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回暖時,姥娘都會拿掉一塊門上方的玻璃供燕子進出。她說“該回來了,燕子不進仇房”。許是燕子們消息靈通,姥娘的茅草房逐漸成了燕子爭相入駐的“小區(qū)”。
燕窩因技術參差而形態(tài)各異,錐形的,小碗狀的,泥色灰、白色、黑色,有的還裝飾了羽毛和紅線。
一次,姥爺取屋檐下的竹筐碰壞了燕窩。它就站在晾衣線上,一雙小爪子緊緊勾住,抑揚頓挫地控訴著。尖銳的聲音,卡點的節(jié)奏,有點得理不饒人的架勢,小小的身體也隨叫聲律動。
姥爺用泥和干稻草把弄掉的部分修理好了。它好像并不買賬,還是不肯進去,嘰嘰喳喳地發(fā)脾氣。姥爺只好撤掉人工部分,留下了那個沒了后半段的燕窩。它飛進去,尾巴露在外面一夜。第二天,它開始往回銜草和泥,兩天工夫就修好了。不久,就有張著大嘴的雛鳥伸出頭來,它也不知道每天往返多少次喂蟲。忙了幾個月,就有“試飛”的“小業(yè)主”了。
“快回南邊了,坐大船,船上的電線有站腳的地方。”姥娘叨念著。
回城就很難見到燕子,見了也都是很怕人的。后來蓋了新房,舊房仍然給燕子留著。姥娘囑咐我們:“別捅燕子窩,會瞎眼睛。”
姥娘九十多歲了,總是重復問我多大了。今年開春,她突然囑咐我:“玻璃拿下來吧,燕子回來該找不著家了。”
在我的記憶中,和春天一同到來的,是餐桌上的一小碗香椿炒雞蛋。濃郁的奇香混合著野菜的清爽,喜歡的人對此情有獨鐘,討厭的人則捂鼻連連擺手,直呼難聞。
現(xiàn)在的城市菜市場里,很少能發(fā)現(xiàn)香椿的痕跡。我開始懷念兒時的小鎮(zhèn),每逢春日,亂中有序的菜市場里就會此起彼伏地回蕩著那個熟悉的聲音——“春天一斤多少錢?”
吃香椿, 往往只取枝頭那一點嫩芽, 四川人把這個叫“ 椿顛兒” , 也就是“ 香椿尖兒” 的意思。一來二去, 就逐漸演變成了“春天”的讀音。于是,每到氣候轉暖, 春意漸濃, 我就會和家人說:“走,我們一起去山里摘春天吧! ” 總覺得把春天找到, 帶回家,吃進肚子里,才是真正度過了春天。
如今,我已經離開家鄉(xiāng)生活數(shù)年,上一次吃“春天”炒雞蛋是什么時候呢?上一次聽到“春天一斤多少錢”是什么時候呢?我不記得了。
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我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在活動僵直脊椎的同時,望向窗外,在被冬日凝固的青山里,蘊藏著春天即將到來的生機。也許春天并不昂貴,只需要我短暫放下手頭的事情, 走向那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