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長，重聚有時

“別管以后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只愿你的追憶有個我……”我從山城建陽來到海濱湖里，迎著春風，若有所思。一路上還算順利，只是和孩子們離別時唱《萍聚》的畫面浮現在玻璃窗上，看著心悶悶的。

班里的學生一開始就知道我實習的身份，然后等著我套近乎，再耍耍個性試探試探，最終確定彼此代溝不深，便和我稱兄道弟。每一堂課，說實話，學生都特別配合。他們打心眼兒里喜歡我，常把我的“名言警句”發在QQ空間，曬、傳、評；把我的糊涂話、牢騷語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笑個不停?！斑@幫兔崽子”，雖然我常私底下這樣稱呼他們，但直到揮手的那刻，才鐵下心喊道：“兔崽子們，要給我好好地學！”

此行，打算徹底地扎根，我已報名了這座城四月的教師招考。正如所愿，五個月后我就順利進入湖里實驗中學。唯一的遺憾，便是和熟悉的高中失之交臂，有點倒霉地被“下放”到了初中部。這讓我在開學三個月的時間里仍耿耿于懷，因電腦派位導致生源良莠不齊，更讓我很難在決斷上一視同仁。我不訴苦，但也懶得看學生一眼。他們不是心中的兔崽子，他們沒有稱謂。

不過，到了第二學期，我大致摸清這個班溫吞的脾氣，并嘗試著以雷厲風行的姿態整頓班風。這或多或少地實現了量的突破，至于學生背地里是否另有一套，我顯得滿不在乎。上課就全身心地投入，下課就拼了命地備課，我只想問心無愧地做好自己?？涩F實總沒想象的糟糕，我們的師生情竟在如此一般的培養皿中成長起來。

尤其難忘的，是兩次課本劇表演的經歷。

一次是上《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學生們幽默搞笑的天賦讓我欽佩。“莊子”與“惠子”這對歡喜冤家，在濠梁之上碰頭。只見女生手執白扇漫步臺中，眼睛始終瞇著，卻看見“鰷魚出游從容”。男生跟在屁股后面，明明知道下句臺詞是什么，卻故作張望，問：“魚在哪兒？”她不為所動，沒瞟也沒瞅，閉著眼指了個方向，“看，魚之樂?！彼挥嫴怀?，眼珠子一轉，再生一計，“子未見魚，安知魚出游從容？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她用手拍了拍胸脯，說：“心眼所見。”他一時啞口，卻心有不甘，緊盯著那副“故弄玄虛”的表情，沒好氣地飄了一句，“看來是嫌我心眼小?！笔饬?，她回眸一笑，巧言道：“因為你的眼里只有我?！比珗龃笮Α?/p>

還有一次是上《散步》一課，本來亂糟糟的班級卻成了暖心的現場。我剛上樓，教室內的學生立刻捕捉到腳步聲，瞬間拋棄前一秒津津樂道的話題，轉身、拿書、翻頁、齊誦，三秒之內一氣呵成。我故意先在后窗邊站著，往里面瞅：注意到角落有一名學生把書立在桌上，自己躲書后，正稱心如意地呼呼大睡；還注意到墻邊一對熱戀的“黃鸝”，只顧著談情說愛，連書都拿反了；尤其注意到末排三四名學生竟將數學的《優化設計》放腿上，隨時準備待我走后繼續奮筆疾書。我壓著心中的火，在上臺前不斷告誡自己：莫評論，莫煽情，先上新課，少廢話。往那一站，看那一張張發呆的臉，一雙雙無神的眼，我恨不得立馬摔門而出！可下一秒，還是不動聲色地把書翻到23頁，轉身寫下“散步”兩個大字。

“我們在田野散步：我，我的母親，我的妻子和兒子?！?/p>

我試著讓學生分角色朗讀，又騰出點空間讓他們就著動詞適當地演演。

“我們在陽光下，向著那菜花、桑樹和魚塘走去。到了一處，我蹲下來，背起了母親，妻子也蹲下來，背起了兒子?！?/p>

臺上的學生有點不知所措，臺下的學生則拼命地鼓動。我對此卻不聞不問，畢竟想要演好一個角色，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要放下身段。最終迫于無奈，飾演“我”和“妻子”的學生都象征性地把其他兩名演員“背”下了臺。

“我的母親雖然高大，然而很瘦，自然不算重；兒子雖然很胖，畢竟幼小，自然也輕。但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穩穩地，走得很仔細，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來，就是整個世界?！?/p>

當學生一遍又一遍齊誦末段的時候，我眼前浮現出從前獨自一人爬山去看望奶奶的畫面，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淚。坐前排一個眼尖的男生問道：“老師，你怎么了？”誦讀的聲音立刻停止，全都等著答復。我心情低落地分享起我與奶奶的秘密。

那時，奶奶所住的小區建在半山腰，周圍既有籃球場、網球場，亦有免費向居民開放的體育健身場，其中蹺蹺板是我童年的最愛。每次，我都懇求她陪著玩好一會兒：從剛開始的高高翹起，到勢均力敵，再到后來的穩如泰山，一年又一年，奶奶漸漸不是我的對手。直到最后一次，我興致高漲，驟然下壓，她冷不丁防地被彈起，因未坐穩，竟摔在地上。幸好離地不高，奶奶撣了撣身上的土，一個勁地擺手，說，“沒事，沒事！”過了許多年，奶奶不在了。這個秘密，她從未向旁人提及，卻如一根刺每每在想起她時扎著我的心……

“老師，不必自責。即使孫子選擇的小路總是顛簸不平，奶奶也愿意陪同前行。我相信，只要有你的陪伴，奶奶就已擁有整個世界?！卑嚅L話音剛落，全場響起了許久未聞的掌聲。我也用力抱了抱他，謝謝他賜予我走下去的勇氣。

如今，2016級7班已經畢業六個年頭。去年暑假的重聚，感覺他們都已是大人模樣。一開口，聲音陌生極了，可聊起來感覺卻又那么的熟悉。他們說寒假要給我個驚喜，我想，只要還能再見，就喜不自禁了。

（作者單位：福建廈門市湖里實驗中學）

責任編輯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