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越書法在北宋書壇盛行了20余年,他的真、草二體使“學者翕然宗之”。雖然受到了“宋四家”(蘇軾、黃庭堅、米芾和蔡襄)等“尚意”書法家的抨擊,但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北宋后期“尚意”書風的形成。可以說,周越是北宋書風轉變中承前啟后的關鍵性人物。
一、周越書學淵源
周越,字子發、清臣,淄州鄒平(今山東省鄒平市)人。周越一生仕途平淡,25歲入仕,曾被任命為國子監書學博士、三門發運判官、尚書膳部員外郞、主客郞中等。由于北宋初期國家政權不穩,書學教育并不受重視,周越所擔任的國子監書學博士也就空有其名,但國子監書學博士一職不是任人而為之,被任命者必須具有一定的書法功底。景佑三年(1036年)到慶歷三年(1043年)這8年間,周越的書法日益精湛,在北宋初期的書壇中占據著一席之地。
北宋初期的文化氛圍和書法家對周越的書學有很大的影響。北宋初期,宋太宗趙炅采取了諸多措施以鞏固國家政權。文化方面,宋太宗授意編撰了《太平御覽》《太平廣記》《文苑英華》。宋太宗酷愛書法,并時常與晚唐、五代降臣共同探討書法,其中后蜀王著最受太宗器重。王著善正、行書,南宋書法家陳槱的《負暄野錄》中記載:“世稱‘小王書’,蓋稱太宗皇帝時王著也。本學虞永興書,其波磔加長,體尚嫵媚……今中都習書誥敕者,悉規仿著字,謂之‘小王書’,亦曰‘院體’,言翰林院所尚也。”王著書法從虞世南入手,并深學“二王”(王羲之、王獻之),翰林院皆學習他的書法。曹寶麟先生認為,“王著對北宋學虞世南一系的人如周越、宋綬、蔡襄等,有著較大的影響”。周越取法虞世南(在楷書方面),還受到王著取法虞世南的影響(在行書方面)。曹寶麟先生還指出:“比范(仲淹)、宋(綬)年齡還大的周越,從他的書法實踐中考察,頗能看作是李宗諤向宋綬過渡的橋梁。”可見,周越的書學與李宗諤和宋綬也有很大的關系。北宋初期書法家李宗諤的書法以肥為美,宋綬偏向于以瘦為美,周越的書法則在肥瘦之間,不偏不倚。
周越的書學受家學的影響也頗深,準確來說,是受他的兄長周起的影響頗深。周越出生于仕宦家庭,兄長周起“為人俶黨,有大節,敏于文學,達于政事”,而關于兄弟二人年齡相差,筆者整理相關資料推測二人相差在10歲左右,可知周越無論在為人還是書藝方面都可能潛移默化地受到周起的影響。宋代曾鞏在《隆平集》中曾指出:“起善真、行書,弟越亦以能書稱。”關于周起的書法作品,無相關資料記載。此外,周越“家藏書至萬余卷”,使他有機會看到各代書家的名跡真品,因此他們的書法比一般學書法者在臨帖與取法上少走許多彎路。
二、周越傳世書跡分析
跋一般書寫于作品之后,是宋代最具特色的一種文體。周越的書跡借助跋的形式得以流傳。當代書法家啟功先生對其跋評價很高:“子發書名冠宋初,流傳照乘四明珠。寥寥跋尾誰能及,不是蘇髯莫喚奴。”周越書寫的跋有小楷《洛神賦十三行跋》、行楷《周越跋王著草書千字文》、草書《懷素律公帖跋》等。但由于在北宋時不斷流散,真偽難辨。只有一件作品可以確定為周越所寫,即學者李敖收藏的《周越跋王著草書千字文》(后收藏于遼寧博物館)。
《周越跋王著草書千字文》(見圖1),長138厘米,寬51厘米,絹本設色,字體為行楷,全文12行,共102字。全文用筆靈動而瘦勁,極具力量感,筆畫間有連帶筆意,點畫交代清楚,一個筆畫內輕重變化多樣,方圓兼備,方折筆尤為突出,如“為”“宗”“錫”等字中方折筆的書寫起筆多為空中作勢露鋒入筆,豎畫入筆多偏頭,帶有碑的感覺,即筆尖著紙后改變運筆方向后起筆,在長捺畫收筆中,故意拖長,與黃庭堅的“長槍大戟”頗有幾分相似。結字上,多偏縱長,略帶方正,中宮緊收,重心向上,左右舒展,筆畫銜接自然,偏旁部首搭配恰到好處,嚴謹而不失氣韻,與薛稷的書法結構有相似之處。其布白上有行無列,字字緊湊且獨立,一改唐代通篇有行有列舒朗的布局,大小錯落有致。全文前三行用筆凝重,可能與皇帝命令書寫前期心里有所拘束有關,到后面書寫狀態漸入佳境,形成法度嚴謹、端雅遒逸的書法風格。此跋書寫于周越晚年,其書寫的規范性,體現出周越扎實的書法功底。通觀《周越跋王著草書千字文》,可以發現周越的書法總體在唐代的“法度”籠罩之下,但在章法錯落安排中又可以看到其對“意”的初探。
《懷素律公帖》與草書《懷素律公帖跋》共為一體,今只有宋石刻拓本留世,現存西安碑林博物館。《懷素律公帖跋》(見圖2)書寫內容為“越觀懷素之書,有飛動之勢,若懸巖墜石、驚電遣光也,珍重珍重,景祐三年五月十六日”。文中記錄書寫時間為景祐三年(1036年)。該跋雖僅有4行34字,卻不禁流露出隨心所至卻不逾規矩的書寫狀態。與《周越跋王著草書千字文》書寫心境完全不同,周越書寫的《懷素律公帖跋》筆力蒼勁沉著,重骨力,體方筆圓,轉折自如。結體寬博,筆畫舒展,字勢大開大合,行文跌宕起伏,大小錯落,雖為草書卻字字獨立,通篇氣暢,上追盛唐草書之氣勢。宋代朱長文在《墨池編》中評其“草書精熟,博學有法度”。
《周越跋王著草書千字文》用筆嫻熟,風格蕭散,體現出書法技藝的高超。從《周越跋王著草書千字文》可以看出宋初書法依舊未擺脫前朝唐代“尚法”書風的束縛,但出現了追求自由“尚意”書風的萌芽。《懷素律公帖跋》雖為拓本,但其結體寬闊,線條蒼勁,字字獨立,可以看出受張旭、懷素的影響比較大,為“宋四家”的書法創造進行了鋪墊。
三、時人取法
《宣和書譜》云:“天圣、慶歷間以書顯,學者翕然宗之。落筆剛勁足法度,字字不妄作。然而真行尤入妙,草字入能也。越之家昆季子侄無不能書,亦其所漸者然耶?說者以謂懷素作字,正合越之儉(儉通險)劣;若方古人,固為得筆,徜滅俗氣,當為第一流矣。”北宋初期,周越作為為數不多的書法家在北宋書壇受到了眾多學習書法者的追捧。宋仁宗在位42年,穩定的政治環境為周越書法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宋四家”是北宋時期取法周越的具有代表性的書法家。蔡襄早期的作品《門屏帖》,行筆結體多有變化,筆圓韻滿,沉著明潤,氣骨瀟逸而不俗,達到了端莊而又飄逸的境地。與周越的《周越跋王著草書千字文》一樣,書法渾厚端莊,淳淡婉美,自成一體,蔡襄的飛草作品《陶生帖》,極具晉唐風韻,與周越的《懷素律公帖跋》書寫有諸多相似之處:第一,線條的斬截頓挫處理相似。《懷素律公帖跋》中“懷”“素”字和《陶生帖》中的“昔”“為”等字中的折筆,方棱斬截之勢極為明顯。第二,二者都是結體左右開闊,多扁寬字形。《懷素律公帖跋》中的“也”字和《陶生帖》中的“也”字,都是扁寬字形,在最后一筆“豎彎鉤”的書寫上都是兩頭尖,中間粗,以短促而有力的一個斜筆結尾。章法上也是行距大于字距,字字分明且大小錯落。
黃庭堅學草書時也曾取法周越,并評價道:“周子發下筆沉著,是古人法。若使筆意姿媚似蘇子瞻,便覺行間茂密,去古人不遠矣,何止獨步于今代耶?”后期黃庭堅把“抖擻”“俗氣”等問題歸咎于周越,他說“予學草書三十余年,初以周越為師,故二十年抖擻俗氣不脫”。可以看出,黃庭堅前期對周越書法是給予肯定的,并以周越為師,而后書學功力長進變肯定為批評。以黃庭堅草書代表作品《諸上座帖》為例,其風格獨特,結體大開大合,筆觸奔放自如,充滿了生命力和動感。在這幅作品中,黃庭堅不限于追求周越所注重的“形”,而是上升到對“神”“韻”的探索,故對周越缺乏變化的“流行書風”不再滿足。綜上得知,黃庭堅作品中無論是跌宕的筆勢、較長的引筆,還是化險為夷的字勢,都是對宋初書風的進一步探索和大膽創造,促進了北宋后期“尚意”書風的形成。
米芾孩童時期,對書法的學習從顏真卿、歐陽詢入手,十歲時在行書方面學習過周越,后集眾家所長,形成“尚姿”書風。米芾學習周越行書,更多是受到當時書法風氣的影響,因為周越書法當時正盛行。米芾學習周越書法之后,轉而學習中唐書法家段季展。后來他評價周越書法“如輕薄少年舞劍,氣勢空健而舉刃交加”。
蘇軾在草書論述中也提及周越:“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草書雖是積學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書’,此語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時亦有意于學,此弊之極,遂至于周越、仲翼,無足怪者。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蘇軾認為初學書法時不要刻意求佳,應放松隨意,自然能達佳境,更多強調書寫的隨意性與抒情性。
周越在北宋初期被眾多書者學習,以蘇軾、黃庭堅、米芾為代表的書法家雖然也曾取法周越,但他們后期“尚意”。
四、結語
北宋初期書法,總體上延承晚唐、五代十國書法的余緒,并且出現了以書法家李宗諤為代表的“趨時貴書”現象。與李宗諤不同,周越不過一介小吏,卻受到了時人的追捧,甚至出現了“天圣、慶歷間以書顯,學者翕然宗之”的局面。想必周越的書法技藝在當時一定很高超,是一個憑借實力去征服學習書法者的書法家。周越書法馳騁北宋書壇20余年,影響了諸如“蘇黃米”等書法家,即使在后期他們對周越書法褒貶不一。
綜觀周越書法,可以說周越既是“尚法”書風的繼承者,也是“尚意”書風的奠基者。正如曹寶麟先生所說:“我覺得周越的歷史作用有些與褚遂良相似。如果說,褚氏書風承繼了東晉至初唐的瘦勁,而結構改變了初瘦的緊長為寬方,以至使顏真卿得到創新余地的話,那么周越是同樣處在自宋初崇王過渡到后期尚顏的交匯點上。”
(西安思源學院)
作者簡介:李敏(1995—),女,山西長治人,碩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為中國書法史。
責任編輯" "高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