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影像空間中“城市意象”的塑造

【摘 要】 在中國電影史的早期階段，俄裔美國電影導演、商人本杰明·布洛斯基（Benjamin Brodsky）于20世紀初期在中國創辦電影公司，并制作多部電影。其中一部紀錄電影A Trip Through China（后文統一稱《經過中國》），拍攝了中國香港、上海、北京等多座城市的風貌和風土人情等，成為了解早期中國的珍貴影像資料。《經過中國》全片有20多分鐘上海的內容，每組鏡頭開始處以“字幕”形式對拍攝內容進行介紹，這些信息為“顯性信息”。此外，還有許多在藏影像中的“隱性信息”，需要進行媒介考古。這些豐富的影像信息成為探究城市發展變遷的記憶資料。拍攝者把城市“景觀”用鏡頭記錄，從視覺維度建構這座城市的影像空間，進行“城市意象”的表達。整體上看，布洛斯基與《經過中國》不僅讓西方了解到中國，而且為后世留下了解20世紀早期中國城市的珍貴影像資料。

【關鍵詞】 "《經過中國》； 上海； 影像空間； 城市意象； 布洛斯基

人文地理學家段義孚認為“人類空間依賴于視覺，其他感覺擴大并豐富了視覺空間”[1]。歷史影像來源于電影中的畫面，其建構的影像空間，一方面反映了鏡頭內的主體客觀之物與其他元素的相互關系；另一方面是對故事、行動者和鏡頭運動等結構性力量的描述，電影以運動為介質將空間和時間聯系起來。具體到城市主題歷史影像，觀看者通過觀看歷史影像了解城市風貌，并進入所謂的“影像空間”中并被內容所“作用著”。

當下學術界對城市歷史影像的藝術價值、史料價值、媒介價值正進行重新定義，引入城市史、建筑史、電影史等研究領域，體現了學科互涉與學科間邊界跨越的特征，推動產生新的研究論域。自海登·懷特（Hayden White）發表Historiography and Historiophoty一文，認為以“我們在視覺圖象和電影敘述中對歷史的思考呈現歷史”[2]，使影像建構歷史的作用越來越得到重視。聚焦到城市影像研究，原文泰的博士論文《早期上海電影中的居住擁擠與都市文化呈現》[3]，黃望莉、胡玉清《影像檔案·斷裂性·世界記憶：從早期紀錄片lt;上海紀事gt;說起》[4]，史煜的博士論文《影像記憶中的20世紀西安城區建筑特征演變研究》[5]等，討論圖像媒介中所呈現的建筑、城市與文化的關系。中國臺灣學者廖金鳳在《布洛斯基與伙伴們：中國早期電影的跨國歷史》[6]書中講述了布洛斯基在中國進行電影創作的歷史。羅卡、法蘭賓在《香港電影跨文化觀》[7]書中介紹了布洛斯基創作紀錄片《經過中國》的概況，特別是他們使用了未出版的布洛斯基自傳。這些研究成果為本研究提供了參考。從整體觀之，從城市變遷角度切入布洛斯基《經過中國》的研究尚有空白，在一定程度上這與《經過中國》在中國早期電影史上的地位不符。本文以20世紀10年代布洛斯基制作的《經過中國》為例，分析其拍攝的上海城市風貌，考證城市的發展變遷，并探討通過影像空間建構對“城市意象”進行塑造。

一、愛迪生公司與上海城市形象的早期塑造

上海作為近代中西文明交流的橋頭堡，在歷史上一直是中國電影業的中心，“上海影戲之盛，甲于全國”[8]。上海先后成立了許多影視公司，程步高在1926年統計上海有60家從事電影拍攝的公司。[9]1931年，上海可播放電影的影戲院有43家，還有許多小影戲院并未列入統計，其中可播放有聲電影機器者，不下14家。[10]許多來華攝影師，紛紛把上海作為來華第一站。

目前已知現存最早的上海城市紀錄影像出現在1898年。當年，愛迪生公司派攝影團隊來到中國，拍攝了一批關于香港和上海的影像素材，記錄下19世紀末中國城市的情景，并編成6個短片在美國發行。上海部分共2組，分別是《上海警察》《上海街景》兩部分。

在《上海街景》的短片中，拍攝了今黃浦江蘇州河口處，外白渡橋以南往來的手推車、黃包車、自行車、馬車、馬嘉理紀念碑、電燈柱等景象，共約30秒。《上海巡捕》拍攝了中央巡捕房巡捕騎馬從巡捕房走出的畫面，當時的工部局中央巡捕房位于河南路、漢口路處，不久后改造為工部局總辦公處大樓。

觀察愛迪生公司所拍攝的影像，它發生在電影誕生初期，電影不僅形式新奇，其記錄內容也有所創新，他們所拍攝的有關中國香港、上海和廣州這批紀錄影像，是商業目的驅動下滿足西方對神秘東方“獵奇”的一種重要手段和途徑。上海的這兩組簡單鏡頭，拍攝的是當時上海城市核心區的風貌，既是第一批把中國城市形象傳遞給西方的影像資料，也是當下所能看到的較早的中國城市形象的影像，在中國電影史上留下了重要地位。進入20世紀，“作為一種新媒介的電影平穩地進入了大眾娛樂的譜系”[11]。另一部在中國早期紀錄電影史上占據重要地位的紀錄片是稍后拍攝的《經過中國》，其制作者為布洛斯基。

二、布洛斯基與《經過中國》

隨著影史學界研究的深入，關于布洛斯基的認知從一名電影商人和冒險家，逐漸成為早期中國電影史上的重要人物。

關于布洛斯基本人，有很多謎團。美國報界稱他為“中國影片之王”[12]。1956年由他口述但未發表過的自傳《神的國度》（God’s Country）中說他出生于1875年，他從距離家鄉500公里的俄羅斯港口奧德薩前往英國，后輾轉到美國，曾做過馬戲團的生意，在1906年舊金山大地震中死里逃生。在1950年間布洛斯基口述的一篇自傳中提到他在舊金山開設一家鎳幣電影院，賺到錢后，發現“搞放映的巨大利潤，新的電影業就像雨后蘑菇一樣出現”[13]，他也明確了目標，到中國“自己辦一個影片公司”[14]。

1909年，布洛斯基在紐約買了許多影片和放映設備來到中國，在上海的香港路1號創辦了亞細亞影戲公司。1912年5月18日美國紐約《活動影像世界》（Moving Pictures World）的曉·霍夫曼（Hugh Hoffman）對他進行訪談，布洛斯基談到中國觀眾喜歡“粗糙而有活力的影片”，但是在整篇訪問中沒有談及他在中國拍攝影片。

關于布洛斯基在中國的電影活動，目前說法很混亂，主要涉及布洛斯基的亞細亞影戲公司，在上海攝制過短片《西太后》和《不幸兒》，在香港攝制過短片《瓦盆申冤》和《偷燒雞》，本文不做論證。《經過中國》由中國香港風光開始，北上拍攝了廣州、蘇杭、上海以至北京等地的風土人情，包括一次殘酷的行刑過程和北京故宮的內貌，時間約為1914-1916年間，也證明了布洛斯基在中國有不錯的人脈和官方關系。此片長達兩個多小時，1916-1917年在美國公映，大獲好評，《舊金山紀事報》《紐約時報》《活動影畫》和其他刊物都有所報道，一些放映更有中國樂隊伴奏，并有人當場講解。《經過中國》在美公映后，布洛斯基雄心萬丈，有報道稱他與中國政府代表和華爾街的財團商議在中國大展宏圖，但中國政局的變化，特別是袁世凱去世，使得布洛斯基的投資計劃落空。1917年，布洛斯基前往日本，花了兩年時間拍攝紀錄片《美麗的日本》。

三、《經過中國》上海部分內容概述

布洛斯基拍攝的《經過中國》，為無聲默片。筆者目前搜集到兩個版本，每個鏡頭前有字幕提示信息，不完全相同。

（一）81分鐘長版①

該片第27分35秒處轉入上海的場景，到第38分14秒處結束。第39分58秒處又轉入上海，拍攝了跑馬場、運動比賽的鏡頭，42分處結束。在第67分46秒處，拍攝了上海外灘的景象，因篇幅所限，此處僅保留翻譯后的字幕信息：

1.馱獸——他們唯一的救贖就是不知道生活中有更好的命運。

2.從租界到中國城市的主要交通出口。

3.運煤船由苦力卸貨。這些裝著花生的袋子來自美國的油漆和煤油市場。

4.在日本，工人工作速度快，負荷小。在中國，他們工作速度快，負擔重。

5.市內運輸貨物的方法。

6.從這些站點到酒店，只需要幾美分，你的行李箱和包裹便會被送到。

7.這些是從日本引進的人力黃包車。

8.這些獨輪車或窮人的小推車。短途旅行要花一枚有洞的硬幣。

9.這些觀點生動地描述了4億人民為生存而努力斗爭。

10.每只手里都有一架鋼琴。

11.一大堆美國皮革。人力比馬便宜。

12.外國租界里外灘或河邊的步道。

13.南京路——上海的“大馬路”。

14.提供給各國人員的公園和游樂場。梧桐樹是從埃及運來的。

15.從公園看繁忙的蘇州河。

16.一艘帆船放下帆從橋下通過。中國人太窮了，買不起帆布，用席子做船帆。

17.在中國，婦女有平等的權利——工作。

18.船民唯一的家。注意晾在桿子上的衣服，中國人不用衣服夾。

19.貨源充足的水果和蔬菜市場。

20.中國人喜歡嫩筍，而美國人則像往常一樣，更喜歡罐裝的水果和蔬菜。

21.這位老鞋匠聲稱自己已經108歲了——“亡羊補牢”。

22.中國囚犯沒有被判處死刑，而是被判處殘酷的苦役。

23.在這種情況下，死刑會更仁慈一些。

24.他們被印度裔巡捕嚴密看管。

25.唯一的影像記錄了上海這座非凡的水上城市，數百萬中國人居住在這里，直到它被摧毀。

26.街道上狹窄的木板路——對孩子們來說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但是當女孩們跳上船時，這并沒有什么不同。

27.在大臺風中，這一切都被摧毀了——150萬中國人正在被淹。

28.當巨大的悲劇突然降臨在他們身上時，船只正在水路上忙碌著。

29.盡管女性有自己擅長的領域，但在中國女性仍然被認為不如男性。

（二）《紅燈籠》版本②

此版本片名為《紅燈籠》，2016年修復的美國1919年默片《紅燈籠》，其中一部分字幕信息為A Trip Through China，上海部分長20分36秒，具體信息翻譯如下：

1.舢板或其它小船，用于運輸貨物。

2.中國婦女和男人一樣勞動。

3.這是河上居民唯一的家園。

4.外國人和中國人光顧的早市景象。

5.旅行的鞋匠。

6.中國囚犯被迫做苦工。

7.囚犯每天必須做十二小時的艱苦勞動。

8.這些囚犯由印度巡捕嚴密看守。

9.水上城市——數百萬中國窮人的房子是船。

10.每個小房子里都住著一家人。

11.這個家庭代代相傳。

12.舢板和渡船。

13.上海老城廂的湖心亭茶樓。

14.老城鄉的街景。

15.靜安寺廟會游行每十年舉行一次。

16.街道鋪裝——蒸汽壓路機未知。

17.中國式打樁正在進行。

18.石錘重1000磅。

19.去學校的“公共汽車”。

20.保護上海的萬國商團。

21.在比賽中。

兩部影片中關于上海部分的字幕信息盡管不同，但通過對比發現，講述的信息大致相同。但兩部影片畫面內容并不完全相同，觀看者可以互相補充。由于本文是對《經過中國》中上海部分的影像進行研究，對版本問題不做過多討論。

四、《經過中國》中的上海城市風貌考證

布洛斯基的《經過中國》中有很多字幕信息，對于了解導演的拍攝目的、畫面內容，提供了直接的參考。特別是許多20世紀10年代上海城市的畫面，均為當下已知的上海城市景觀、地標的較早的影像記錄，從城市記憶挖掘、影像媒介考古的角度看，價值與意義不斷得到彰顯。本文挑選了5處畫面內容，為字幕信息未提及，但通過研究發現的有代表性的城市地標影像。

（一）上海劃船總會舊址

1863年5月1日，上海劃船總會正式成立。1900年，上海劃船總會獲得外白渡橋和乍浦路橋之間蘇州河南岸的一塊土地，并于1903年開始建造一座有規模的綜合性劃船俱樂部，由當時著名的建筑事務所英商馬禮遜洋行設計。1905年，上海劃船總會正式入駐新址。這座建筑有船庫、碼頭、健身房等體育設施，以及一幢有11個房間的會所小樓組。[15]被稱為“新中國賽艇第一人”的程駿迪曾回憶“接管劃船總會后，看著賽艇很新鮮，就進行嘗試，由此成為新中國賽艇運動的開端”①。

在布洛斯基拍攝的這段蘇州河口的畫面中，清晰地拍攝到劃船總會的船庫、碼頭，甚至可以看到停靠在岸邊的一艘賽艇。布洛斯基的這個拍攝視角，甚少在同時期紀錄片中出現，也成為較為珍貴的體育歷史影像資料。

（二）老城廂與豫園湖心亭

豫園，位于上海老城廂的東北部，被譽為“奇秀甲于東南”“東南名園冠”。關于豫園及周邊街區影像的研究并不多。目前見到較早的豫園湖心亭影像也出自《經過中國》，是一組關于九曲橋的長鏡頭，字幕為：Woo Shing Ding tea house， in the Walled City Shanghai.（老城廂的湖心亭茶樓）而此時豫園九曲橋的欄桿樣式，與后期的全石制的有明顯的區別。

其對當時老城廂的街景也有所拍攝，字幕提到：Street scene in the Walled City。

根據拍到的店招名稱萬盛祥、大和祥等進行信息考證，判定為小東門處街景。這也是目前能看到的上海老城廂地區較早的街景影像。

（三）洞庭山碼頭

來上海的外國攝影師，較少選取華界碼頭作為拍攝對象，在該片中有一處為“洞庭山碼頭”，據研究發現其位于當時的上海南市區（今白渡路）處，因從蘇州洞庭山開來的“洞庭山”班輪停靠，故得此名。

此處鏡頭共有3個字幕信息（《紅燈籠》版本的第9、10、11字幕），根據內容推斷布洛斯基選取此處是為了突出上海“水鄉”的城市特色，數量龐大的船民，是近代上海外來移民進入上海主要的一個交通手段，而這些小船往往就是他們的房子。這與后期上海城市的船屋、疍民等城市現象有密切關系。

（四）乍浦路橋與欄桿

乍浦路橋是蘇州河上的一座橋梁。1899年底新建，1927年改建為鋼筋混凝土橋。在改建為混凝土橋前，乍浦路橋有蘇州河橋梁上最漂亮的鐵藝欄桿，成為乍浦路橋的標志性特征。此外，由于工部局規定外白渡橋只允許行人通過，不允許載貨車通行，因此乍浦路橋成為虹口地區貨車進入蘇州河南岸的便捷路徑。

在布洛斯基的拍攝中，共有5個字幕信息（前文81分鐘長版，第7、8、9、10、11字幕），用較長的鏡頭拍攝這里的場景，主要講述了當時上海比較流行的黃包車、獨輪車和拉貨車，這些拉貨的車許多是靠人力來拖拽，布洛斯基形容“4億人民為生存而在努力掙扎”“人力比馬力便宜”等。此外，在這組畫面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背后乍浦路橋的鐵藝欄桿。在1899年4月26日《申報》刊登《橋工已竣》有這樣的信息：

去年七月杪，英美租界工部局集資雇工，在蘇州河外大橋及二擺渡橋之間添建一橋，兩旁繞以鐵欄，刻已工程告竣，不日即可任意往來矣。[16]

以往只在關于乍浦路橋的早期明信片中可以看到鐵藝欄桿，這成為最早可以看到帶鐵藝欄桿的乍浦路橋影像。

（五）第二屆遠東運動會影像

根據已有的關于布洛斯基《經過中國》的研究，大都認為其拍攝于1914-1916年間。[17]拍攝上海的時間不能確定。布洛斯基在上海的拍攝過程中，對跑馬場的比賽和體育比賽等進行了記錄。根據片中的拍攝到的運動服飾與比賽場景分析，與1915年在上海舉辦的第二屆遠東運動會中的場景非常相似，因此該比賽疑似為第二屆遠東運動會，也是在中國第一次舉辦的國際性運動會。

綜合上文對布洛斯基《經過中國》中鏡頭的解析，可以將其分為“顯性信息”影像與“隱性信息”影像。所謂“顯性信息”影像指其用字幕信息明確清晰表明拍攝對象、表達拍攝目的的鏡頭內容，例如其拍攝的萬國商團、豫園湖心亭、洞庭山碼頭等；“隱性信息”影像是指并未明確指出拍攝地點、人物、事件等信息，但通過對影像的研究進而進行考證、判定，從而使影像資料有了附加值。例如前文提到的乍浦路橋鐵藝欄桿、上海劃船總會、第二屆遠東運動會等。綜合來看，歷史影像的“顯性信息”和“隱性信息”共同組成一部歷史影像資料的價值體系，讓影像內容有了更多可延展的價值。

五、從影像空間建構到城市意象的塑造

電影作為現實表現的藝術形式與人類精神的文化價值的意義闡發，比照片更具立體、生動和時間線性。在當下的視覺社會中，“現代城市影像成為明確城市形象、反映城市現代性、塑造有機整體的重要建構力量”[18]。

城市通過一個個“景觀”來組成，這種“景觀”既包括建筑物實體，也包括各種社會現象。約翰·伯格（John Berger）認為影像是重造或復制的景觀。[19]影像通過建構“影像空間”進行表達，所謂的城市影像即把城市的“景觀”納入整體的“影像空間”中，實現表達意愿。從社會學角度看，影像對于城市形象的建構，實際是“影像空間”的建構過程，也就是影像敘事“可以對都市進行現代性的改造”[20]。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認為空間的生產可分為三個辯證地聯系著的維度，一方面，它們指社會實踐、空間的表現與表征性空間的三位一體；另一方面，則表現為感知的、構想的和直觀的空間。[21]而影像空間的建構，目的仍是為了表達拍攝者的主觀思想，即建構從“客觀實在——主觀思想”的表達途徑，其中間環節是社會關系，正如列斐伏爾認為“社會關系作為具體的抽象物，除了在空間中并通過空間之外，沒有任何真實的存在。它們的基礎是空間性的”[22]。

布洛斯基關于上海城市意象的表達，是通過對城市景觀的拍攝來完成的，其拍攝目的則隱藏在影像內容中，通過分析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一）標志性景觀與“國際性”城市

上海在近代以來，迅速成長發展，許多來華外國人贊譽上海為“世界第六大城市”“東方巴黎”。[23]外灘、南京路、跑馬場、豫園等已成為外國人普遍知曉的上海地標景觀。布洛斯基在其拍攝中，拍攝了外灘的洋行建筑、行駛的有軌電車、南京路上鱗次櫛比的店鋪、跑馬場的賽馬等，這些上海地標是一部關于城市的紀錄電影中必須要呈現的場景。而上海的國際性則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大量的外國人在上海；二是現代化建筑、先進的電車等基礎設施；三是國際性的“第二屆遠東運動會”在上海舉辦。而具有賭博性質的“跑馬”比賽，也是西方人喜愛的娛樂方式。

（二）城市的風土人情

費孝通認為了解當地社會一定要從本土出發，“觀察和研究具體的個人和群體，捕捉臨場的思維活動變化，立足本土社會探尋現象背后的‘活態’邏輯，弄明白當地人如何理解、如何想象、如何解釋”[24]。布洛斯基非常重視對上海本土性的拍攝記錄，盡管這種拍攝有“獵奇性”與“從上而下”的俯視心態在其中，例如對碼頭工人群體的拍攝，他稱之為“運煤船由苦力卸貨”，把拉貨的苦力稱之為“駝獸”，這些詞語是有赤裸裸的歧視性在里面。總的來看，他從多個角度對城市風土人情進行分析：第一是“艱難的生存”，大量的底層人民以作苦力的方式生存，包括碼頭工人、手推車運貨、簡陋船只上“以船為家”的家庭；第二是“水上的城市”，包括對黃浦江、蘇州河上正在繁忙運輸的船只，既有現代化的汽輪，也有傳統的舢板船等，特別是“洞庭山碼頭”的一組長鏡頭拍攝，讓后人真的看到“千帆云集”的場景；第三是“居民生活”，布洛斯基通過對位于虹口的三角地菜場的拍攝，承認到這是一個“貨源充足的水果和蔬菜市場”；第四是“地方風俗”，例如他拍攝到了靜安寺舉辦的廟會，號稱百歲的“老鞋匠”等。

（三）具有“殖民性”租界城市

近代上海由公共租界、法租界和華界組成“一市三制”政治格局，分別由工部局、公董局和中國地方政府當局管理。布洛斯基拍攝了工部局的印度裔巡捕，包括他們看管監獄里囚犯干活的場景。萬國商團作為租界當局掌控的武裝力量，是上海租界“殖民性”的顯著標志，布洛斯基則用鏡頭記錄下其閱兵的畫面。

城市影像在攝制過程中，通過導演或拍攝者的主觀表達，事實上是在構建影像中的城市空間。城市本身是一種景觀，景觀是一種隱性的意識形態。[25]城市通過影像表達，讓每個觀看者對影像產生共情，影像為城市塑形，讓每個人與城市產生聯系，將城市形象植入每個人的腦海中，影響著每一個正處在城市中、或即將來到城市中的人的內心情感。

結語

紀錄片大師牛山純一認為，紀錄片是一個現實的存在，不可以只是記錄，重要的是以什么樣的視角抓住視像，并以什么手法去表現。[26]記錄的意義在體驗、考察社會的過程中就產生了。歷史影像是一種有效的知識傳播媒介，更是一種承載大眾集體記憶的珍貴資源。本文以20世紀初期電影人布洛斯基及其攝制的紀錄片《經過中國》中的上海部分為研究對象，通過對其拍攝內容研究、考證，以“城市史”的視野對紀錄影像的歷史價值、記憶價值、文化價值進行解讀分析，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歷史影像所記錄的歷史信息由“顯性信息”和“隱性信息”組成。“顯性信息”是易于獲取的、易于加工使用的，而“隱性信息”則是“細部化”的碎片化，需要進行研究、考證。“隱性信息”可以為“顯性信息”提供補充，有時則為“關鍵性”的信息。此外，隨著新新文化史、城市史等領域的深入，“隱性信息”所提供的歷史信息的價值越來越得到重視。

第二，影像是進行城市意象的表達重要方式。從布洛斯基對上海城市的意象表達看，他通過影像的手段，成功地建構起立體、生動、豐富的近代上海城市形象，并呈現給觀眾。

第三，影像作為一種記憶資料，不僅是記憶的載體，也是記憶傳播的工具手段。哈布瓦赫認為“集體記憶”可以建構。[27]而歷史影像所承載的記憶資料，通過建構影像空間，塑造城市意象，改變人們的心理，這正是進行社會集體記憶建構的題中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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