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姐做的被子,品質絕佳。不起球、不縮水、不褪色、不變形,蓋上好多年還是那么輕軟又保暖。每當家里需要做被子,或者家人褲子長了、褲腰大了、衣服裂線需要縫縫補補時,我總是喜歡去徐姐的裁縫店。
徐姐的裁縫店坐落在紡織商城的一條巷道里,僅有十來平方米。巷道里店鋪林立,早餐店、廣告店、內衣店、理療店、美甲坊、盲人按摩店等,林林總總,五行八作,應有盡有。乍一看,徐姐的店鋪實在毫不起眼,然而,店里來來往往的顧客卻很多。
徐姐皮膚白皙,中等身材,頭上總是戴著一頂或白或黑的圓頂禮帽,脖子上始終系著一條桑蠶絲巾或者棉麻方巾。她長我二十歲,之所以稱之為徐姐,是因為她衣著時尚,說話聲音嘹亮,為人豪爽,這種強大的氣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年過六旬的人。
結識徐姐后,我了解到她練字已有好些年頭。
徐姐還是學生時,遇到了一位姓姚的老師,這位老師寫得一手漂亮字。用徐姐的話說,那字簡直就像鋼板刻的。徐姐見老師字寫得好看,便悄悄模仿。有一天,老師批改作業時,發現徐姐寫的字跟姚老師一模一樣,很是驚奇,于是把徐姐叫到辦公室問她,這字是誰寫的?徐姐說是自己寫的。老師睜大一雙懷疑的眼睛說,怎么像是姚老師的筆跡?徐姐看出老師贊許的樣子,便愈發喜歡練字。
徐姐為人善良,命運卻多舛。她先在針織廠當學徒,后又到一家服裝廠當工人,剛上手,服裝廠因效益不好倒閉了。好不容易自謀生路,砸鍋賣鐵開了一家小型服裝廠,誰知天有不測風云,丈夫突然得了重病,臥床數年后病逝,徐姐沒辦法只好帶著孩子回老家,開了一家裁縫店勉強維持生計。

這些年,徐姐踩踏著縫紉機,在“篤篤篤”的聲音中開啟了創業之路,直到孩子長大成人有了穩定工作,她才又把練字的愛好撿起來。
白天,徐姐需要守店,只有忙完生意回到家,才有工夫練字。徐姐的家布置得很簡樸,卻有一個寬敞的書房。客廳中央支著一張一米八的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頗有書法家的架勢。
徐姐喜歡趙孟頫的書法,長期學習,深受大師熏陶,自身也散發著濃郁的文人氣息。每天忙完生意,她便急匆匆趕回家,煮茶,展紙、研墨、臨帖,享受著一個人的自在與清歡。為了練字,她時常上抖音,看直播,從網上買來趙孟頫的《千字文》《梅花詩》《孝經》等字帖,不厭其煩地反復練習,就像當初跟著姚老師學寫字那般認真。
徐姐愛喝小酒,微醺之時便會忘情地練字。某一日半夜,徐姐突然給我打來電話,接通后只聽她激動地說:“快看看我給你發的微信圖片,我今晚這幅字寫得還不錯!”我睡眼惺忪地打開微信,看到是一副對聯:“壺中少酒書為樂,室內無花墨生香。”只覺線條飄逸靈動,布局恰到好處,果真不俗,我不由得連連稱贊,電話那頭傳來她孩童般燦爛的笑聲。
有一天上班時,我接到徐姐的電話,她說:“練字太費紙了,你能不能給我找點報紙?”單位里不缺報紙,我當即找了一大摞,下班后拎到她的裁縫店。許久沒來,發現裁縫店大變樣。原來店里掛滿了各式各樣、花色繁多的布料,縫紉機旁邊也掛滿了五彩斑斕的縫紉線。現在墻上掛的布料明顯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幅裝裱的書法作品,頗為雅致講究。縫紉機旁邊掛著一沓用夾子夾著的毛邊紙,一看便知是她近期寫的字。那張小桌子上還擱著一張剛寫完的,一股子墨香撲鼻而來,讓這個小小的裁縫店很有些文化氛圍。
我問徐姐:“您都這把年紀了,為什么還堅持寫字呢?”
徐姐自信地回答:“越到這個歲數,越是要學習。一提筆,聞到墨香,我的精氣神兒就來了,煩惱也隨之煙消云散。”
見談興正濃,徐姐又說:“做好被子,能讓別人睡覺舒服,感受到生活的溫暖;寫好字,能讓自己身心愉悅,找到內心的充實,這樣的老年生活,不是很美好嗎?”
徐姐一席話,讓我對她刮目相看。年過六旬的她,活得愈發有滋有味。
徐姐做了多年生意,年輕時歷經波折,境遇不太好。在我的印象中,她是個聰明能干的人,總覺跟文化似乎不沾邊。沒想到她那雙在布料間輕盈穿梭、熟練起針收線的手,有一天竟能拿起毛筆,而且拿得如此穩健瀟灑。
新年初,我去她家看望她,只見屋里掛滿了她寫的字,其中有一幅是劉禹錫的《陋室銘》,字寫得很有個性,或如蒼松挺拔,或似游絲輕舞,透著一種歲月靜好的超脫之氣。在這一幅幅作品中,我仿佛看到她遇見了更好的自己。
責編:曾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