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喜娟 在默默耕耘中守望黑土地

又是一年好“豐”景！廣袤的田野上，偶爾一陣風拂過，可以聽見莊稼撞擊發出沙沙沙的響聲，隔著很遠似乎能聞到噴香的味道。收割機往來穿梭，收割、脫粒、粉碎稻稈等工序行云流水，仿佛為農作物收割按下了“加速鍵”，只為確保每一粒糧食顆粒歸倉，而滿載收成的車輛在田間道路上往來不息。這豐產、繁忙而喜悅的景象，于張喜娟是最美的景致。

出生在農村，成長在農村，畢業于沈陽農業大學，工作在黑龍江省農科院，生活在被譽為“中華大糧倉”的黑龍江，張喜娟的人生字典似乎一直與“農”緊緊相連，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踐行著一名新時代農科人的初心和使命。人們經常看到的，是這樣一個身影：一邊拿著記錄本，一邊小心撥開稻穗往田埂上走，或捕捉到水稻的獨特性狀，或觀察農作物不同的生長情況……這位經常早出晚歸、風里來雨里去的農科專家，常被人誤以為是當地稻農。

“根扎于黑土，將論文寫在大地上，把成果留在農民家，始終是我努力的方向。我將時刻牢記并努力為‘確保中國人的飯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作出自己的貢獻。”說這話時，張喜娟的眼神里寫滿自信和堅定。

一位白發老人淚訴背后的科技攻關

2010年，張喜娟剛應聘到黑龍江省農科院耕作栽培研究所工作時，并沒有想過科學研究的最終目的是什么，只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踐行著一名科研者的責任，認真地完成研究室主任布置的每一項工作。入職不久，黑龍江省農科院開始了人才培養機制改革，時任耕作栽培研究所長來永才研究員更是打破了傳統人才培養機制，依據“早發現、早培養、早使用”和遞進培養的總體思路，選拔了一批具有潛質和奮斗精神的青年進行重點培養，把他們聚攏，共同學習、共同思考、共同體驗、共同交流和共同成長。張喜娟說，自己有幸成為其中的一員，有了更多機會跟著領導和專家們走到農業生產一線。

有一次，張喜娟跟隨院里領導和專家們到黑龍江省一個邊陲小鎮進行生產調研，這次調研讓她的心靈受到了震動，也使她最終明確了主研方向。那是一片水稻水直播田，在地頭上搭建的簡易窩棚旁，張喜娟等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坐在那默默地流著眼淚，當老人知道張喜娟等人的來意后說：“我跟兒子承包了500多畝水稻田，都采用了漫撒子直播，但由于缺少相關技術，第一次播種后，只出了三成苗，后面又補種了兩次，現在苗雖然有了，但由于補種時間太晚，本來應該柯杈（分蘗）的水稻卻還是小苗，秋天怕是上不來了（不能安全成熟了），我們的20多萬元貸款恐怕是還不起了。”張喜娟說，看到此情此景，自己鼻子酸了，心也痛了。當時，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后來，張喜娟逐漸明白了農業科研要以生產中的實際問題為導向，也逐漸確立了“寒地水稻直播栽培技術與生理基礎”這個重要的科研方向。

不育苗，不插秧，像播種小麥一樣直接播種水稻，這就是水稻直播。20世紀六七十年代，直播栽培曾是黑龍江省水稻生產的主要技術模式，但在當時的科技水平下，直播栽培存在全苗難、草害重等問題，促使旱育稀植技術逐漸成為水稻栽培主體技術。近年來受生產成本高等諸多因素影響，水稻旱育稀植比較效益越來越低，農民又傾向于開始采用節本增效環保的水稻直播技術。

“以前說‘秧好半年禾’，講的是培育壯秧苗的增產作用，直接‘漫灑’雖是偷懶省工的做法，但是農民種糧不僅算產量賬，還要算經濟賬，更要算時間賬。”張喜娟分析說，“水稻直播大幅減少用工，顯著提升了水稻種植的綜合效益，何樂而不為呢”？

少干活、少操心，是水稻直播得到推廣的最主要原因。不過，要想提高水稻直播技術可沒那么容易。沒有科研項目的支撐，目標只能稱之為目標。黑龍江省科學技術廳在得知水稻直播技術的盲目應用和發展已經成為影響龍江水稻生產的潛在風險后，決定給予立項研究。黑龍江省農科院組織省內多家優勢單位牽頭申報，并鼓勵張喜娟為牽頭人。一個剛出校門沒幾年的“黃毛丫頭”能主持省級重大項目？不少人覺得這是“天方夜譚”。當時，有人勸她說：“這項技術在寒地不可能搞出名堂，你以此為主研方向一輩子都晉不上研究員。”但是，黑龍江省科技廳卻在項目評審過程中不為職稱、不為資歷，在公平公開公正的科研競爭環境下，將張喜娟確定為了黑龍江省應用技術研究與開發計劃重大項目——《寒地直播稻品種篩選及配套技術研究》的主持人。黑龍江省農業農村廳在組建省水稻產業體系過程中也設立了直播技術崗，張喜娟也有幸成為了崗位專家。

水稻直播不是一項新技術，為什么在黑龍江省用不好呢？高緯度、積溫少讓不經育苗移栽的水稻直播技術在黑龍江的應用幾乎成了不可能。但張喜娟還是義無反顧地扎進了寒地水稻直播栽培技術研究的“深淵”。她一方面查閱大量文獻，學習已有經驗；另一方面深入田間地頭，了解技術瓶頸。然而，研究之初，保苗和除草始終是困擾張喜娟的主要問題，當她行走在苗比草少、草比苗高的試驗田里時，更體會到了那位老人的心酸和苦楚。“怎么辦？怎么辦？”一時間占據了張喜娟的腦海，她陷入了走不出的科研桎梏。此時，同事看到她幾乎天天都泡在地里，心疼地對她說：“小張，很難成功，早點放棄吧，你圖啥呀？”張喜娟卻覺得“哪怕我只能做好其中的一個環節，解決一個問題，也沒有愧對農民的殷切期望，沒有辜負組織的悉心培養”。

當張喜娟在三江平原指導農戶開展水稻病蟲害防治時，2018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來到黑龍江考察，在黑龍江農墾的北大荒精準農業農機中心，他雙手捧著一碗大米意味深長地說道：“中國糧食，中國飯碗。”總書記的期望讓張喜娟倍感使命光榮，自己圖的不就是“中國碗裝中國糧”的那份責任和擔當嗎？

進退維谷時，身邊的領導、前輩和同事是張喜娟最堅強的后盾。當時，栽培所的張鳳鳴研究員等老一輩專家成了張喜娟的“左膀右臂”。攻關團隊中的核心成員也成為了她的“得力幫手”。黑龍江省農科院領導也請來國內多位知名專家，為她們的研究“保駕護航”。羅錫文院士傳授現代化水稻機械直播理念和技術，并告訴張喜娟“搞科研要耐得住寂寞，搞水稻直播技術研究絕不可能一帆風順，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陳溫福院士也叮囑張喜娟，“農業技術具有很強的地域特點，不能照搬照抄，寒地水稻直播一定要選擇早熟品種，注意隔帶選種”；張洪程院士更是指出“能否克服有效積溫少的限制、構建合理的個體與群體結構，是寒地水稻直播實現高產和穩產的關鍵”。

張喜娟說，黑龍江省雖然地處邊疆，但是有了大專家們的悉心指導，有了團隊成員的鼎力相助，自己得到的支持可以說是國內頂級的。得到了前輩們和同事們無私的幫助，她很快走出低谷期。“沒有適宜寒地直播的品種，我們就大量收集寒地水稻資源，篩選適合龍江不同積溫區宜直播的早熟水稻品種。沒有合適的播種機械，我們就在農機專家羅錫文院士的指導下，合作研發適合寒地生態特點的配套機械。沒有高效安全的除草劑，我們就大量地組配不同除草方案，篩選適合寒地水稻直播生產的除草配方。沒有配套的技術體系，我們就反復試驗每一個關鍵環節，并明確了強勢粒與主莖穗兼顧的穩產群體結構。”經過不懈地努力，張喜娟與團隊最終發明了兩種寒地水稻直播栽培方法，制定了5項省級水稻直播栽培地方標準，主編出版了《寒地水稻直播栽培100問》和《寒地水稻直播栽培機理與技術》，初步構建了適于寒地生態特點的水稻直播栽培技術體系，使龍江水稻直播技術應用從此有章可循，助力了我國“大糧倉”的水稻直播技術的理性應用和良性發展。

在不同成長節點受到不同的職業影響

時針撥回1981年，張喜娟出生在內蒙古赤峰市的一個普通農民家庭。父母只有初中文化，但都是村里為數不多的共產黨員，他們通過辛勤的勞動，為張喜娟創造了相對富足的生活條件和良好的學習環境。

“小的時候，農忙季節，我經常跟著父母下田干農活，簡易的施肥器具和播種器具已是最先進的工具。”農民耕種時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形象深深地印在了張喜娟的腦海。多年的農村生活經歷，讓她深刻體會到農民的艱辛與不易，感受到農業發展的相對滯后。

張喜娟記得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班主任老師曾問過大家將來的夢想，大多數同學選擇的都是“老師”，而張喜娟當時的回答就是“科學家”。其實，她那時并不完全理解“科學家”的含義，可能是因為想用科研來改變農民的辛苦，也因為自己的小叔是農業科學領域的博士研究生，每次回家都會給她講很多農業科研的故事，從小就在張喜娟心里種下了農業科研的種子。“雖然現在我一直從事農業科研工作，仍覺得成為科學家是我繼續努力奮斗的目標。”

2000年高考結束后，根據自己的估分，張喜娟將第一志愿填報了沈陽農業大學農學專業，希望通過深入學習農業知識和技術，并進行推廣與應用，來助力農業的增產增效，從而改善農民的生活狀況。不久，她如愿被錄取。2004年本科畢業后，張喜娟考取了本校作物栽培學與耕作學的研究生，并爭取到碩博連讀的機會。張喜娟在沈陽農業大學水稻研究所度過了5年的碩博連讀生涯，并重點從事水稻高產高效栽培及生理基礎方面的研究工作。

陳溫福，沈陽農業大學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水稻研究所所長，中國工程院院士。在科研工作中，陳溫福不僅帶領團隊勤學篤行、求實創新，而且樂教愛生、甘于奉獻，教育學生要“先修德、次修身、再修業”。沈陽農業大學農學院徐正進教授做事專注，韌勁十足，經常對學生講：“不能把科研僅僅當成一項工作，搞科研必須要心里裝著科研，時刻琢磨。”陳溫福院士、徐正進教授的科研精神與處世情操對張喜娟影響較大。“研究生時期，陳溫福院士就經常教導我們要用知足、感恩、禮讓的心對待工作和他人。我的導師徐正進教授也躬身力行地教導學生，并手把手教我如何搞農業科研。在老師的教導下和師兄師姐們的影響下，我對農業科研工作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并更加熱愛這個行業。”

張喜娟說，老師們的博學多才和為人師表，給予了自己很大的幫助，也為自己樹立了很好的榜樣，對自己職業的選擇和工作態度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2009年博士畢業后，張喜娟到丹東農科院玉米所工作了一年，單位效益雖好，但自己心中難以割舍對水稻的那份深情。2010年，張喜娟義無反顧地辭職，來到了龍江大地，再次與水稻結下了情緣。

黑龍江是我國農業大省，是全國最重要的商品糧基地和糧食戰略后備基地，農業特別是糧食生產在全國占有重要的戰略地位，肩負著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生態安全的重任。這里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土地肥沃，灌溉水質好，日照充足保證口感。受訪時，張喜娟還慶幸當年選擇了我國農業生產的主戰場黑龍江省，并順利地被黑龍江省農業科學院耕作栽培研究所錄用，從此在這片黑土地上生根發芽。

黑土地，就像一塊磁石吸引著張喜娟。正是當初這個被許多人不看好的就業選擇，卻讓她走出了一條真正適合自身發展的科研之路，在科研工作中為助農、富農、強農發揮自己的作用，為中國的糧食安全和農業發展做出農科貢獻。2021年底，張喜娟迎來了職業生涯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從一個普通的科員，被提拔為研究室主任。張喜娟深知，作為一名團隊負責人，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為團隊的發展貢獻更多的力量。雖然科研內容和方向沒有太大的變化，但角色的轉變卻給她帶來了新的挑戰。“作為研究室主任，我不僅需要繼續沿著自己的科研方向努力，還需要更多地考慮如何帶領團隊一起開展科技創新。這意味著我需要不斷提升自己的領導能力和團隊協作能力，以確保團隊能夠高效、有序地開展工作。”

“頂天立地”筑牢糧食安全“壓艙石”

從事科學研究既要“頂天”，更要“立地”，要有高度，更要落到實處，而不只是在重要學術期刊上發幾篇文章，更是要解決國家發展中的相關問題，要有仰望星空的高遠之志，要有扎根一線的踏實之風。作為農業科研人員，張喜娟始終堅守在最前線，她也是農民的知心人，樂于俯下身子服務“三農”，努力讓產學研完美融合，常年走在田間地頭，在阡陌縱橫間、在晨朝斜陽里留下農科人的堅韌執著，用實際行動踐行著自己的職業理想。

張喜娟說：“從事農業科研工作，僅坐在實驗室里是不行的，必須把廣闊的田地作為實驗場；只專注于書本理論是不行的，必須用實踐讓科研成果掛滿枝頭；指手畫腳、高高在上更是不行的，必須與農民一起蹚泥過水成兄弟。”“學者”與“農民”兩個角色在張喜娟身上轉換自如。于是，龍江廣袤的稻田成了張喜娟最好的“實驗室”。心系農民的她，將科研成果留在田間，用研究成就反哺黑土地，積極投身于農業新品種新技術的試驗、示范和推廣工作。

帶著為“三農”服務的熱忱，張喜娟多次組織召開了全省水稻直播技術培訓會，并借助微信、快手、電視臺和“學習強國”等平臺，為農戶講解寒地水稻直播栽培技術，時時為農民答疑解惑，成為了廣大農民朋友信賴的貼心技術幫手，她的手機里經常會接到農民朋友的咨詢電話和信息。她說：“能夠得到農民的肯定，就是對我最大的褒獎，能夠幫助農民致富，就是我工作最大的動力。”

自工作以來，張喜娟曾被評為農業部青年英才和黑龍江省高層次人才，并為黑龍江省杰出基金獲得者，曾獲過黑龍江省政府科技進步一等獎（1/11）、全國農牧漁業豐收獎二等獎（2/25）、中國農學會青年科技獎和黑龍江省青年科技獎，并獲過黑龍江省青年五四獎章和黑龍江省巾幗建功標兵和省脫貧攻堅個人嘉獎等榮譽稱號。

“這些獎項和榮譽無一不是對我的鼓勵和鞭策，對我來說它們每一個都特別重要。”她說，2019年在“寒地粳稻機直播農機農藝關鍵技術研發與集成應用”方面以第一完成人獲得了黑龍江省政府科技進步一等獎，這個獎項是對自己以生產問題為科研方向的肯定。面對榮譽，張喜娟沒有止步不前，奮戰在農業科技創新、服務“三農”的一線，與團隊成員孜孜以求，不斷進取，在寒地作物科研路上繼續努力前行，為守護好黑龍江這個國家糧食安全“壓艙石”貢獻自己的力量。

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張喜娟也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小確幸，讓生活充滿色彩與溫度。“由于我和愛人的日常工作都非常緊湊，我們與家人共聚餐桌的時光較少。因此，每當事業之外的閑暇時刻降臨，我便特別喜歡親自動手，為家人精心烹飪一道道美味佳肴。”除了烹飪，張喜娟還對體育比賽情有獨鐘。網球、羽毛球、排球這些充滿活力與激情的項目，總能深深吸引她的目光。“每當我在工作或生活中遇到挫折時，總會想起他們在賽場上的身影，那份力量便油然而生，激勵我繼續前行。”

“自古家庭事業難兩全，我將精力和心血大多傾注在水稻科研生產事業上，不能時刻盡到女兒、兒媳的責任，不能經常像普通的媽媽那樣陪伴孩子成長，孩子只能將試驗田當作‘游樂場’。我雖有愧疚與自責，但看到背后有默默支持我的家人，看到老百姓們不僅吃得飽，更是一年比一年吃得好，我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張喜娟說。

在廣袤的田野上，科技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態改變著傳統農業的面貌。張喜娟說：“這里有一批像我一樣的青年，在‘端穩中國飯碗，守護大國糧倉’中擔當起國家賦予的使命，我們要把論文寫在大地上、把科技送到農民心坎里，要在科技興農、鄉村振興中貢獻著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力量。”

寒來暑往，張喜娟以“只爭朝夕，不負韶華”為座右銘，鞭策自己在科研之路上不斷追求卓越。“作為一名中青年科研人員，我深知自己肩負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使命。在這個充滿機遇與挑戰的時代，我必須堅定理想信念，保持對科研事業的熱愛與執著。只有心懷夢想，才能在科研道路上不斷前行，不斷攀登新的高峰。以初心為筆，以智慧為墨，努力譜寫寒地水稻科技新篇，用心繪制現代化中國農業的新圖景。”

責任編輯 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