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拼湊”生活嗎

過去，我們極擅長和時間相處。看部上百集的影視劇，看場兩個多小時的電影，看本厚達500多頁的小說，從不會覺得漫長。有時閑來無事，種半天花、釣整日魚、談一夜心，都是在細細地品味悠長時光。

可隨著手機和短視頻如洪水般浸入生活，越來越散碎的信息、幾十秒內就能滿足的情緒，似乎正在不易察覺地“切碎”時間。當我們沉浸在那個由代碼編織出的世界，對現實生活慢慢失去耐心和關注，甚至不再能拼湊出完整的時光。那時，我們可能已經丟掉了做好一件事的能力，甚至忘卻了初心和自己……

《抖音數據報告》和QuestMobile的數據顯示，2024年，抖音日活用戶達到6億，月活用戶突破7.55億，人均月使用時長59.7小時。這意味著閑暇時分，有超過半數中國人打開過抖音，且每天使用了大約2小時。若按照6點下班，7點到家，8點吃完飯，9點洗漱完畢，12點睡覺的時間計算，抖音幾乎占據了大多數人的休息時間。

短視頻太過迷人。過去我們起碼要在觀影、追劇時付出幾小時時間，才能獲得快樂、悲傷等強情緒。但短視頻卻能在短短幾十秒，通過高頻的感官刺激，促使大腦分泌多巴胺，產生愉悅感。這種即時的滿足，必然會形成“刷視頻—愉悅—繼續刷”的惡性循環。而且簡化的邏輯，無需深度思考就能感受和吸收。所以我們漸漸適應了“淺層處理”，代價則是不斷降低的注意力和深度思考的能力。久而久之，娛樂方式和現實生活都在被短視頻的節奏改寫，人對外界的感受能力也在慢慢喪失。

當時間被切割成碎片，我們對現實和自然不再關注，對身邊的人漸漸失去耐心，也放棄了對自己和世界的思考。在即時的快樂和漫長的無趣中，就這么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天又一天。過去兩年，短劇的出現和爆發，似乎也在佐證這個觀點。數據顯示，紅果短劇平臺去年12月的月活用戶達到1.58億，同比暴增551%，距離長視頻平臺優酷只剩不到3000萬的差距。

曾經不少人批評動輒幾十集的爽劇，用無腦的劇情滿足觀眾幼稚的想象。可哪怕是過去的爽劇，也要鋪墊故事和人物，積蓄情緒，等待高潮時的爆發。時到如今，似乎只有一分鐘內就大仇得報的短劇，才符合我們越來越極端的審美需求。現實生活和虛擬世界，似乎正在被短視頻和短劇，切割成幾十秒一段的瀏覽單元和碎片。我們不再愿意為“合理”與“等待”買單。

隨著時間被切碎，專注力和耐心也在被“撕裂”。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留意到，過去下班后看部長劇、周末看部電影、幾周看本書的習慣，已經離生活越來越遠。倍速播放或者幾分鐘的解說，代替了完整的追劇體驗。那些創作者埋在細節中的草蛇灰線，是戲劇的靈魂和風格，如今卻成了被迅速略過的“無效時間”。看電影亦然，遇到文戲或者空鏡，大家便會忍不住拿起手機，看一眼根本不存在的消息……

想起今年2月14日重映的《花樣年華》，這部王家衛的經典之作，不只在敘述一段故事，還用極細膩的視聽語言，創造出了一種感覺和意境。片中沒有一句臺詞在寫男女主被壓抑的情感，可每一組鏡頭，每一次相逢，每一段對話，都在勾勒蘇麗珍（張曼玉飾）和周慕云（梁朝偉飾）暗流涌動的深情。

哪怕出神一分鐘，錯過潮濕的雨巷、閉塞的房間，或者只是一次眼神的交會，都可能讀不透其中“恨不相逢未嫁時”的遺憾。重映后，電影的票房不算高尚在情理之中，口碑竟也遭遇滑鐵盧。豆瓣上的最新評價，不乏“沒耐心看”“冗長”“膩”等醒目的字眼。這部過去的藝術作品，像是一面鏡子，用欣賞者的觀察和反饋，折射出了舊與新的差異。如今，當《花樣年華》欲語還休、欲言又止的含蓄，和王家衛藏在升格鏡頭與空鏡里的浪漫，似乎也不再被年輕觀眾所接納；當文化產品的生命周期從“年”縮短至“周”，《蒙娜麗莎》這樣需要品味的藝術品終將消亡。也不知是時代的趨勢還是悲哀。

一組調查數據顯示，年輕人平均忍受他人說話時長，從2010年的23秒降至2023年的9秒，接近短視頻7秒的轉場時間。當我們失去專注力，失去耐心，失去用時間釀就的藝術和審美，或許那些不易察覺的小美好，甚至是生活中不期而遇的驚喜，正在從指邊流散。

諾貝爾獎得主埃里克·坎德爾曾證實，突破性創新需持續4小時以上的深度思考，當代年輕人能達到該狀態的不足2%。如果回顧漫長的中華文明，會發現所有的“大師”，都是終生奉獻于一個事業的匠人。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19歲學農，歷經時代的巨變、科研的失敗，仍堅定地從事水稻研究，終于解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糧食問題，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明朝時，徐霞客用一生丈量世界，才寫成了那本系統考察中國地貌地質的開山之作——《徐霞客游記》。

時至今日，成大事者也無一不是時間的“主人”。學醫的餃子，自學動畫多年，用一部制作粗糲，表達細膩的《打，打個大西瓜》入行，又用近十年時間閉關創作，成就了兩部《哪吒》的神跡。歷史學者、編劇劉和平，舍去名利和個人享受，和自己對話了七年，才寫成了《北平無戰事》。他在接受采訪時感慨：“現在更多的是怕痛苦的人，而我選擇以時間來緩解痛苦。”

村上春樹說：“總之歲月漫長，然而值得等待。”希望成就一番事業，除了天賦和能力，我想最重要的是要學會和時間相處，用歲月撫平失敗的苦難，再用歲月積蓄能量，鑄就非凡。所以哪怕這個時代，短視頻和快節奏的生活，已經徹底改寫了生活方式，還是希望我們都能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中，用耐心縫補好時間。找一件熱愛的事，找一種熱愛的生活，拼盡全力，無關風月，只求對得起初心和自己，不辜負悠長歲月。

（源自《誰最中國》，方可薦稿）

責編：小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