為筑塞垣。在居延繹邊塞的長城，《漢書》上又叫遮虜障。明代修筑的長城，則又稱為邊墻。雖叫法各異，但實質是一致的，都是依據地形修筑的軍事防御工程。漢朝曾對秦長城進行過整修，漢武帝即利用秦長城向西延伸修筑了漢代的河西塞垣。沿長城內側，每隔一段就建有一個城堡，并建有烽燧（或稱烽火臺），作為駐兵戍守之用。漢朝除了筑塞垣，修建了長城和關隘，還在西北邊郡和絲路沿線設置了眾多的烽燧、屯田、倉廩、郵驛等，構成了完善的防御駐守系統，對抗擊匈奴、控制絲路、統轄西域發揮了重要作用。

烽燧俗稱烽火臺，古代又名亭、障、斥候等，是戍卒預報敵警之所。烽燧一般都居高臨下，呈墩形，大都建在戈壁灘的風蝕臺地上，視野遼闊，利于瞭望。敦煌境內漢長城沿線的烽燧即多屬此類。選用的臺地最低4米左右，烽燧墩高2到10米左右，底部面積大小不等。其構筑方法大都因地取材，或用黃土夯筑并夾以蘆葦、胡楊等加固，或用土坯加蘆葦層層砌筑而成。烽燧周圍還建有塢（士卒居住房舍）、廁所、馬圈等設施。堡、塢的外墻都較厚，有的厚達7米左右，墻頂筑有女墻，設有施放烽火信號的裝置。四周還遍布虎落，以防備敵人的偷襲。每個烽燧都有燧長或候長率領戍卒駐守。據考察，在敦煌西北的戈壁上至鹽澤（羅布泊），延綿一百多公里的長城沿線上分布著烽燧81座。這些烽燧遺址大都保存完好。

漢代在西北邊塞屯田，主要是為了墾荒積谷，解決駐軍的糧食供應，以減輕從內地長途輾轉運輸在人力財力上的耗費。古代出兵在西北作戰，師行而糧從，補給始終是大問題，這一點對漢軍十分不利。漢軍在占領的綠洲膏腴之處就地屯田生產，解決了軍隊的給養問題，就將不利變成了有利。加上修筑了雄偉堅固的長城，漢軍可以養精蓄銳，以逸待勞，長期駐守，在軍略上已經占了先籌，對防御和驅逐匈奴提供了有力的保障。漢代的屯田，也可稱為軍屯，在經略西域的過程中曾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到了后世，有的則發展成了新的郡縣。如伊吾就是敦煌西界傍近西域的一片膏腴之地，漢代將這里作為屯田駐兵之所，南北朝時鄯善人陸續遷居該地，逐漸發展成絲路上的一個重要城鎮，隋朝以其地為伊吾郡，唐朝貞觀四年（630）于其地置伊州，后來稱為哈密，成為進入西域的必經之途。伊吾的屯田可謂是一個很有代表性的例子，為后來的哈密帶來了繁榮，使之成為出入西域的門戶和重要的后勤供應基地。

綜上所述，漢代和唐代在西域開拓絲路，統轄諸國，采取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措施，取得了極大的成功。都護府的設置，長城的修筑，烽燧與軍屯的作用，都體現了一種長遠的戰略謀劃。對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加強內地和西北各民族的團結，推動絲路文明的繁榮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雖然流沙湮沒了陽關，歷史也發生了變化，但那些留存至今的遺址遺跡，依然向后人顯示著無窮的魅力。

（作者系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