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元成詩選 [組詩]

刀

翻飛著，如閃電

撕裂黑夜，雨，風

剔盡人間的骨頭

成為庖丁的手

切開生命的胞衣

開辟死亡的道路

最后，刀

頭破血流

最后，刀

把刀斬斷，劈碎

刀鞘里依然是

錚錚的龍吟

方 向

方向盤找不到方向

汽車找不到車庫

輪胎如UFO飄滿白夜

道路找不到路基

路基找不到大地

UFO盤旋后飛起

碎裂的車窗玻璃遮住了陽光

汽油的暴風雨

澆灌下來

仰頭看天

臉上深刻車轍

偷眼鏡的草上飛

八十多年前的一天晚上

外公帶著打花棍的鄉親

到馮家莊岳父家食宿

對內弟馮小禿說

都說你是草上飛

我看中李官橋眼鏡店的那副水晶石眼鏡

圓鏡片兒，金絲邊兒，黑腿兒

你去給我拿來

外公早上起床，眼鏡放在枕頭邊

馮家莊距李官橋古鎮八九十里山路

還隔著一條丹江

這是馮家莊的后人講的

我所驚嘆的是

當了兩年保長的外公

也這么調皮

良娃貴娃修墳

臘月二十三

拉渣土的大卡車翻下村頭路口

要不是老范墳上的幾棵大柏樹阻擋

司機就沒命了

樹倒了，墳頭也被掩埋

過了破五

兄弟倆來給父親的前妻修墳

錘鑿叮當

在山谷回響

我卻不合時宜地想起

他倆的生父為續弦

在寡婦魏嬸——他倆的母親

門外雪地上

跪了半夜的故事

母親的夢

上午，媽媽忽然對我說

做了個奇怪的夢

下八里溝丹江邊挑水

走到半溝里腰疼

歇歇又走

不知為啥做這樣的夢

我說，八里溝是你娘家啊

媽媽說，也不知道高速路過蓮花盆沒

我接著說，記得那時候

天不亮，大大已挑回兩挑水

媽媽看了南山一眼

你大大就是累死的

沒享過你們一天福

她說罷，轉過臉

生怕我看見

眼角的淚

南 山

這些年，大家不約而同

把自己的先人

抬到南山上

分水嶺人早起開門見山

清明。上南山祭掃

放炮，燒紙，磕頭

絮絮叨叨說些話

輕輕拂拭墳前尺許高的碑志

像在擦鏡子，照照自己

為蘇軾《凈居寺詩并序》而作

因言而詩，因寺而詩

對于蘇軾，對于凈居寺

相對于那個被“烏臺詩案”冰凍的早春

公元1080年的凈居寺是溫暖的

鐘鼓聲，誦經聲

還有：南無阿彌陀佛

住持和詩人脫口而出的那一剎那

整個大宋和去往黃州的路

不再泥濘

不再寒冷

荊門市博物館藏陶筒形器

我們不可能是那筒形器，或曰陶祖

被眾人圍著歌舞，膜拜

它粗糙，有棱有角

高大，比今天的我們雄壯有力

長庚星

出門見荒野山巔之大星

初以為是村口的路燈

它到底還是路燈

照著地球在寒夜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