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擔保為交易方提供了額外的信用背書,促進了資金融通以及商業活動的開展。然而,隨著公司擔保活動日益頻繁,糾紛也隨之增多。因此,擔保合同的法律效力成為債權人必須高度重視的內容。我們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及相關司法解釋中關于公司對外擔保的條款進行全面梳理,并著重就債權人在審查公司擔保效力時應關注的問題進行深入探討,旨在為債權人提供有益參考。
相關法律內容梳理
根據《公司法》(2023年修訂,下同)第十五條的規定:公司為他人提供擔保的,應當按章程規定,由董事會或股東會審議并作出決議;公司章程對投資或者擔保的總額及單項投資或者擔保的數額有限額規定的,不得超過規定的限額。但若法定代表人或其他人員違反程序,代表公司對外擔保的,公司法卻未明確該行為應如何定性。
《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法〔2019〕254號,以下簡稱《九民紀要》)公布前,司法實踐對未經法定程序對外擔保行為效力的認定差異較大。《九民紀要》第十七條初步確立了法定代表人未獲授權對外擔保的行為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五百零四條規定的越權代表。當構成越權代表時,則需判斷在簽訂合同時債權人是否屬于“善意”債權人,債權人能夠證明其屬于善意債權人的,則合同有效,擔保合同對擔保方產生效力。同時,《九民紀要》第十八條進一步論述了債權人是否善意的判斷規則。《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有關擔保制度的解釋》(以下簡稱《擔保制度司法解釋》)的出臺,進一步完善了相對人善意的判斷及認定標準。對于債權人而言,如何在訴訟過程中舉證其是否“善意”,將直接影響擔保合同的效力。
法院對法定代表人是否
構成越權擔保的主動審查
在訴訟過程中,對于是否應主動審查公司法定代表人是否構成越權擔保的問題,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二庭認為,無論擔保方是否出庭參加庭審,法院均應將債權人在簽訂擔保合同時是否善意,作為案件事實予以查明。
在人民法院案例庫中收錄的“某信托公司訴某建筑公司等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中,法院歸納的裁判要旨認為:“公司對外提供擔保,債權人負有對公司章程、公司權力機關作出的擔保決議等與擔保相關文件的合理審查義務,否則擔保合同對公司不產生效力。在擔保人未對擔保合同效力提出異議的場合,法院仍需要主動依職權審查債權人對公司對外擔保是否盡到合理審查義務。這是因為無論擔保人公司是否到庭參加訴訟,公司作為組織機構的屬性并未變化,在訴訟中未提出異議,并不能當然視為公司整體及所有股東在簽署擔保合同時同意公司對外提供擔保,法院仍然需要主動審查公司組織機構的意思表示。法院主動審查擔保合同簽訂時債權人是否盡到合理審查義務系查明案件事實的需要,即使擔保人未提出抗辯,法院也需依職權主動審查。”該觀點也與最高法院民二庭的觀點一致。
債權人對公司擔保效力的審查
擔保條款的識別
除了要對保證、抵押等常規擔保方式進行效力審核,對新型的增信手段也需要參照擔保一并審查其效力。《九民紀要》第九十一條規定:“信托合同之外的當事人提供第三方差額補足、代為履行到期回購義務、流動性支持等類似承諾文件作為增信措施,其內容符合法律關于保證的規定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當事人之間成立保證合同關系。”《擔保制度司法解釋》第三十六條規定:“第三人向債權人提供差額補足、流動性支持等類似承諾文件作為增信措施,具有提供擔保的意思表示,債權人請求第三人承擔保證責任的,人民法院應當依照保證的有關規定處理。第三人向債權人提供的承諾文件,具有加入債務或者與債務人共同承擔債務等意思表示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為民法典第五百五十二條規定的債務加入。前兩款中第三人提供的承諾文件難以確定是保證還是債務加入的,人民法院應當將其認定為保證。”根據上述規則,對于符合擔保特征的增信文件以及交易文件中的擔保條款,均應提前識別,以便確認是否應適用擔保規則。在難以區分保證和合同義務時,建議參考擔保效力審核規則把握。
擔保方章程的審核
《九民紀要》第十八條所稱善意,是指債權人不知道或者不應當知道法定代表人超越權限訂立擔保合同。在是否構成“善意”的判斷標準上,根據《九民紀要》第十六條的表述,存在關聯擔保的情況下,債權人主張擔保合同有效,應當提供證據證明其在訂立合同時對股東(大)會決議進行了審查,決議的表決程序符合《公司法》第十六條的規定,即在排除被擔保股東表決權的情況下,該項表決由出席會議的其他股東所持表決權的過半數通過,簽字人員也符合公司章程的規定。而對于非關聯擔保,只要債權人能夠證明其在訂立擔保合同時對股東(大)會決議或董事會決議進行了審查,同意決議的人數及簽字人員符合公司章程的規定,就應當認定其構成善意。然而,《擔保制度司法解釋》對債權人提出的要求為“進行合理審查”。對于合理審查的標準,最高法民二庭認為還包含了對擔保方章程的審查義務。我們認為構成“越權代表”本身的認定邏輯,就包含了是否超越章程權限的判斷,因此債權人在審核擔保效力的過程中,應審核擔保方章程,并根據其要求選擇需要提供的決議文件。
非關聯擔保下適格決議的審查
公司章程中對擔保事項的決策無特殊安排,債權人一般僅需區分該次擔保是否屬于關聯擔保,在非關聯擔保情況下,應區分不同情況予以判斷。
在公司章程明確對外擔保應由股東會審核的情況下,債權人應當要求擔保方提供符合章程要求的適格股東會決議。若擔保方僅提供董事會決議的,可能被認定為未盡合理審查義務。因此,對于債權人而言,如擔保方提供的章程中明確約定對外擔保應由股東會審核的,應嚴格按章程約定核實股東會決議。
在公司章程授權對外擔保應由董事會審核的情況下,債權人要求擔保方提供符合章程要求的適格董事會決議屬于合理要求,擔保方應予以配合。需要注意的是,如擔保方僅提供股東會決議的,是否可以免除對董事會決議的審核值得探討。最高法民二庭認為,根據“舉輕以明重”的解釋規則,股東會決議也當然是適格決議。然而,我們認為股東會通常情況下作出的決議的效力應高于董事會決議效力。章程是全體股東意志的體現,對于董事會的安排可能已經體現了各方的權利平衡,因此對于章程中明確的決策安排機制,應予以尊重。因此,在章程約定了公司對外擔保事宜屬于董事會職權的情況下,除非得到全體股東一致同意的股東會決議,否則仍應以擔保方能否出具適格的董事會決議作為判斷擔保行為有效性的必要條件。
公司章程未約定對外擔保審議機構的情形。最高法民二庭認為,公司章程未規定擔保事宜審議機構的,董事會決議或股東會決議都是適格決議。但在司法實踐中,存在不同觀點。在(2024)內04民終2708號案件中,法院認為,根據《公司法》第十六條第一款規定,公司向其他企業投資或者為他人提供擔保,依照公司章程規定,由董事會或者股東會、股東大會決議。根據該規定,公司為他人提供擔保,不是法定代表人職權范圍,而必須經過股東會決議,如果股東會將為他人提供擔保的決議權利授權董事會,則需由董事會決議。在代行公司董事會職權的執行董事同時為法定代表人的情況下,公司執行董事也無權在未經股東會審議的情況下以其身份和名義對外提供擔保。因此,我們認為擔保方公司章程未明確對外擔保審議機構的情況下,債權人仍以取得擔保方適格股東會決議為宜。
對章程特殊規定的審核
上市公司章程中的擔保限額。《上海證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規則》規定,單筆擔保額超過公司最近一期經審計凈資產10%的擔保,應當在董事會審議通過后提交股東大會審議。對于這一制度安排,債權人應當以何種標準進行審核,值得探究。
在(2020)最高法民申5166號案件中,法院認為,公司章程和內部制度對相關擔保的決議機關規定屬于約定限制,相對人的審查義務并非基于其對外效力,應以形式審查為限,對外擔保數額和公司資產的關系并不能從相關公開文件中直接獲取,需要債權人進一步計算得出,故不能以上述文件對外公開披露就認定債權人明知《公司章程》對案涉擔保決議機關有明確規定,據此說明債權人對董事會的審查已盡到合理審查義務。
但《公司法》第十五條規定,公司章程對投資或者擔保的總額及單項投資或者擔保的數額有限額規定的,不得超過規定的限額。超出章程規定限額的擔保部分,在實踐中多被認定為無效。上市公司財務數據需定期向公眾披露,且經審計凈資產10%的數值計算并不復雜。我們認為在單筆擔保金額超出經公開數據的情況下,超出限額部分的擔保主張仍存不被支持的可能。
國有企業章程中黨委前置問題。部分國有企業章程中,要求大額對外擔保需要經過黨委前置討論。此時,部分觀點認為未審查黨委會決議有被認定為非善意的風險。我們認為,公司黨委成員非公示事項,黨委會決策程序也不同于公司章程。因此對于債權人而言,可以從慎重的角度出發要求擔保方提供黨委會決議性文件,審查也僅限于形式審查。
擔保效力的審核建議
擔保的識別。對于保證、抵押等傳統擔保合同,應當按標準審查。對于差額補足、流動性支持等承諾文件,或者在交易文件中約定了擔保條款的,也應按相同標準對待。
章程審核。相比于《九民紀要》建議的“形式審查”,《擔保制度司法解釋》對善意的判斷標準提高為“合理審查”。章程是公司內部權力機構職權劃分的文件,對擔保方章程的審查應作為擔保效力審核的必要項。
決議文件的審查。對于決議文件的審查,仍應設定必要的標準。如作出決議文件的股東或董事是否與公示的信息一致、公司公章是否由公司法定代表人持有等。
債權人在審查公司擔保效力時,面臨諸多問題。這些問題導致在越權代表的情況下,司法實踐中對于債權人是否構成善意的認定標準不統一,無疑增加了債權人的交易風險和不確定性。因此,債權人應制定合理的擔保效力審查制度,避免擔保瑕疵給企業帶來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