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的日歷已翻到三月,薄薄的紙頁上印著“驚蟄”二字。我望著窗外尚未返青的枝頭,忽然記起去歲收藏的一幅《春意圖》,紙本設色,縱不過尺許,橫卻有三尺余。徐徐展開,仿佛定格了一整個春天。
畫卷右起,一株老梅斜出,枝干虬曲如龍,墨色濃淡相宜。細看枝頭,點點白梅,姿態各異。花瓣用淡墨勾勒,花蕊輕點朱砂,似有暗香浮動。梅枝下方,幾叢水仙亭亭玉立,綠葉挺拔,畫家以極細的筆觸勾勒水仙花瓣的紋理,仿佛能觸到那細膩的質感。
目光挪移,畫面漸入佳境。一樹桃花灼灼其華,樹下幾只麻雀或低頭覓食,或振翅欲飛,羽毛蓬松,神態可掬。桃樹旁斜倚一株垂柳,枝條柔曼,新葉初萌,嫩綠中透著鵝黃。柳絲輕拂水面,蕩起圈圈漣漪。水中幾尾游魚若隱若現,或聚或散,悠然自得。
畫卷中段,一片竹林青翠欲滴。竹竿挺拔,竹葉紛披,疏密有致。林間兩只畫眉相對而鳴,一只昂首挺胸,一只低頭覓食,姿態生動。竹下幾株蘭草悄然綻放,淡紫色的花瓣含蓄內斂,卻自有一番風骨。蘭草旁點綴著幾塊怪石,皴擦點染,極富質感。
畫面左端,一樹梨花如雪,與右端的白梅遙相呼應。梨花樹下,一只白兔靜臥,雙耳豎起,紅眼圓睜,似在聆聽春聲。兔旁幾株蒲公英隨風搖曳,絨球般的種子隨時準備乘風而去。遠處,幾筆淡墨勾勒出遠山的輪廓,山間云霧繚繞,若隱若現。
整幅畫卷不過三尺,卻容納了春日的萬千氣象。梅之傲骨,水仙之高潔,桃花之絢爛,柳枝之柔美,竹之清雅,蘭之幽香,梨花之素凈,無不躍然紙上。觀畫之時,仿佛能聽見鳥鳴啾啾,聞見花香陣陣,感受到春風拂面。
我凝視畫卷,忽然記起兒時在江南外婆家的春天。老屋前的梅樹也是這樣斜斜地伸出枝干,白梅點點,暗香浮動。水仙養在青花瓷盆里,擺在八仙桌上,清晨推開窗就能聞到它的清香。桃花開時,整條巷子都染上了粉色。柳樹發芽時,外婆總會折幾枝插在瓶里,說這樣就能把春天留在屋里。
竹子在江南隨處可見,外婆家的后院就有一片竹林。春雨過后,竹筍破土而出,外婆會挖來做成腌篤鮮。蘭草種在瓦盆里,擺在廊下,開花時香氣清幽。梨花開放時,外婆會摘一些曬干,留著泡茶。蒲公英的絨球是我兒時最愛的玩具,輕輕一吹,種子便隨風飄散,帶著我的憧憬飛向遠方。
如今外婆已故去多年,老屋也早已翻新。但那滿園的春色,卻永遠留在我的記憶里。看著眼前的畫卷,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春天,看見外婆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聽見她輕聲哼唱的江南小調。畫卷中的一草一木,都與我記憶中的春天重疊,讓我在異鄉的早春,感受到濃濃的鄉愁。
我輕輕撫過畫卷,紙面微微泛黃,卻更添幾分古意。墨色歷經數百年依然鮮亮,仿佛將那個遙遠的春天永遠留住。畫中的花鳥蟲魚,都帶著畫家的深情,將春日的生機與美好凝聚于筆端。這不僅僅是一幅畫,更是一卷春天的詩篇,一首生命的贊歌。
窗外,天色漸暗。我小心收起畫卷,卻收不起滿心的春意。古畫中的春天與記憶中的春天交織,讓我在這個尚未完全蘇醒的季節,提前感受到了春天的溫暖與美好。或許,這就是藝術的魅力,它能穿越時空,將不同時代的春天連接在一起,讓我們在欣賞美的同時,也感受到生命的永恒與希望。
收起畫卷,我忽然注意到案頭的日歷。驚蟄已過,春分將至。窗外的枝頭雖然還光禿禿的,但仔細看去,已經能看到小小的芽苞。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綻放出新綠,帶來一個嶄新的春天。而那時,我或許會再次展開這幅《春意圖》,在古今交織的春色中,感受生命的輪回與永恒。
李坤: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連云港市海州區作家協會副主席,連云港市實驗學校教師,在各類報刊發表散文、詩歌、小說等700余篇。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