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1019—1086),字君實,號迂叟,因其是陜州夏縣涑水鄉(今屬山西)人,世稱涑水先生。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和史學家。
司馬光出身于世家大族,祖父司馬炫進士出身,以氣節著于鄉里;父親司馬池,官居知府,為人正直仁厚,是一個政治與學養皆具的家庭。司馬家族累世聚居,和睦相處,祖輩詩禮傳家,家考嚴正。六歲時,司馬池就教司馬光讀書,七歲時,“凜然如成人,聞講《左氏春秋》,愛之,退為家人講,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釋書,至不知饑渴寒暑”。二十歲那年應科舉,高中進士甲科。
司馬光重視家教,他說:古人于懷胎之際就開始家教,何況出生以后呢?因此,他引用《顏氏家訓》“當及嬰稚,識人顏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誨,使為則為,使止則止。”他強調家教也抓住時機,否則,一旦錯過時機,悔之不及:“俟其長而教之,是猶養惡木之萌芽,曰俟其合抱而伐之,其用力顧不多哉!又如開籠放鳥而捕之,解韁放馬而逐之,曷若勿縱勿解之為易也。”
司馬光一生著述頗豐,收入《四庫全書》的就有16種457卷。影響力最大的首推《資治通鑒》,此外,就是《家范》了。世人大多知道《資治通鑒》,可知道《家范》的人就不多了。個中原因或許與人們熱衷于政治而忽視了家庭這樣一個大的社會背景有關。然而,司馬光看來,《家范》比《資治通鑒》更重要。司馬光的家教思想具體體現在《家范》《訓儉示康》中,如果說《訓儉示康》是專門針對自家孩子的,那么,《家范》則超越個人家庭,面向的是全社會的家庭。正所謂“《訓儉》醒一人,《家范》正萬家”。
《家范》是一本什么書?司馬光為什么看重《家范》而勝過《資治通鑒》呢?
顧名思義,“范”就是軌范、風教。作為北宋著名政治家,司馬光認為,“治國在齊其家”。家庭作為社會的細胞,家風直接影響社會風氣;作為家國一體的政治結構,家是縮小的國,國是放大的家。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教義也昭示了一條“真理”,士大夫必須把治家看作是治國理政的一場演習。
尤其是在宋初,庶人階層的崛起使司馬光看到了民間家范家禮的重要性。宋初社會關系的變革,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魏晉時期門閥制度的森嚴壁壘被打破,“士庶天隔”這種不可逾越的鴻溝消失,經過唐末五代的大動蕩,舊的高門大族所剩無幾,氏族階層已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士”的概念也開始轉化為讀書人。“貧富無定勢”“田宅無定主”的嚴峻現狀,深深地影響了宋代士大夫,富不過三代的現象極為普遍,張載指出“且如公卿一日崛起于貧賤之中,以至公相,……止能為三四十年之計”。家庭不穩,又直接影響著政治與社會的安定。對家庭教育的重視得到了普遍的認同,家風家范建設成為宋代的流行趨勢。
《家范》是第一部有著完整治家理念的家訓。這理念與司馬光著《資治通鑒》的理念是基本一致的,歸結到一個字,就是“禮”。因此,《家范》被看作是《資治通鑒》的姊妹篇和補充,采用了與《資治通鑒》同樣的寫作手法,可以稱之為“齊家通鑒”,以“史”有資于治家。
一是以禮治家。
《家范》治家篇中,司馬光提出的第一個核心觀點就是“治家必以禮為先”。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闡明了他以禮治國的政治思想,強調以禮為政,他指出:“臣聞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禮之為物大矣!用之于身,則動靜有法而百行備焉;用之于家,則內外有別而九族睦焉;用之于鄉,則長幼有倫而俗化美焉;用之于國,則君臣有序而政治成焉;用之于天下,則諸侯順服而紀綱正焉。”
司馬光在《諭侄謙恭》中告誡子孫要奉公守法、體恤百姓,“倍須謙恭退讓,不得恃賴我聲勢,作不公不法,攪擾官司,侵陵小民,使為鄉人所厭苦”。
《家范》是宋代家禮逐漸興起并完善的具體體現,全書十卷,共二十篇,每篇都有一個主題,通過對于典籍的論述、以典型的事例告誡人們和睦相處,集中表達了“以禮治家”的思想以及如何處理家庭倫理關系等。以節錄諸經治家之語為綱領,以史事為例證,闡發家庭的倫理關系、道德規范以及如何治家的方法,深受社會士大夫的推崇,被目為家庭必備之家教范本。
二是以身作則。
《家范》中,司馬光強調身為家長應以身作則,樹立良好的榜樣,否則對子女的教育也沒有說服力。“凡為家長,必謹守禮法,以御群子弟及家眾”。
司馬光曾任北宋的禮官,研究制定禮樂。他自己也身體力行,為家庭為子女做出了示范。《家范》中,他把“父慈”放在“子孝”之前,子女固然在父母面前要恭敬,“養父母而不恭敬,何異于養犬馬”。父母對于子女更應當做到慈愛,要慈祥,也要愛護,將“不慈”與“不孝”看做等同的罪惡。子不孝父不慈,其罪惡均等。他認為,不能夠教育子女就是仇視子女,這和子女不孝順、傷害父母的情義是一樣的。為父之道的關鍵在于嚴教;慈母多敗子。
《宋史·司馬光傳》中記載:“光孝友忠信,恭儉正直,居處有法,動作有禮。”司馬光孝順父母,居喪守禮,友愛兄弟,侍奉兄長如同嚴父,忠誠守信、恭敬、節儉、正直,“奉之如嚴父,保之如嬰兒”,做事有法度,言行符合禮節。司馬光獲得了世人的尊重和信賴,天下的百姓都敬重他、相信他,陜西、洛陽一帶的人都以他為榜樣,效法他的品行。
《宋史》還記載,司馬光居洛陽十五載,“天下以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號為司馬相公,婦人孺子亦知其為君實也。帝崩,赴闕臨,衛士望見,皆以手加額曰:‘此司馬相公也。’所至,民遮道聚觀,馬不得行,曰‘公無歸洛,留相天子,活百姓’。”
司馬光的品行不僅贏得了國內民眾的愛戴,而且影響至大宋的外交關系,“遼、夏使至,必問光起居,敕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毋輕生事,開邊隙”。他的兒子司馬康品行端正,勤奮好學,態度嚴謹,孝敬父母,為人廉潔,口不言財,受到世人的尊重。路人即使不認識他,見到他也知道他是司馬光的孩子。
三是以偏為戒。
《家范》中非常獨特的一個核心觀點是“愛不偏私”。司馬光認為父母對于子女的愛有偏差是導致家庭不和的根源,偏私是怨憤所產生的根源。家長的權威一旦失去了公平性和公正性,就會導致猜疑和不信任,在家庭內產生嫌隙,家長的權力命令大打折扣,對家庭的掌控力也會由此而降低。
不偏不私首先表現在財產上。“怨之所生,生于自私”,私欲是怨憤產生的根源,怨憤是家庭不睦的緣由,要實現家庭的和睦,就要消除怨憤,去除私欲,秉承公理與公義。金錢和利益是產生私欲的重要因素,尤其是在家族之中,財產和利益很容易使得父子兄弟之間產生矛盾,互相爭斗甚至骨肉相殘。司馬光遍閱歷史,發現累世同居的大家族有一個共同之處:平均。因此,司馬光提倡同居共財,在財產分配與繼承問題上要強調輕利重義,以消除因財產分配不均而引起的兄弟相殘事件的發生。
這種不偏不私還表現在對兒子與女兒的教育問題上一視同仁。《家范》中即有“誰說女子不如男”的思想,司馬光講述了西漢文帝時期緹縈上書救父、后魏時期王舜和兩個妹妹為父報仇等故事,表示女兒不輸于兒子,可以和兒子做得一樣好,甚至更好。打破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觀念,提出女子知禮義、守禮法,不僅可以幫助她在夫家立身,還能為她的家族贏得贊譽,可以促進家族之間的親近和睦。司馬光認為女子應讀詩書,以知禮義。“古之賢女無不好學,左圖右史,以自儆戒。”司馬光在《家范》中提出女人如果知道怎樣閱讀,會成為更好的妻子:“為人皆不可以不學,豈男女之有異哉?”他在《書儀》中也規定:“六歲……女子始習女工之小者。七歲……(男子)始誦《孝經》《論語》,雖女子亦宜頌之。八歲……女子不出中門。九歲……女子亦為之講解《論語》《孝經》及《列女傳》《女誡》之類,略曉大義。十歲……女子則教以婉娩聽從及女工之大者。”《書儀》雖不是專門的家教作品,但可見司馬光在家教上奉行男女平等,贊成女性讀書。
在夫妻關系上,司馬光也強調平等。他認為夫婦之間的道義,是天地間很重要的道義,是風俗教化的本原。夫妻之間應當相敬如賓,互相尊重,遵守禮法。夫妻之間以情義為基礎結合在一起,遵守禮法,相敬如賓,要求夫妻雙方都遵守禮儀,按照夫妻之間的禮儀來相互對待。
四是以德為富。
《家范》始終強調禮樂教子,詩書傳家,因此,對子女的教育司馬光把修身養德當作最要緊的事。《家范》發揚了家庭教育中的早教傳統,主張實行胎教,認為教育應從胎兒抓起,他列舉了周文王之母重胎教的例子。“古者婦人任子,寢不側,坐不邊,立不蹕。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視邪色,耳不聽淫聲。夜則令警誦詩,道正事。如此則生子形容端正,才藝博通矣”。
“少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教育孩子就像種樹,種下的樹木長歪了需要修整,要在樹還是樹苗的時期進行,等到長成大樹的時候費力又沒有成效。孩子長大了,養成的壞習慣很難改掉,教育孩子也不能急功近利,要按照他們的成長規律進行,身修而家齊,個人品行修養是為了家庭的發展。“溺于小惡,養其成惡”是大忌。
《家范》特別提出“遺德不遺財”的家訓理念,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司馬光認為聚斂錢財,生活奢侈不利于個體道德品行的培養,也使得后世子孫容易懶惰,不思進取,導致家庭的衰落。“為兒孫積錢財,不如給后代留功德”,“福祿不要全占盡,留下一些給兒孫”,強調要廣施財物,積德行善,承繼了先秦儒家改過勸善的思想。
《家范》列舉了許多古人教子為官清廉的例子。傳統社會中往往把子孫入朝為官的多少,官德廉正與否,看作是家族興衰的標志,司馬光在《家范》中也把為官清廉、體恤民情等官德作為重要的教育內容。他舉出童年、青年和平日里三件自己親身經歷的實例教育兒子節儉修身:其一是自己童年時,就性“不喜華靡”,引導兒子不飾金銀,樸素自然。其二是自己進士及第時,在聞喜宴上“獨不戴花”,引導兒子自謙自讓,不炫不耀。其三是平日里自己“衣取蔽寒”“食取充腹”,引導兒子以儉為榮,以儉為樂。他還認為公平處事、正直守節是人性的光輝,是家庭的財富。生活少不了錢財,但錢財不可多求,過多反而成為負擔。“惟清修可勝富貴,雖富貴不可勝清修。”
在當時社會風俗習慣日益變得奢侈腐化,人們競相講排場、尚奢侈的時代,“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司馬光毫不避諱自己出身寒門,不喜奢靡,作《訓儉錄康》專門闡述節儉之道。
據《宋史·司馬康傳》記載,司馬光的兒子司馬康就深受其影響,清廉自守:“(司馬)康為人廉潔,口不言財。初,光立神道碑,帝遣使賜白金二千兩,康以費皆管給,辭不受。”即使是來自皇帝的賞賜也不接受,可見這種廉潔思想已深入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