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當我們背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時候,總會認為古代的文人雅士都是甩著長袖吟詩作賦、溫文爾雅的君子。但翻開各大史書,你會發現古人的“毒舌”功力遠超現代“網絡鍵盤俠”。想象一下,在《詩經》的“蒹葭蒼蒼”中,突然蹦出一句“巧言如簧,顏之厚矣”,這畫面是不是充滿了“反差萌”?所以,古人罵人不僅能不帶臟字,還能罵出成語,罵出典故,甚至罵出傳世名句。

周朝在滅商之后,為了鞏固統治,維護社會秩序,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禮樂制度,規定了不同等級、身份的人在生活中的行為規范和儀式程序。所以,他們連罵人都要遵循“雅言”。
《詩經·鄘風》里的“相鼠有齒,人而無止”,用老鼠都有牙齒來諷刺人不要臉,堪稱最早的動物類比罵法。此外,《詩經》中還有“人之無良,我以為君”“燕婉之求,得此戚施”“子之不淑,云如之何”等“罵人金句”。《詩經》中這些罵人的話,往往是通過比喻、諷刺等修辭手法來表達對不良行為的批評與斥責的。
到了春秋時期,就連我們的孔夫子也不能免去“罵人”的俗。弟子宰予在大白天睡覺,氣得孔夫子大動肝火:“朽木不可雕也。”(《論語·公冶長》)這個充滿畫面感的比喻,至今仍在課堂上回響。還有孔夫子的老相識原壤,只因叉開雙腿坐著等待孔夫子,就被孔夫子指著鼻子罵:“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論語·憲問篇》)說完還用手杖打原壤的小腿。可見孔夫子對禮節的重視。

在秦漢時期,書面語與口語較為接近,罵人方式相對溫和,但仍不失力度。例如,《史記·項羽本紀》中記載,鴻門宴上項羽不聽范增勸告,放走了劉邦,范增大怒道:“唉,豎子不足與謀!”這里的“豎子”意為小子、家伙,是對人的輕蔑稱呼,雖不如現代臟話那般直接粗俗,卻也表達了范增的極度不滿。
到了建安時期,文人之間的罵戰也頗為精彩。以陳琳的《為袁紹檄豫州》為例,他在這篇檄文中痛斥曹操,不僅罵了曹操本人,還連帶罵了曹操的祖宗三代。這種跳出私人恩怨,從戰略層面徹底擊敗對手的做法,展現了陳琳作為大才子的罵人藝術。文中諸如“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悺、徐璜并作妖孽……父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操贅閹遺丑,本無懿德……”等句子,用詞嚴厲,反映了當時社會上的政治斗爭和人們的道德觀念。

進入唐宋時期,臟話的表達方式更加多樣化,尤其是唐宋文豪,其罵人藝術堪稱一絕。他們用詩詞歌賦作武器,以典故雅言為暗器,使我們在千百年后的今天讀來,依然能感受到那字字誅心的鋒芒。
韓愈的《祭鱷魚文》堪稱古代職場文學的巔峰之作。這位潮州刺史面對為禍鄉里的鱷魚,竟備好豬、羊,用最莊重的祭文格式寫下最刻薄的詛咒。文中“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的表述,表面看是向鱷魚宣戰,實則暗諷朝中權貴的貪婪無度。更妙的是末段“其率丑類南徙于海”的表述,看似驅逐鱷魚,實則預言貪官污吏終將被歷史淘汰。
蘇東坡則堪稱“北宋第一段子手”,他戲弄朋友陳季常“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讓“河東獅吼”成了怕老婆的代名詞。還有佛印和尚與蘇東坡的斗法,堪稱經典。某日東坡調侃:“古人常以‘僧’對‘鳥’,譬如‘時聞啄木鳥,疑是叩門僧’。”佛印當即回敬:“今日老僧卻與相公對。”他巧妙地讓滿腹經綸的蘇學士當場語塞。
提到蘇東坡,就不得不提到他與王安石之間精彩的對手戲了。王安石推行新政時,蘇東坡在《戲子由》中寫下“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表面自嘲不懂法律,實則諷刺新政派重法輕儒,不懂治國之道,無法讓國君成為堯舜那樣的圣君。這種“自黑式”攻擊,讓對手如芒在背。

明清時期隨著城市經濟的繁榮和商業的發展,出現了大量優秀的小說作品。明清小說大量采用當時的白話文進行創作,語言通俗易懂。同時,許多作品融入了各地的方言和俚語,這不僅豐富了小說的語言色彩,還使其中的罵人方式更加直白。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里寫“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把偽君子比作畫皮的惡鬼。
《儒林外史》中范進中舉后,岳父胡屠戶那句“該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的經典反轉,堪稱古代版“真香定律”。
從《詩經》雅言到市井俚語,古人的“毒舌”藝術折射出漢語的博大精深。這些穿越千年的“罵人金句”,有的成了成語典故,有的化作戲曲唱詞,在歷史長河中完成了從俚語俗諺到文化符碼的蛻變。下次,當你想表達不滿時,不妨學學古人,用智慧代替粗鄙,然后優雅開懟。
(本刊原創稿件,Raven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