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謠中探尋生態審美與生態情感思想

【摘要】民謠是一種根植于民間、蘊含強烈民族色彩的文學形式，其內容通常源自人民的生產生活，具有濃厚的地域性和民族性，其類別多種多樣，反映了不同時代和地區人民的思想。我國人民自古以來便推崇天人合一，認為生產生活仰賴著上天。因此，我們可以從創造的民謠中窺見許多與生態相關的觀念。而今生態觀已不僅局限于自然環境相關，其具體內涵擴展到了其他方面。本研究以生態審美和生態情感為主線，旨在探尋民謠中的生態理念。

【關鍵詞】民謠；生態審美；生態情感

【中圖分類號】G12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5-0043-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5.012

【基金項目】本文系吉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吉林新民謠中的生態文化景觀研究”（項目編號：JJKH20241509SK）資助。

一、緒論

中國民謠，是記載與傳播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它作為一種樸實優美、易于傳播的音樂形式，在中華傳統文化中占據著必不可少的一席，同時也承載著豐富的歷史信息和民族記憶。內容豐富、形式多樣的民謠中，蘊含著深厚的生態觀思想，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關系。自古以來，中華民族就有著尊重自然、敬畏生命的傳統，而這種觀念在長久以來的發展中深刻地嵌入了民謠之中，從早期的少數民族歌謠中對自然的崇敬與感恩，到現代城市民謠中對自然美景的描繪和對環境問題的關注，都可以看出中國民謠中生態思想的源遠流長。生態觀的本義確實著眼于對自然的保護和愛護，然而經過長久的發展，其含義已不再局限于客觀的自然世界，人們對生態的定義已經延續到教育、審美等方方面面。同樣的，我們依舊可以從傳統民謠的傳唱中窺見這些思想發展的內在生成邏輯。

由于社會的發展，環境問題日益嚴苛，高速的經濟發展使得各種思潮沖擊著人們的思想，如何塑造正向的價值觀念正逐步成為熱門的話題。民謠中的生態觀念對指引人們的方向具有重要作用。首先，民謠的自然生態價值提醒人們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其次，民謠中的生態觀思想對于引導人們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促進人與自我、人與社會的和諧共生大有裨益。本文旨在討論民謠中蘊含的生態觀念及其現代價值，在挖掘和傳承民謠文化價值的同時為社會的生態保護和價值觀塑造提供借鑒。

二、中國民謠的源起與內涵

民謠在我國最早可以窺見的端倪在于《詩經》，《詩經》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其中“風”這部分可以搜尋到大量民謠的身影。這些歌謠來自百姓的日常生活，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傳遞，體現了人民的情感和智慧，是中國民謠的早期形態。而經歷了多年的發展，民謠逐漸擴展了它的主題，其內容已不止局限于人民的生產勞作，涵蓋了親情、友情、愛情、歷史、社會等多個不同的主題[1]。到了近現代，民謠的形式又開始從文字轉變為音樂，其傳播性得到了有效增強。

（一）民謠的概念界定

1.民謠之“民”

民謠的范疇大致上屬于“俗文化”，它的俗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傳統民謠發源于底層人民，而非王公貴族，是由底層人民通過日常生產生活創造出來的，無論是它的發源主體還是發明方式，都十分落地。其二，民謠的語言形式通俗易懂。民謠大多由人民創作，由于創作者知識文化水平上的局限抑或是表達效果上的需要，民謠的語言形式較為簡單，用詞通俗，大量使用了對仗、對偶、排比等手法，具有自然簡樸的樸素美。其三，民謠的內容傳達是自上而下的。由于民謠是由“草根人士”創造出來的，其創造主體大多數對社會的黑暗面有較為細微的觀察，緊扣社會上的實事，是傳播民間輿論的一種載體，反映了底層人民的訴求與思想[2]。朱丹（2006）[3]曾以一句話表達道：民謠是“長了翅膀”的下層輿論。十分生動地表明了民謠的傳播特性。

2.民謠之“謠”

從字詞的拆分來看，民謠的字面含義為“民間的歌謠”。民謠是口頭創作的文學，屬于俗文化或民間文化的范疇，其更突出的特點在于能夠吟誦，能夠生動活潑地反映出人民的生活和情感[4]。它源自底層百姓在辛勤生產勞作過程中的靈感迸發——在那些汗水浸透的日子里，為了給自己帶來一絲心靈的慰藉，為了緩解勞作過程中的單調與枯燥，人們開始嘗試著創造出簡短的詞句，并逐漸將這些詞句配以旋律，哼唱成悠揚動聽的歌詞。就這樣，民謠的最初形態，在無數普通勞動者的歡聲笑語與汗水澆灌下，悄然萌芽并茁壯成長。之后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傳承與改進，民謠終于成為一種文學形式，并且擁有了固定的內容與形式。正如上文所說，民謠是由人民哼唱而創造出來的一種文學，因此，其主要以口頭體的形式出現，傳達著底層人民的思想與情感。

（二）民謠的古今之變

民謠發端于《詩經》，經過千年的變革與創新，形成了多種多樣的民謠形式，其類型粗略可以分為歷代民謠與現代民謠。

歷代民謠也可稱為古代民謠，我國最早的文學體裁是詩歌，而詩歌最早的形態是民歌，其在我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千百年來在獨屬于它的角落熠熠生輝。其中，不被官府登載的統稱為民謠。由于我國古代社會的特性屬于君主專制，因此也間接影響了民謠等文化作品的題材。古代民謠的題材大致上可以分為以下幾種，分別是政治、民生和戰爭三大類，其種類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核心觀點無一例外，這三大種類都反映了人們對于社會現狀的反思，都通過“民謠”這種看似溫和的形式揭露了社會上存在的黑暗與腐朽。此外，呂肖奐（2004）[5]也對古代民謠進行了大致的分類，呂肖奐認為古代民謠可以被歸為風謠和讖謠兩大類，前者具有質樸無華、直擊心靈的特點，主要用于反映民眾心聲；后者則帶有一定的神秘莫測、寓意深遠的特質，具有一定的特殊讖示意義，這類民謠通常蘊含著對未來的某種預示或暗示，有時是對國家興衰、社會變遷的預言，有時則是對個人命運的揣測與警示。風謠和讖謠，其種類相較于豐富多彩的民歌，具有簡單性與單一性的特征。

現代民謠也可稱為當代民謠，其時間線十分貼近我們當代的生活，主要是指改革開放以來反映我國新時期社會新風貌的民間韻說口頭體文學[6]。與古代民謠相對的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較為穩定，長期以來人民生活也處于較為穩定的水平，因此現代民謠與古代民謠最大的區別在于前者極少觸及戰爭這一宏大的歷史體裁，而是將更多的筆觸轉向了市井生活和城鄉生活的點點滴滴，內容也紛繁多樣；相同之處在于，它們都猶如一面面鏡子，真實而生動地映照出百姓們多姿多彩的生活經歷與鮮明獨特的個性風貌。通過品讀這些民謠，能夠體會到創作者對發展過程中的敏銳洞察與深切關懷，他們通過民謠這一獨特的藝術形式，提出了許多富有建設性的改進建議與美好愿景，展現了民謠作者們心系國家、情牽人民的赤子之心。

對此，有學者做出總結，民謠是一種特殊的社會語言學現象，與社會的各個方面都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具有口語化、流暢性、語義清晰等三個特點[7]，同時由于它發源于民眾，目的在于表達群眾的心聲，因此也具有一定的社會評價功能[8]。

三、民謠中的生態審美意蘊

（一）民謠中的自然生態審美

我們首先從最基礎的觀念講起，即中國傳統民謠中蘊含了與自然生態直接相關的思想。由于民謠發端于人民的生產生活，人們創作民謠通常是取材于現實，因此擺在創作者眼前的自然山川、田湖山水便是最直觀便捷的靈感發源地，縱覽從古至今的民謠，稍微留心便可發現自然生態的身影。

自然生態美最基礎的含義是原生態的自然之美，它不加以任何的人工修飾和雕琢。也就是說，人們可以直接從外部感受到這種美，例如《茉莉花》改編自中國民歌《鮮花曲》，是由何仿整理改編而成。曲中不斷吟唱著“好一朵茉莉花”，以少女欣賞茉莉花的視角為主線，描繪了少女想要采摘茉莉花卻又猶豫不決的動作與心理，“我有心采一朵，又怕來年不發芽”。從栩栩如生的描述中，聽眾可以感受到主角對茉莉花這一意象的珍視與愛惜——本想為了自己的美麗而折花，仔細想想又害怕破壞了花朵的生長，于是思索再三還是放棄了這一打算。《茉莉花》的詞句，初看描寫的是對花朵的愛惜，實際上也折射了人民對自然本能的愛惜與保護。民謠的主角實際上是茉莉花與少女，其中少女并沒有把茉莉花看作自己的附屬品，而是像對待自己一樣珍視花朵，花朵作為自然生態的意象，處在了與人類平等的地位之上，這種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體現了自然生態之美。

自然生態美更深層的含義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想棲居之美。《牧歌》旋律悠長，描繪了蒙古族人民的故鄉與日常生活，隨著歌詞的娓娓道來，聆聽民謠的聽眾耳中仿佛出現了一副生動活潑的畫卷，上面盡情展現的是青蔥的草地與蔚藍的天空，觀眾好像隨著歌詞的遞進踏上了綿軟的土地，感受著自由與歡樂的氣息。“翠綠的草地”“無邊的草原 是我們的故鄉”“白云和青天 是我們的帳篷”，民謠主線雖然是在描述草原人民幸福安逸的生活，但它以故鄉草原作為依托，人民的日常活動都依靠于草原，從側面反映出了人民對于自然環境的依賴以及人與自然的共生共榮。

《茉莉花》與《牧歌》只是無數描繪自然風光的民謠的小小縮影，其意象與內容具有一定的差別，但核心思想中均表現了人民與自然的和諧共處——人們以社會主體的身份承擔愛護自然的責任，人們在大自然的托舉下安居樂業。由此體現出，人與自然并非上下位關系，他們相互交融，不可分離。

（二）民謠中的社會生態美

社會生態美是生態審美觀的一層外延，內涵并非字面意義上的“社會中表現出來的自然之美”，其思想更多在于表達人類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社會生態美可以是從正面贊頌人與人之間的真善美，也可以另辟蹊徑從反面諷刺社會中存在的不正之風。正如上文所說，民謠是長著翅膀的下層輿論，民謠的創作者是對社會現象觀察細致入微的人民，他們或直抒胸臆，或用幽默易懂的語言間接表達訴求，因此我們同樣可以從古今民謠中尋找出人們對于社會現狀的贊揚與抨擊。

精神生態之美涵蓋了對社會環境的反思。《中國好人頌》歌頌了人與人之間和諧的關系，歌詞“把有困難的群眾裝在心里頭 當成自己的家里人”“失學的娃娃重新成為讀書人 父老鄉親到處能遇上好心人”從正面表揚了人們寬仁博愛的精神。《禮記》有言：“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由此可見，早在先秦時期，人們便已經對人與人的理想狀態展開了設想，而這種仁愛精神直到千年之后依然體現在現代民謠之中。可見，精神上的健康富足具象在每一個人民身上，細微處展現的是人與人的互幫互助，而更深層的精神之美實際上是中國古代便有的“大同精神”，演變到現代形成了如今的精神生態美。

四、民謠中的生態情感意蘊

生態情感是人類在與自然界長期共存中逐漸形成的一種超越于狹隘功利主義的博愛之情，指人在處理自然、社會、他人關系時所表現出來的情感傾向。通常來說，我們所探討的是有益于社會發展進步的積極情感態度。

（一）民謠中的人文情感

人文情感指人類在社會生產活動中產生的種種情感體驗，它包含友情、愛情、對故土的思念、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人生哲理的思考、對歷史文化的敬畏和傳承。那何為生態人文情感？它指的是那些正向的、積極的、能夠給予人民以支撐的強大情感動力，激發著人們內心深處對美好家園的熱愛與守護之情，促使人們以更加積極、負責的態度去面對生活中的挑戰與難題。

1.唱頌人與他人的正向情感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最紛繁復雜的事物之一，包含友情、親情、愛情等多方位的感情。良性的情感會引領社會走向和諧，同時也會讓人與人的交往達成積極的正向循環。民謠《四季歌》寫道：“春季里來喜洋洋，夏季里來荷花香，秋季里來谷上場，冬季里來雪茫茫”“魚兒戲水配成雙 我愿嫁個知心的郎”，該民謠以四季變換為明線，以閨女成婚之前的行動與心理為暗線；“清清的河水波連波，谷米谷皮難分開”，清河與谷米、谷皮分別代表著夏秋二季，“波連波”“難分開”栩栩如生地描繪了河流隨風而動以及苞谷自然生長的特點。作者將男女熱戀之時難舍難分的感情暗嵌在對四季自然景觀的深刻觀察之中，這不僅表現了創作者細致入微的生態意識，更是將人類純粹美好的愛情寄托于沒有情感波動的自然物之上，折射出了正向的愛情觀念。

2.抒發人與外物的感情聯系

陳鴻宇在其作品《額爾古納》中花費大量篇幅書寫了其故鄉額爾古納的一草一木、河流湖泊，“野花過草原再看一眼 湖面漫云煙再看一眼”“額爾古納的水依舊是清甜”。全篇著墨于故鄉的自然景觀，包括野花、湖泊、河流、雨水、云煙、草原等自然現象景觀，在表現額爾古納自然之美的同時賦予其獨特的審美意象，山川草木已經擁有了自己的靈魂，濃縮了人們對故鄉的情感寄托。而此時的自然景觀完成了原發自然與人文關懷的交融，每一個意象背后都是人類對故鄉深厚情感的迸發。

（二）民謠中的家國情懷

家國情懷是一個人對自己國家和人民所表現出來的深情大愛，是對國家富強、人民幸福所展現出來的理想追求，它體現了個體對共同體的一種認同，鼓勵著人們在國家的基礎上發展自己的思想和追求。

1.英雄之頌

家國情懷在某種程度上是指一種救世精神，即人們自覺承擔起社會的責任。在戰爭時代，家國情懷具體到個人身上便是英雄們在戰場上的拋頭顱灑熱血與無畏的自我犧牲，而作為戰場后方的普通民眾無法切身支持戰士，一首首歌頌士兵的贊歌便應運而生，這不僅是為了表達崇敬之情，更是為了鼓舞士氣。民謠《英雄贊歌》便是如此，它創作在抗美援朝之后，歌謠中“為什么大地春常在 英雄的生命開鮮花”表面上是在感慨春天的長存，實際上將英雄的無私奉獻比作鮮花，謳歌了戰爭年代為保衛國家作出貢獻的英雄，通過對英雄的崇敬抒發了強烈的愛國之情。“春”是極其常見的自然事物，但此處的春天是指人民心頭的春天，因為有了英雄的勇敢犧牲，人民的生活才如同春天一樣溫暖美好。同樣，民謠《盼八路》中寫道：“天天盼著八路來，吃碗安穩飯，穿雙合腳鞋；天天盼著八路到，說句舒心話，睡個安穩覺。”民謠將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安穩與否與八路軍的到來緊密相連，表現了特殊年代中軍民一體的魚水之情，正因為八路軍等英勇之士的主動奉獻，才有了普通百姓幸福生活的可能性。

2.國家之頌

我們可以從個體的贊頌中體會到民謠創作者對家國的熱愛，同樣也可以從對大國的熱愛中尋找到民謠中蘊含的家國情懷。家國情懷同樣指個體對國家的認知與情感體系，是另一種生態情感內涵。例如，山東沂蒙地區的一首民謠《沂蒙山小調》中，以其歡快的旋律和樸實的歌詞，展現了沂蒙山區人民的樂觀與向上。“青山那個 綠水嗨 多好看”讓人們感受到來自大自然的清新與活力，人們能夠在家鄉的土地上直接獲取幸福的來源；“咱們的共產黨哎 領導好 沂蒙山的人們哎 喜洋洋”這句歌謠直接表達了人們對祖國及其建設者的感激與熱愛。

五、結語

民謠兼具文學性與音樂性兩類特質，在本研究中，筆者著重關注了民謠中想要傳遞的意愿。生態是近些年來學界研究的熱點之一，其內涵不止包括對于自然環境的保護與治理，更擴展到了生態保護、生態人文、生態認知等領域。民謠的靈感來源于人民的日常生活，但它所創作的內容卻超越了生活本身。本文以生態審美和生態情感為典型，以部分具有代表性的古今民謠為例，分析了民謠中蘊含的生態審美與生態情感意蘊，包括人民對自然環境的謳歌、對社會生態的怨贊，也涵蓋了對人類愛情、故土鄉愁、家國情懷的唱誦。文學作品的創作通常反映了一個時代的特性，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文學。民謠的表達側重會隨著時代的演進而發生變化，但無論其如何演變，民謠最核心的內容仍然傳遞了人民最真實的心聲。因此，民謠本身具有橫跨時代的、經久不衰的研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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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趙婷（1967-），山東高密人，博士，研究生導師，教授，研究方向：文化學及民間文學研究。

周言（2001-），四川成都人，碩士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