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編戲曲《優(yōu)》

時" 間：中國古代

地" 點：戲臺上下

人" 物：

優(yōu)" " " 古代以樂舞或戲謔為業(yè)的藝人。

優(yōu)" 孟" 男，春秋時期楚國人，宮廷滑稽優(yōu)。

阿" 笑" 男，三國時期魏國人，銅雀臺擊鼓優(yōu)。

優(yōu)" 施" 男，春秋時期晉國人，宮廷歌舞優(yōu)。

安金藏" 男，唐武周時期人，太常寺說唱優(yōu)。

劇" 靈" 劇場無處不在之靈魂，客觀超然的審視者。

楚莊王" 男，春秋時期楚國君主，春秋五霸之一。

鈴" 兒" 女，三國時期魏國人，銅雀臺舞伎。

驪" 姬" 女，春秋時期晉國夫人。

申" 生" 男，春秋時期晉國太子。

李" 旦" 男，武則天之子，即唐睿宗，唐玄宗之父。

來俊臣" 男，唐武周時期酷吏。

注：優(yōu)孟、阿笑、優(yōu)施、安金藏可由一人飾演或四人分別飾演；劇靈兼檢場；群優(yōu)兼其他角色。

［漆黑的舞臺，仿佛混沌未開的世界。

［兩束側光，照著舞臺前區(qū)背朝觀眾坐著的一排當代藝人，他們望向舞臺深處。

［后區(qū)光漸亮，隱現(xiàn)出四個靈魂的面具雕塑。

［前區(qū)光漸暗，鼓聲起，面具移動，形態(tài)各異的四劇靈從面具雕塑后現(xiàn)出。

劇靈1" 天有靈，地有靈。

劇靈2" 人有靈，神有靈。

四劇靈" 天地萬物，萬物皆靈。

劇靈3" 劇有靈，場有靈。

劇靈4" 劇場有靈，是為劇靈！

四劇靈" 劇靈，劇靈！

劇靈1" （唱）看過了，梁起梁塌繁華煙云，

劇靈2" （唱）看過了，人來人往眾生蕓蕓。

劇靈3" （唱）看過了，戲聚戲散悲歡浮沉，

劇靈4" （唱）看過了，前仆后繼優(yōu)伶群群。

［伴隨著劇靈的指引，舞臺深處一群優(yōu)和著有韻律的鼓點，以一種儀式化的戲曲行當步態(tài)緩緩走來。

四劇靈" 優(yōu)，

劇靈1" 以樂舞或戲謔為業(yè)，

四劇靈" 優(yōu)，

劇靈2" 敷演他人喜怒哀樂，

四劇靈" 優(yōu)，

劇靈3" 上了臺扮的是腳色，

四劇靈" 優(yōu)，

劇靈4" 下了臺演的又是誰？

群" 優(yōu)" （幫唱）演遍了人神鬼，

唱盡了喜怒悲。

臺上妝扮千人面，

臺下妝卸我是誰？

四劇靈" 你是誰？

群" 優(yōu)" 我是優(yōu)。

四劇靈" 優(yōu)是誰？

群" 優(yōu)" 優(yōu)是我……

四劇靈" “我”是誰？

群" 優(yōu)" （自問）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群優(yōu)在漣漪般的自我追問中開始輪轉，直至轉出優(yōu)孟。

群" 優(yōu)" 我是優(yōu)……孟。

［字幕：我是優(yōu)孟。

［優(yōu)孟以“滑稽俑”造型定格，群優(yōu)亦造型定格。

四劇靈" 優(yōu)孟！

劇靈1" 春秋時期，楚國滑稽優(yōu)。

劇靈2nbsp; 詼諧機智，演技絕佳。

劇靈3" 談笑之間，勸政規(guī)諫。

劇靈4" 有史記載，優(yōu)人始祖！

［仿佛歷史的聲音由遠及近悠悠傳來：傳優(yōu)孟——

［鼓音起。內侍聲：大王有旨！御馬大人駕鶴西去，按大夫禮儀安葬，群臣哭喪，優(yōu)孟祭馬！傳優(yōu)孟——

［鼓音緊湊，定格的群優(yōu)先“活”了起來，如擊鼓傳花般接次呼喚“傳優(yōu)孟”，優(yōu)孟被“喚醒”，群優(yōu)下場換裝。

［“活”了的優(yōu)孟趕往宮中的路上。

優(yōu)" 孟" 來了——

（唱）忽聽得一聲傳喚震天響，

優(yōu)孟我滴滴溜溜風風火火上朝堂。

馬大人生前恩寵享，

大王他疼愛非尋常。

它住的是三進房，

吃的是山珍糧。

它睡的是絲羅錦，

穿的是金縷裳。

馬掌青銅做，

馬鞍綠玉鑲。

馬頭花團簇，

馬尾銀鈴響。

幫" 唱" "（唱）果然是馬中富貴王！

優(yōu)" 孟" "（唱）只可惜它站不直坐不穩(wěn)躺不平跑不了，

生生地寵壞了胖死了嗚呼命喪！

今朝奉命來祭馬，

我怎說怎講怎演怎祭……

幫" 唱" （唱） 你要巧思量。

［優(yōu)孟來到宮門口，瞅見宮中情形：換好裝的群優(yōu)扮演楚莊王、群臣等各類角色，在祭奠儀式的音樂聲中上場。

朝臣1" "大王三思啊！御馬雖貴，終究乃是畜生啊！

朝臣2" 是啊，大王！若將御馬等同人臣，亂了禮法啦！

楚莊王" （拭淚）御馬曾隨寡人南征北戰(zhàn)，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寡人不過是略微厚愛一點嘛。

朝臣1" 大王不可啊！堂堂朝臣哭喪祭馬，貽笑大方啊！

朝臣2" "（嘰嘰喳喳地）是啊，大王！貽笑大方啊！

楚莊王" （不耐煩）好了！好了！

內" 侍" （狐假虎威地）誰敢抗旨，拉下去候斬——

［楚莊王正欲阻止內侍，忽然傳來一聲哭腔。

朝臣3、4" （夸張地）啊呀——馬大人你受苦啦——

［一些群臣開始假惺惺應和，哭聲抑揚頓挫，另一些群臣旁觀。

朝臣3" （唱）哭哭哭！哭得我鼻涕成河淚成江，

朝臣1" （唱）莫不是有些夸張？

朝臣4" （唱）哭哭哭！哭得似倒了房屋塌了梁，

朝臣2" （唱）臉皮兒厚比城墻！

朝臣3、4" （唱）哭哭哭！哭得像死了爹爹沒了娘，

朝臣1、2" （唱）這演技堪比伶中王！

［群臣賣力哭祭，楚莊王卻并未開顏。優(yōu)孟若有所思，進宮參拜。

優(yōu)" 孟" "拜見大王。

楚莊王" 小優(yōu)孟，你來得正好，寡人的愛馬去了，可憐它一生都沒享什么福，走的時候都瘦得皮包骨了。寡人只想風風光光送它一程，你來，給寡人好好祭奠一番！

優(yōu)" 孟" （左右一看，高聲地）大王，不妥啊！

朝臣1" "（喜，附和）不妥、不妥……

楚莊王" （皺眉）嗯？

朝臣4" "（諂，應和）妥極、妥極……

楚莊王" （微怒）優(yōu)孟，你說，哪里不妥？

優(yōu)" 孟" 大王，（故作嚴肅）想我堂堂大楚國，國強民富，御馬大人仙逝，怎能如此小家子氣呢！

楚莊王" （驚詫）啊？

優(yōu)" 孟" 依我看……

楚莊王" 怎樣？

優(yōu)" 孟" （故意賣關子）依我看……

朝" 臣" （催促）快說，快說！

優(yōu)" 孟" 依我看應當以國君之禮厚葬！

楚莊王" （思索中）唔……

朝臣4" 極好、極好！

朝臣1" （背躬）不好、不好。

楚莊王" 也好，也好……

內" 侍" （積極地）優(yōu)孟祭馬——

［祭祀音樂起。

優(yōu)" 孟" （極其夸張地、有節(jié)奏韻律地）嗟我御馬，俊美無他，毛色沒有一點雜，膚色沒有一點麻；贊我御馬，功勞大大，馱著王飯后散步，陪著王失眠夜話；哭我御馬，竟去地下，真好比楚國倒了大廈，天地失了光華！啊呀痛煞！啊呀哭煞！

楚莊王" （抹淚）真是好祭文啊！那你說，寡人這寶馬該怎么個厚葬法？

［群臣中有人不滿，有人迎合。

優(yōu)" 孟" 大王聽了！

（說唱）東山伐來十車柳，

做個棺材十尺厚。

西山采來十擔漆，

刷上整整十層衣。

北邊發(fā)來十萬兵，

挖個墳墓十丈深。

南邊征來十萬民，

守上靈位十夜整。

請來各國十個王，

送葬隊伍十里長。

秦王前面舉白幡，

齊王后面灑紙錢。

燕王帶頭唱哀樂，

趙王跟著來唱和。

魏王力大來抬棺，

韓王力小司儀官。

大王中間抱遺像，

哭天搶地淚汪汪。

［群臣中有人忍俊不禁，有人不敢出聲，有人鄙視厭惡。楚莊王聽出弦外之音，蹙眉思索。

優(yōu)" 孟" （繼續(xù)）讓那東西南北秦齊燕趙魏韓開個眼，

楚國是貴馬賤人馬貴人賤天下第一名不虛傳！

群" 臣" （不由自主叫好鼓掌）好！唱得好！

楚莊王" （怒而不露）嗯……

［眾人嚇住，噤聲。

楚莊王" （背唱）不由得腹海翻起千層浪——

小優(yōu)孟明褒實貶把諫言藏。

欲發(fā)作——他是奉命祭馬言有理，

不發(fā)作——他把王的臉面何處放？

（左思右想，突然地）大膽優(yōu)孟！

優(yōu)" 孟" （嚇，愣住，突然，瞇瞇一笑，衣冠翻轉，扮演起楚莊王）大膽優(yōu)孟！

群" 臣" "（懵了）啊？

楚莊王" "（懵了）啊？

優(yōu)" 孟" （繼續(xù)扮演楚莊王）你竟敢如此鋪張浪費，拉下去，候斬！（衣冠又反過來）哎呀大王饒命啊，優(yōu)孟我是奉命祭馬啊，不是您叫我以國君之禮厚葬么？怎么怪起我來了？優(yōu)孟我好冤啊——（又扮演楚莊王）嘟！蠢材！休要自以為是揣摩王意！想我大王自即位以來，勵精圖治，愛民如子，你哪里曉得我愛馬的深意啊！（衣冠又反過來）是是，優(yōu)孟錯了，大王疼愛御馬，是因御馬戰(zhàn)功赫赫，為保國家太平勞病而去；大王厚葬御馬，是昭告天下不忘愛國保民之志；大王之意，御馬乃是馬中之王，卻不是人中之王；優(yōu)孟錯把頭和腳顛倒顛，錯把人和馬倒顛倒，有罪有罪，該打該罵，（跪倒）請大王發(fā)落！

群" 臣" "（更加欽佩）好！演得好！

楚莊王" "（眉開）唔……

（背唱）好一個有智有謀的小優(yōu)孟，

他把王的心意揣得是透透亮。

難得他費盡心思巧進諫，

難得他見機行事有膽量。

細想來厚葬御馬欠妥當，

我險些兒把本末顛倒忘。

幸而他把臺階兒鋪得是長又長，

我才可懸崖面前勒繩韁。

他堪為眾人做榜樣，

我這里賞他個優(yōu)中之王！

（轉念一想，又故意地）大膽優(yōu)孟！

優(yōu)" 孟" （嚇）大、大王……

楚莊王" 哈哈，祭得好！演得好！大王要賞你做優(yōu)中之王！

優(yōu)" 孟" （松口氣，叩頭）謝大王！

楚莊王" 不忙謝！寡人這人中之王還要問你這優(yōu)中之王，御馬既為這馬中之王，如何個“國葬”法啊？

優(yōu)" 孟" （眼睛滴溜溜一轉，靈感一現(xiàn)）大王啊！

（說唱）支一個土灶做外槨，

內棺便是大銅鍋。

殮裝是這熊熊火，

陪葬是這蔥姜蒜末。

馬頭鹵煮做涼菜，

馬肉炭烤夾饃饃。

馬腿腌制賽火腿，

馬骨燉湯一大缽。

馬心馬肺馬屁股，

馬腸馬肝馬耳朵，

做成一桌全馬宴，

香噴噴讓人咽唾沫。

埋在人的肚子里，

滋補身體益處多。

不枉御賜馬中王，

真可謂死得其所。

群" 臣" "好！說得好！

楚莊王" 哈哈好！當之無愧優(yōu)中之王！來呀，宣太官，做一桌御馬宴，與民共享！

內" 侍" 大王有旨！葬禮改宴席嘍——

優(yōu)" 孟" （跪）謝大王！

群" 臣" 謝大王！謝大王！（漸隱）

［優(yōu)孟左右一望，長舒一口氣，慢慢后退。

［靈魂的面具移動，優(yōu)孟回到“滑稽俑”造型定格。

［群優(yōu)圍上，劇靈從靈魂的面具中轉出。

群優(yōu)1" 小小優(yōu)孟，心懷大志，

群優(yōu)2" 身穿伶官衣，勝過御史臺。

群優(yōu)3" 可敬，可佩，可羨，可慕，

群優(yōu)4" "（自豪地）優(yōu)孟有能耐，竟把乾坤改！

群" 優(yōu)" （自問）我是優(yōu)孟？……我想做優(yōu)孟！……我要做優(yōu)孟！

四劇靈" （唱）是優(yōu)都想做優(yōu)孟，

豈能人人做優(yōu)孟？

天道變易，運數(shù)更替，

有志做優(yōu)孟，只恐夢成空。

［劇靈舞動轉場。光影流轉，似時光荏苒。

［鼓音又漸起，群優(yōu)踏步而來。

四劇靈" 你是誰？

群" 優(yōu)" 我是優(yōu)。

四劇靈" 優(yōu)是誰？

群" 優(yōu)" 優(yōu)是我……

四劇靈" “我”是誰？

群" 優(yōu)"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群優(yōu)輪轉中轉出阿笑。

群" 優(yōu)" 我是優(yōu)……阿笑。

［字幕：我是阿笑。

［阿笑以“擊鼓俑”造型定格，群優(yōu)亦造型定格。

四劇靈" 阿笑！

劇靈1" 三國時期，魏國擊鼓優(yōu)。

劇靈2" 手持雙槌，鼓舞合一。

劇靈3" 微末如塵，隨風東西。

劇靈4" 銅雀臺藝人，史稱銅雀伎！

［歷史的聲音再次悠悠傳來：傳阿笑——

［鼓簫樂起，定格的群優(yōu)先“活”了起來，如擊鼓傳花般接次呼喚“傳阿笑”，阿笑被“喚醒”，群優(yōu)下場換裝。

［內侍聲：魏王有旨！朝日大典開啟，銅雀伎登銅雀臺，鼓樂歌舞獻藝！

［阿笑與眾鼓優(yōu)練習擊鼓。鈴兒歡快跑上。

鈴" 兒" 阿笑哥！

阿" 笑" 鈴兒！

鈴" 兒" （對眾人）我們終于要在銅雀臺獻藝啦！（眾人喜不自禁）聽人說，銅雀臺有十丈高，一百間殿堂，樓頂還有一對銅雀，好像要飛到云里去呢！

阿" 笑" "嗯！我還聽說，那里有好多詩人，比如有蔡、蔡……（抓耳撓腮）蔡什么姬的女大人……

鈴" 兒" "蔡文姬！

阿" 笑" "對！（欣賞地撓撓頭）嘿嘿，還是鈴兒聰明。

鼓優(yōu)們" "他們天天作詩，夜夜歌舞，可熱鬧啦！

鈴" 兒" （向往地）都說魏國最好的優(yōu)伶才能登銅雀臺呢！辛苦學藝十來年，不就盼著這一天么？（拉過阿笑）阿笑哥，等我們登上銅雀臺，把踏鼓舞獻給魏王，就會像那樓頂?shù)你~雀——

阿" 笑" 怎么樣？

鈴" 兒" （幸福地憧憬，帶羞地比劃著比翼雙飛）喏——

鼓優(yōu)們" 哈哈，比翼雙飛，沖上云天啦！

［阿笑不好意思地笑著。

鈴" 兒" （拉起阿笑）登臺去嘍——

阿" 笑" （唱）抱起雙槌鼓，

鈴" 兒" （唱）穿好珠屣鞋。

阿" 笑" （唱）鈴兒美得似天仙，

鈴" 兒" （唱）阿笑哥笑得像小孩。

鼓優(yōu)們" （唱）一個個喜壞樂壞高興壞，

阿笑鈴兒" （唱）只為著夢想成真去登臺。

阿" 笑" （唱）我要把最好的鼓音敲起來，

敲得那魏王哈哈笑滿懷。

鈴" 兒" （唱）我要把最美的舞姿跳起來，

舞得那嘉賓頻頻撫掌拍。

鼓優(yōu)們" （唱）只要他們真歡喜……

阿笑、鈴兒" （唱）哪怕是敲斷三根槌/舞到東方白，

我也心甘不倦怠。

阿" 笑" （唱）到那時，魏王夸贊多譽美，

鈴" 兒" （唱）大人賦詩車來載。

阿" 笑" （唱）我也為高臺增了光，

鈴" 兒" （唱）我也為盛宴添了彩！

阿笑、鈴兒" （唱）今日登上銅雀臺，

好比那銅雀展雙翅，藝飛云天外。

鼓優(yōu)們" （唱）臺上是鼓舞成雙多和諧，

臺下是鴛鴦成對真恩愛。

［劇靈推著靈魂的面具慢慢移動，舞臺空間變成銅雀臺。

鈴" 兒" （仰視地）這就是天下有名的銅雀臺啊……

阿" 笑" 銅雀臺……

［內侍聲：銅雀伎登臺獻藝！

［群優(yōu)扮眾銅雀伎歌舞先上，而后阿笑、鈴兒登臺獻踏鼓舞，一個擊鼓，一個起舞，鼓舞合一，天地為之生輝！

［鼓舞最高潮處，突然傳來低沉的銅角聲。

［內侍聲：魏王駕崩——

［眾人原地跪下，百戲部大人出現(xiàn)。

大" 人" 魏王駕崩！天地同悲！銅雀伎聽旨！女伎不可婚嫁，以玉女之身，暮暮朝朝，面向陵墓而舞！男伎不可婚配，以童子之身，年年歲歲，鼓樂弦音不停！

銅雀伎" （驚恐地）啊，這不是叫我們活殉么？

阿" 笑" 活殉？

鈴" 兒" 阿笑哥，快，我們走——

［銅雀伎四處逃散，侍衛(wèi)長帶人抓捕。

大" 人" 來啊！把男伎和女伎分開帶走！

阿" 笑" （拉住大人衣襟）大人！求求你……

鈴" 兒" 放我們走吧，我們剛剛才登臺啊。

大" 人" 銅雀臺規(guī)矩嚴著吶，你們黥了銅雀伎的印啦，就算我想放，你們也逃不走，我也活不成啊。

侍衛(wèi)長" 有什么好啰嗦的，統(tǒng)統(tǒng)帶走！

［侍衛(wèi)抓住鈴兒。

阿" 笑" （叩頭如搗蒜）求求你，放開她吧！

鈴" 兒" 要走帶我們一起走吧，他可是我的命啊！

侍衛(wèi)長" 你的命？你們的命都是魏王的！

侍衛(wèi)長" 帶走！

阿" 笑" 鈴兒——（緊緊抓住）

侍衛(wèi)長" 放手！

阿" 笑" 我實在不能放啊……

侍衛(wèi)長" 那就讓鈴兒殉葬！

阿" 笑" （嚇得松了手）……

侍衛(wèi)長" 哼！帶走！

鈴" 兒" （驚恐、害怕、掙扎、絕望，轉而冷靜，慢慢跪下）大人！我跟你走，你行行好，容我們說幾句話吧。

大" 人" （心軟，對侍衛(wèi)長）怪可憐的，就通融通融吧。

侍衛(wèi)長" （不耐煩）抓緊了！

［侍衛(wèi)長及百戲部大人下。

阿" 笑" （天塌了似的，上前抱住）鈴兒……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啊……

鈴" 兒" （傷心不已，轉而安慰地）阿笑哥，別哭……知道么，鈴兒每次起舞時，只要想著你，就跳得真快活啊。沒有阿笑哥的鼓就沒有鈴兒的舞，鈴兒的舞是阿笑哥的，鈴兒的人也是阿笑哥的……鈴兒這輩子，有踏鼓舞，有阿笑哥，也就夠了。

阿" 笑" （有點害怕）鈴兒？

鈴" 兒" 還記得我們約定過，什么時候登了銅雀臺，什么時候就成親么？阿笑哥！（掏出紅帕，戴在頭上）

（唱）紅帕作紅蓋，

輕輕頭上戴，

舞衣作嫁衣，

層層身上裁。

珠屣泠泠響，

喜樂吹起來。

得嫁有情郎，

哥哥啊，妹妹無悔笑雙腮。

阿" 笑" 鈴兒啊……

（唱）淚在心底流，

無奈百事哀。

曾經(jīng)幾回夢，

笑對婚堂拜。

如今夢猶在，

黯然失光彩。

無賓無客也無媒，

也無郎騎白馬來。

更無花轎新娘抬，

妹妹啊，哥哥無能屈裙釵！

阿" 笑、鈴" 兒" （唱）相對無言帶淚笑，

緊緊相擁在熱懷。

哪怕棍棒摧打兩分開，

你我此心此魂此生此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在一塊！

［鈴兒把紅帕給阿笑。

侍衛(wèi)長" 時間到！帶走！

［侍衛(wèi)長分開二人。

鈴" 兒" 阿笑哥，鈴兒是你的人了，鈴兒這輩子，只有阿笑哥。

阿" 笑" "鈴兒——阿笑只有鈴兒、只要鈴兒啊。

鈴" 兒" 不論遇到什么，你一定要活下去！（阿笑不解）答應我！

阿" 笑" "我答應……你也答應我……

鈴" 兒" "（苦笑著）好、好、好……（被拉走）

阿" 笑" "鈴兒——

鈴" 兒" "阿笑哥……（聲音遠去）

［隆重恢弘的樂聲響起。

［幕內聲：三千銅雀伎——

面向陵墓——

女伎起舞——

男伎擊鼓——

［鼓聲漸起。

阿" 笑" （恍恍惚惚，魂不守舍，帶著幽怨看著地上的鼓，正準備撿起擊鼓）……

［突然一聲刺耳的尖叫，慌亂的喊聲：鈴兒跳下去了——鈴兒從銅雀臺跳下去了！

［鼓聲驟停。

阿" 笑" （沖）鈴兒——

侍衛(wèi)長" （拉）阿笑，擊鼓！

阿" 笑" （沖）鈴兒啊——

侍衛(wèi)長" （拉）阿笑，擊鼓！

阿" 笑" （沖）我的鈴兒啊——

侍衛(wèi)長" （拉）阿笑，擊鼓！

阿" 笑" （爆出悲痛的呼號）為什么、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唱）為什么，雙雙對對來登臺，

落了個，鈴兒一去喚不回？

為什么，歡歡喜喜來登臺，

卻換來，無盡傷悲無盡淚？

鈴兒啊——

為什么，你狠得下心粉身碎，

為什么，你舍得下我成孤鬼？

阿笑我十歲學藝百戲部，

受盡了饑寒苦痛磨折摧。

再難再苦我不覺累，

有鈴兒溫柔來相陪。

我練錯了你好言來寬慰，

我手敲腫你捧起輕輕吹。

你是人也美啊舞也美，

身也美啊心更美。

為什么，早也盼晚也盼，只盼登上銅雀臺，

登臺時，卻盼來，好一朵美花枯了萎！

銅雀臺啊，我把最好鼓舞獻給你，

為什么，你把我最愛的心尖毀？

銅雀臺啊，我把最好年華獻給你，

為什么，你把我小小美夢碾成灰？

銅雀臺啊，我把全部身心獻給你，

為什么，你容不下相親相愛人一對？

你說，你說，你為什么不說呀？……

為什么一問再問你無言？

幫" 唱" （唱）空留下，小小鼓槌不解悲！

侍衛(wèi)長" 阿笑擊鼓、阿笑擊鼓！

［整齊劃一的群體性鼓聲漸響。阿笑不想擊鼓，卻不知是害怕還是本能抑或是慣性，他又不自覺地拿起鼓槌，呆望遠方，定格。

［鼓音由強至弱，眾鼓優(yōu)慢慢消失，阿笑回到“擊鼓俑”造型定格。

［群優(yōu)圍上，劇靈從靈魂的面具中轉出。

群優(yōu)1" 小小阿笑，微如塵埃，

群優(yōu)2" 由人踐踏踩，不敢高聲哀。

群優(yōu)3" "可憐，可悲，可憾，可嘆，

群優(yōu)4" "（羞慚地）優(yōu)人位卑下，無能命運改。

群" 優(yōu)" （自問）我是阿笑？……我為何做阿笑？……我不愿做阿笑！

四劇靈" （唱）眾人不愿做阿笑，

無奈只能成阿笑。

臺如山高，人如蟻小，

汝有何能，不做阿笑？

［劇靈舞動轉場。光影流轉，似時光荏苒。

［群優(yōu)步行而來。

四劇靈" 你是誰？

群" 優(yōu)" 我是優(yōu)。

四劇靈" 優(yōu)是誰？

群" 優(yōu)" 優(yōu)是我……

四劇靈" “我”是誰？

群" 優(yōu)"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群優(yōu)輪轉中轉出優(yōu)施。

群" 優(yōu)" 我是優(yōu)……施。

［字幕：我是優(yōu)施。

［優(yōu)施以“歌舞俑”造型定格，群優(yōu)亦造型定格。

四劇靈" 優(yōu)施！

劇靈1" "春秋時期，晉國宮廷優(yōu)，

劇靈2" "歌喉婉轉，長袖善舞。

劇靈3" "一身潔白，染了污跡。

劇靈4" 史載禍亂宮廷，罪孽深重！

［歷史的聲音又悠悠傳來：傳優(yōu)施——

［幽幽簫聲起，定格的群優(yōu)先“活”了起來，如擊鼓傳花般接次呼喚“傳優(yōu)施”，優(yōu)施被“喚醒”，群優(yōu)下場。

［優(yōu)施一身衣裝潔白如雪，長袖及地，背身斜倚在紅椅上。

［仿佛有面碩大的鏡子，照著鏡中的優(yōu)施。

優(yōu)" 施" （慢慢起身，端詳著鏡中人）你是誰？……胭脂如霞，長袖如雪，哦，你是優(yōu)施，是總管宮廷樂舞的大司樂，是歌舞稱絕的第一寵優(yōu)啊，哈哈哈……

（唱）天生人如玉，風流難自棄，

你本是官宦門第翩翩公子。

奈何家門遭大難，

花落溝渠淪優(yōu)籍。

是驪姬，慧眼賞識多提攜，

你出人頭地春風得意！

從此后誰敢小瞧來欺辱，

一只鶴黑鴉群中傲傲立。

［幽幽地響起一個聲音：傳優(yōu)施——

［正得意照鏡的優(yōu)施，卻似看見一個女人從鏡中走來。

優(yōu)" 施" （驚嚇）你是誰？你不是優(yōu)施！……（辨認著、搜索著回憶）艷冶非常，凜凜寒光，啊……驪姬！（撲通跪下）夫人！

［幽幽地傳來驪姬的聲音：傳優(yōu)施……

［劇靈移動靈魂的面具，優(yōu)施進入往事狀態(tài)，景轉當年。

［遠處隱現(xiàn)出背身站著的絕艷女人——驪姬。

優(yōu)" 施" （急步走向驪姬）拜見夫人！（驪姬示意起身）不知夫人今日想看哪出戲？

驪" 姬" 夫人今日不看戲。（優(yōu)施疑惑）優(yōu)施啊，進宮這些年，我待你如何？

優(yōu)" 施" "從小小樂工提拔為樂師，這都是夫人之恩。

驪" 姬" "我若有麻煩，你會幫我么？

優(yōu)" 施" "就是豁出性命，也當報答夫人。

驪" 姬" "嗯，很好。（左右一看，示意優(yōu)施附耳過來）你知道，我們晉國這位太子的生母被國君打入了冷宮，可太子卻認為是我陷害的，要是今后太子即了位，他還容得下我嗎？

優(yōu)" 施" 這……太子素有賢名，看在國君的份上，也會善待夫人。

驪" 姬" "（冷笑）哼，是么？

優(yōu)" 施" "（一驚，趨奉地）那……夫人之意？

驪" 姬" 太子即位以后，為保王位報母仇，定會除掉我和我兒子。（優(yōu)施一驚）為了保住我們母子，我只有先下手為強！（優(yōu)施又一驚）你，可要幫我啊。

優(yōu)" 施" "（嚇得跪下）我一介優(yōu)伶，如何能辦此大事？

驪" 姬" 優(yōu)伶又怎樣？我看你編演的那些故事，比一些大臣有智謀心計多了呢。

優(yōu)" 施" 玩笑故事，豈可當真？

驪" 姬" （突然厲聲地）優(yōu)施！

（唱）你也知君上寵我如明珠，

你也知我宮闈權勢誰能比。

你也知我雷霆手段霹靂性，

你也知違我心意只有死！

優(yōu)" 施" （嚇）是、是……

驪" 姬" （又笑瞇瞇地）我的好優(yōu)施啊……

（唱）我知你有妹如花正青春，

我知你老母臥病缺錢醫(yī)。

我知你心比天高有志氣，

我知你不甘位卑被看低。

優(yōu)" 施" （說中心事）我……（欲言又止）

驪" 姬" （唱）你若順了我的意，

小妹嫁高門，老母看御醫(yī)。

我兒即了位，你功高居第一，

升做大司樂，你優(yōu)中屈首指！

優(yōu)" 施" （有點心動）這……

驪" 姬" （唱）那太子也知你我誼，

我倒臺你也逃不離。

一根繩上拴螞蚱，

聰明如你，絕不會見死不救知恩不報無情義！

［驪姬步步緊逼，優(yōu)施猶豫踟躕。

優(yōu)" 施" （唱）一邊是知遇之恩難違背，

一邊是家人安危難拋棄。

一邊是位卑企望攀高枝，

一邊是位高誘人難抑制。

驪" 姬" "優(yōu)施……優(yōu)施……優(yōu)施！

優(yōu)" 施" （渴望地）我若位高權重……（下定決心）罷！夫人哪！

（唱）我答應助你們保全性命，

我答應助你們除掉太子。

我答應助你兒登上王位，

我答應一心意獻計編戲。

倘若是犯下大罪天難容……

［猛地電閃雷鳴。

優(yōu)" 施" （驚恐、痛苦、而后大笑，癡了似的）哈哈！夫人你聽，打雷了……

（唱）就讓我逃不掉天雷當頭劈！

驪" 姬" 哈哈哈哈！

［電閃雷鳴中，伴隨著滋味復雜的笑聲，優(yōu)施與驪姬耳語。漸漸地，驪姬隱去，優(yōu)施又回到背身斜倚的姿勢。

［幽幽地傳來聲音：優(yōu)施拿命來——

［幻覺中，優(yōu)施驚恐起身看著鏡中的自己，轉身卻看見遠處的一個人——一身鮮血的太子出現(xiàn)在鏡中。

優(yōu)" 施" （驚嚇地）啊，你是誰？你怎么滿眼是恨、渾身是血……啊，你、你是太子！你是死了的太子！

申" 生" 我就是被你害死的！是你設計了一出好戲，唆使驪姬將蜂蜜涂在頭發(fā)上，等蜂蝶來時，故意請我為她驅趕，君父遠遠看見，便以為我調戲驪姬，將我發(fā)配邊城！

優(yōu)" 施" （欲承認又不敢承認）這、這……不、不……

申" 生" 你又設計，將我獻給君父的胙肉涂上毒藥，驪姬便誣陷我弒君篡位，君父大怒將我賜死！

優(yōu)" 施" （欲面對又不敢面對）不、不、我沒想會這樣、我本不想這樣……

申" 生" 你還狡辯！君父亡故，驪姬扶幼子即位，可恨她心狠手辣，鏟除異己，從此忠臣遠走，小人得志，晉國大亂不止，生靈遍地涂炭，這都是你害的！

優(yōu)" 施" "（一震）怎么，都是我？

申" 生" 似你這般害國害民的罪人，你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你為什么還不死？

優(yōu)" 施" （漸至魔怔）似我這般害國害民的罪人，我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我為什么還不死？

申" 生" 你看，驪姬母子已被忠臣所殺——

［一抹血色紅光照在優(yōu)施煞白的面龐上。

申" 生" 你聽，找你算賬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喊殺聲：優(yōu)施拿命來——

［一聲驚雷。優(yōu)施驚醒般癱坐在椅子上，又回到最初姿勢。

優(yōu)" 施" 又打雷了？……（四處看）不，沒有雷……（心里亂糟糟地）可我這么多年分明夜夜聽到雷聲，它們是哪里來的，哪里來的？！……（突然想到，驚恐地）我是罪人？我真的是罪人？……（鏡中照出優(yōu)施如鬼一般可怕的面容）你是誰？你是優(yōu)施？不不、你面如漆炭、丑陋不堪，你不是優(yōu)施！你走開，我不認識你，你走開，不要跟著我！

（唱）你渾身散惡臭，

你面目多猙獰。

你是人人喊殺啐唾沫，

禍國奸佞臉面無存！

我嫌你、我怨你、我恨你！你為什么纏著我？為什么不放過我？我被你害得還不夠苦么？

你害得我生不如死不敢死，

活生生我成了行尸走肉人……

（痛哭流涕，良久，望著鏡中的自己）優(yōu)施？你是優(yōu)施？（優(yōu)施慢慢從幻覺中清醒過來）哈哈，你就是優(yōu)施，優(yōu)施就是我啊……

（唱）我有罪，唯唯諾諾軟弱性，

我有罪，趨奉攀附賣良心。

我有罪，濫用聰明獻毒計，

我有罪，背負血債還不盡！

愧對了，父母教養(yǎng)家門訓，

愧對了，飽讀詩書志凌云。

愧對了，優(yōu)伶身卑心不卑，

愧對了，衣冠如雪不染塵。

到如今一層罪孽一層深，

層層如刀割我身。

欲悔已遲錯鑄成，

滿身罪孽留罵名。

我只能一條白綾謝深罪，

落了個自歌自舞送自身……

［音樂起。優(yōu)施在音樂中緩緩起舞，而后慢慢脫下衣冠，莊重疊好，盈盈下拜。而后，平靜地、坦然地往深處走去。

［天地一片寂靜。傳來清澄的幫唱聲。

幫" 唱" " （唱）優(yōu)施優(yōu)施，本如玉也，

玉何潔也，玉何凈也。

優(yōu)施優(yōu)施，豈如玉也？

爾有何潔，爾有何凈？

［一條白綾從天而降。

［幽幽地傳來優(yōu)施死前的聲音：優(yōu)施罪優(yōu)施認下了，你們呢？

［絕美的腥紅中，長久的寂靜，靜得瘆人。

［優(yōu)施回到最初“歌舞俑”造型定格。

［群優(yōu)圍上。劇靈從靈魂的面具中轉出。

群優(yōu)1" 小小優(yōu)施，犯下大罪，

群優(yōu)2" 惶惶終日，害人害己。

群優(yōu)3" 可唾，可罵，可羞，可恥，

群優(yōu)4" （憤怨地）一身血沾衣，欲洗卻難洗！

群" 優(yōu) （自問）我是優(yōu)施？……我竟然是優(yōu)施？……我決不做優(yōu)施！

四劇靈" （唱）本是無意做優(yōu)施，

無意最終成優(yōu)施。

當初一身潔白衣，

緣何斑斑染污跡？

［劇靈舞動轉場。光影流轉，似時光荏苒。

［群優(yōu)磨步而來。

四劇靈" 你是誰？

群" 優(yōu)" 我是優(yōu)。

四劇靈" 優(yōu)是誰？

群" 優(yōu)" 優(yōu)是我……

四劇靈" “我”是誰？

群" 優(yōu)"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群優(yōu)輪轉中轉出安金藏。

群" 優(yōu)" 我是優(yōu)……安金藏。

［字幕：我是安金藏。

［安金藏以“說唱俑”造型定格，群優(yōu)亦造型定格。

四劇靈" 安金藏！

劇靈1" 大唐武則天時期，太常寺說唱優(yōu)。

劇靈2" 舌綻蓮花，字字珠璣。

劇靈3" 威武不屈，一身正氣。

劇靈4" 謚號為忠，配享皇家宗廟，世代香火供奉！

［歷史的聲音悠悠不絕：傳安金藏——

［琵琶撥弦聲急起，幕內聲：則天陛下手令——據(jù)報，皇嗣李旦意圖謀反，命來俊臣捉拿一干人等，重刑審問！

［瞬間，一群文武大臣淪為階下囚，被獄卒們刑訊逼供。

幫" 唱" （唱）一霎時天翻地覆黑云滾——

昏慘慘遮了天日蔽了光。

大人1" （唱）怕怕怕，怕牽連小命喪，

大人2" （唱）羞羞羞，實無奈也撒謊。

大人3" （唱）恨恨恨，恨賊子忒猖狂，

大人4" （唱）攀攀攀，攀高枝變鳳凰。

來俊臣" （挨個審訊）皇嗣有無謀反？

大人1" （顫抖地）有有。

來俊臣" 有無證據(jù)？

大人1" （編造地）有證據(jù)，皇嗣秘密召集親李唐宗室的大臣聚會……

來俊臣" 皇嗣有無謀反？

大人2" "這……

來俊臣" （大喝）說！

大人2" 我說、我說，（搜刮肚腸）皇嗣曾埋怨陛下?lián)屃怂幕饰弧?/p>

大人3" 來俊臣！你這誣陷忠良的小人！你害了一幫大臣還不夠，連陛下的親兒子也不放過！你活該下十八層地獄！

來俊臣" "拉下去！火烙他的嘴！

大人4" "（不等問，搶答）皇嗣說他夢到大明宮的日子，說明他有皇帝夢！

來俊臣" 哈哈好！（得意地）什么文官武將高官小吏，憑他怎樣威風怎樣清高，到了我手里……哼哼！

幫" 唱" （唱）勸世人輕易莫將金玉試，

怕的是烈火面前變了樣。

隨" 從" （察言觀色地）大人，這些人的口供都不致命啊……（來俊臣皺眉，隨從靠近）小人聽說，皇嗣天天在府中聽戲，與他府里優(yōu)人是朝夕相處，若是這幫優(yōu)人能作證……

來俊臣" （一笑）便是鐵證了。

隨" 從" 大人……（耳語）

來俊臣" 安金藏？……好！去皇嗣府！

［內聲：傳安金藏——傳安金藏——傳安金藏——

［靈魂的面具移動，轉景皇嗣府。

［李旦幽幽地坐在一角，安金藏上。

安金藏" （唱）連日來風聲起危機變幻，

皇嗣他卻為何獨坐無言？

雖不懂宮廷事難解他難，

借說唱只愿他暫忘愁煩。

皇嗣，金藏給您唱一段？（皇嗣不語）皇嗣，可記得前些日金藏說的那段戲？

李" 旦" "哪段戲？

安金藏" 就是一個廟里的怒目天王腳下踩小鬼的那段戲啊！

李" 旦" 你呀，一張巧嘴把那小鬼面貌說得是入木三分啊！

安金藏" 經(jīng)得皇嗣潤色，金藏又略加修改，念與您聽可好？

李" 旦" （提起精神）好啊！

安金藏" 皇嗣，聽了！

（念）天王廟里天王坐，

天王腳下小鬼踩。

那小鬼是半只眼睛像禿鷹，

半只耳朵像蝙蝠，

半邊鼻孔像條狗，

半邊嘴巴像只狼。

［李旦逐漸被吸引，暫忘煩惱，擊節(jié)進入。

半邊上肢沒有皮，

半邊下肢沒有骨，

半邊前胸沒心肺，

半邊后背沒脊梁。

李" 旦" （念）我左邊看是半個人，

安金藏" "（念）我右邊看是半個鬼，

李" 旦" （念）我上邊看像半只熊，

安金藏" （念）我下邊看像半只蟲。

安金藏、李" 旦" （念）我是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三遍又三遍，看見個……

［恰此時，來俊臣帶一干人等闖入。安金藏停頓。

李" 旦" （接念）哼！看見個廟里小鬼進了門。

（眼皮也不屑抬起）來俊臣！你本事不小啊，我府里你也敢擅闖！

來俊臣" 皇嗣，得罪了，下臣是奉命辦事。請——（示意隨從將李旦請下，轉而對隨從）把里面那些優(yōu)人，都給我挨個審問！

［李旦被帶走，擔憂地回望安金藏。

來俊臣" （笑容可掬地）你就是這府里養(yǎng)的優(yōu)——安金藏？聽說皇嗣最喜歡你，既然你天天伺候在他身邊，他都做些什么，你定然一清二楚。

安金藏" 嗯，我知道，皇嗣喜愛琴棋書畫戲，他是早也聽戲，晚也聽戲。

來俊臣" "有人說皇嗣秘密謀反，你就沒有看到？

安金藏" "謀反？沒看到。

來俊臣" 你若隱匿不報，便按同謀論處。若是舉報有功，便可立即釋放，可要想好了再說。

安金藏" 小人不懂，本來沒有的事，難道想好了，就有了？

來俊臣" （耐著性子，替他分析）皇嗣這棵大樹就要倒了，你若立了功，我可舉薦你進宮給陛下唱戲。

安金藏" 嘿嘿！我倒真想立功，但不知怎么把沒有的變成有啊。

來俊臣" （有意指點）你這一張能說會道的嘴皮子，翻動翻動不就有了么？

安金藏" （故意大聲）噢！原來你的證據(jù)都是這樣來的！可惜我這張嘴皮只會據(jù)實說唱，不會憑空捏造！

來俊臣" 你！我可告訴你，好多大臣都招了，我這是給你機會。

安金藏" "把沒有變有的機會，我要了心也不安！

來俊臣" 好、好，不就是個優(yōu)么，下九流的東西，我倒不信你比那些個大臣的骨頭還硬！來啊，拿我的刑具“突地吼”來！

［侍衛(wèi)們將安金藏架起，一霎時血光四濺。

安金藏" （唱）痛痛痛！痛得我魂飛魄散淚直掉，

恍惚惚，莫不是一命嗚呼到陰曹？

來俊臣" 安金藏！皇嗣有無謀反？

安金藏" 沒有……

來俊臣" 再打！

安金藏" （唱）忿忿忿，忿的是黑白顛了倒，

為什么非要逼人假供招？

來俊臣" 皇嗣有無謀反？

安金藏" 沒有就是沒有！

來俊臣" 重重地打！

安金藏" （唱）為什么天王不踩小惡鬼，

偏將良善踩在腳？

來俊臣" 往死里打！

［侍衛(wèi)們行刑，安金藏翻滾造型。

［這時，李旦突破阻擾沖出，急向安金藏奔去。

李" 旦" （扶起）金藏……我連累你受苦了……（心疼地）你就說我謀反了吧。

安金藏" （緩過氣來）皇嗣……我知道您沒有謀反，怎能做假供？

李" 旦" 唉，你不知道宮里的事啊……我母親是盼我謀反又怕我謀反……

安金藏" "（不解）啊？

李" 旦" 盼我謀反，她便有理由把最后一個對她有威脅的兒子除掉，怕我謀反，她便不得不治她親兒死罪；眾位大臣，親李唐的想借我謀反重返朝廷，親武氏的怕我謀反仕途折斷；一個來俊臣就將朝野內外攪得天翻地覆，不過是有點權抓住人心的軟弱罷了。以你一人之力什么也改變不了，不如說了少受些苦啊……

安金藏" "皇嗣……

李" 旦" "（唱）看透了人心叵測多虞詐，

涼透了人情薄淡多虛假。

說我謀反便謀反，

勸金藏休做抵抗徒掙扎。

安金藏" 不！許多事金藏不懂，但金藏知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唱）天地乾坤有章法，

怎能夠顛倒混淆魚龍雜？

白的不能變做黑，

勸皇嗣休要灰心任烹炸。

李" 旦" （唱）我不愿徒增罪孽累無辜，

安金藏" （唱）我不愿造下罪孽雪霜加。

李" 旦" （唱）說了也可保你命，

安金藏" （唱）這樣茍活如嚼蠟。

李" 旦" （唱）不說也難救我命，

安金藏" （唱）縱然是一命舍下，也不說昧心謊話。

李" 旦" （唱）我的好金藏啊——

你何苦以身飼虎鮮血灑？

安金藏" （唱）我的好皇嗣啊——（附耳悄悄地）

你是那廟里菩薩慈悲心，

我要做守廟的天王把鬼抓。

李" 旦" （擔憂地）金藏——

安金藏" （故意高聲地，說給來俊臣聽）好，皇嗣，既然您都不怕死，我又何必浪費一條命呢！

［來俊臣近前。

來俊臣" 安金藏，你要招？

安金藏" 來大人，我倒真?zhèn)€想起一件機密大事來……

來俊臣" （急了）快講啊。

安金藏" 我這嘴皮子，翻動翻動便是大彩，這樣講來乏味得緊，不如我編成說唱，請大人們與皇嗣、眾位優(yōu)伶一道聽聽，豈不是一段有趣的證詞？

來俊臣" （想想也無妨礙）也好。

隨" 從" 各位大人、優(yōu)伶?zhèn)儯《紒砺牥步鸩卣泄├玻?/p>

［眾人慢慢聚集。

［猛然，一束聚光燈下，照亮一個方方正正的戲臺。

［安金藏懷抱琵琶，恭恭敬敬莊重肅穆地登上戲臺。

安金藏" 我，安金藏，本是皇嗣府里平凡無奇一個說唱優(yōu)。今日奉來大人之命指控皇嗣謀反，不免將我所見所聞一五一十一點一滴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唱給列位聽了！

（唱）手撥弦兒響，

十里傳妙音。

不唱前朝遠古事，

唱一唱當朝當今當下當時稀奇景。

（念）說皇宮里面有座廟，

廟里臥佛世聞名。

一只鼻孔二分二，

兩只耳朵三寸三，

三重螺髻四尺四，

四肢長長五丈五，

五層袈裟六尋六，

六片衣帶七丈七，

七寸關節(jié)八尺八，

八筆卍字九寸九，

九品蓮花十分整。

這也不能稱作奇，

最奇佛眼清又明。

它似閉又似睜，似睡又似醒，

真不知他是閉是睜是睡是醒，

能否見這三千世界滾滾紅塵？

來俊臣" 少說廢話，快入正題！

安金藏" （唱）叫聲大人您何必急，

聽戲看戲要心氣平。

這臥佛好比是陛下，

安金藏句句話兒有弦音。

來俊臣" 嗯，講下去。

安金藏" （念）說皇宮里面有座廟，

廟里還有一個僧。

他早起佛前點一盞燈，

上午佛前念一本經(jīng)，

午間佛前擦一擦塵，

下午佛前掃一掃松，

黃昏佛前敲一敲鐘，

晚上佛前打一打更，

點燈念經(jīng)擦塵掃松敲鐘打更，

他是心中有佛日日夜夜年年歲歲勤勤懇懇虔虔誠誠！

來俊臣" 那這高僧想必就是我了。

安金藏" （念）說皇宮里面有座廟，

這日賊子進了門。

滅了他佛前的燈，

撕了他佛前的經(jīng)，

灑了他佛前的塵，

砍了他佛前的松，

毀了他佛前的鐘，

扔了他佛前的更，

占了他的廟穿了他的衣，

反說他不尊佛不禮佛不敬佛，將他困在地獄門！

來俊臣" 這賊子就是皇嗣了。

安金藏" （念）說皇宮里面有座廟，

這日來了拜佛的人。

問佛呀，為什么真僧反倒遭囚困？

為什么假僧正大又光明？

為什么佛眼反倒不睜眼？

任賊子臟了你的清凈門？

來俊臣" （察覺不對）你到底要說什么？

安金藏" （念）拜佛之人安金藏，

一雙凡眼看得清。

皇嗣便是那真僧，

來俊臣便是那賊子把兇逞！

來俊臣" 來呀，給我捆起來！往死里打！

［侍衛(wèi)們將安金藏捆起棒打。

［李旦欲相護卻被侍衛(wèi)攔住。

李" 旦" （心痛地）金藏——

安金藏" （依舊說唱不停）佛呀佛，求您開眼吧！

（念）拜佛人一死不要緊，

信佛爺終有日施法整乾坤。

你要讓高僧弘佛法，

你要讓惡賊遭報應。

你要讓黑白各歸位，

你要讓天地還清明！

［眾優(yōu)伶大受震動。

來俊臣" （氣急敗壞、有點害怕）胡說八道！快，把安金藏的舌頭割下來！

［眾優(yōu)伶沖破阻攔，護在安金藏面前。侍衛(wèi)們刀劍相逼，沖突一觸即發(fā)。

安金藏" 來俊臣，好賊子——

（唱）豈容你連累無辜鮮血濺，

只手遮天混視聽。

你要拔去我一條舌，

我寧愿舍我一條命！

縱然是命喪到地府，

我的舌從來只講真——

（念）皇嗣虔誠無謀反，

拜佛人一顆心剖開來證明！

來俊臣！你不是要證據(jù)嗎？都在這里！

［安金藏猛然奪過侍衛(wèi)的刀，向心臟刺去，煞時滿臺心臟跳動一片殷紅！

［來俊臣被安金藏突如其來的決絕也嚇得腿顫后退。

李" 旦" （趕緊沖過去，仰天悲痛地）金藏啊——

群" 優(yōu)" （急切圍上）金藏、金藏——

［群優(yōu)護擁下，李旦慢慢抱起安金藏，靈魂的面具圍轉。

［幕內聲傳來：則天陛下令——來俊臣濫用酷刑拿問徹查！皇嗣清白如水無罪釋放！安金藏忠心昭昭載入史冊！

［靈魂的面具繼續(xù)圍轉，安金藏回到“說唱俑”造型。

群" 優(yōu)" （唱）好一個說唱優(yōu)，

好一顆真心剖。

只道它平凡不起眼，

臨危難大美風骨秀！

（不停自問）我是安金藏？我要做安金藏！我就要做安金藏！

［群優(yōu)輪轉，滑稽俑、擊鼓俑、歌舞俑、說唱俑轉出。

［劇靈從靈魂的面具中幽幽現(xiàn)出。

四劇靈" （唱）一樣地同臨危境，

不一樣各顯其形。

時也？勢也？性也？命也？

問天問地，何如問心？

［群優(yōu)繼續(xù)輪轉著行走起來，走在歷史的蒼茫大道上，走在人生的漫漫長途中，他們走著，也思索著、自省著、憧憬著。他們從昨天走到今天，從今天走向明天，從不曾停下前行的腳步……

［劇靈在靈魂的面具中幽幽地看著。

劇靈1" "看過了，梁起梁塌繁華煙云。

劇靈2" "看過了，人來人往眾生蕓蕓。

劇靈3" "看過了，戲聚戲散悲歡浮沉。

劇靈4" "看過了，前仆后繼優(yōu)伶群群……

群" 優(yōu)" "（數(shù)板）我是優(yōu)，滑稽優(yōu)，擊鼓優(yōu)，歌舞優(yōu)，說唱優(yōu)，

俳優(yōu)倡優(yōu)伶優(yōu)百戲優(yōu)。

我是優(yōu)，有過功，有過錯，有過悲，有過喜，

有過那百種滋味在心頭。

我是優(yōu)，走過了千年風雨依舊，

走過了褒貶評說不休。

我是優(yōu)，走向那幕起光照處，

走向那幕落寂寂幽……

四劇靈" （唱）滑稽優(yōu)，擊鼓優(yōu)，

歌舞優(yōu)，說唱優(yōu)，

此優(yōu)彼優(yōu)百千優(yōu)，

問你究竟是哪個優(yōu)？

［舞臺漸暗，數(shù)具碩大的面具若隱若現(xiàn)。劇靈依次緩緩進入靈魂的面具。

［兩束側光，照著舞臺前區(qū)一排坐著的當代藝人，他們依次以不同角度慢慢回首，望向觀眾……

［舞臺復歸寧靜與漆黑，與開場時一模一樣。

［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卻又似乎不一樣了。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