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隊醫醫者仁心

查克拉維蒂曾于2016年至2020年擔任英格蘭男足隊醫，也曾是英超狼隊的運動表現與醫療部門主管。他認為，在足球俱樂部醫療部門工作，最艱難的就是一直要平衡風險。

隊醫很少受到認可，即便最狂熱的球迷也叫不出他們的名字。然而，他們是俱樂部里最重要的人員之一，也是壓力最大的人員之一。他們的判斷決定著球員的健康狀況、教練的前途以及俱樂部的賽季表現。他們對受傷球員負有照顧的責任，從俱樂部的角度來看，球員每缺席一天比賽，就是浪費了一天。

盡管要求很高，但隊醫仍是一份能讓人充實且收獲頗豐的工作。隊醫工作的高峰、低谷、壓力、樂趣以及不斷演變的特性，也是足球的一部分。

平衡

在過去的25年里，足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醫療部門也不例外。

1999年曼聯贏得三冠王時，隊里只有兩名理療師和一名按摩師。如今，英超俱樂部的醫療部門可能多達25人，其中包括醫生、理療師、按摩師、體能教練、體能表現教練、康復健身教練和營養師等。

查克拉維蒂曾擔任英國田徑隊的首席醫療官，他說：“每個人都能毫無痛苦和風險地運動，這樣的完美世界是不存在的。如果球員的比賽目標僅僅是不受傷，那也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沒人喜歡受傷，我是醫療團隊的一員時，會一直陪伴著受傷的球員，這份工作占據著我的全部思緒。”

一般情況下，俱樂部醫療部門的工作表現是根據球隊人員的可用性、整個賽季受傷的人數以及球員的復出情況來評判的。查克拉維蒂說：“沒人愿意為球員的受傷負責，對隊醫最嚴厲的人永遠是自己。當球隊幾乎沒人能上場或訓練時，隊醫也不想成為那個把球員從隊伍中剔除的人。”

理想的情況是俱樂部里的每個人都目標一致，展開明確的溝通。他說：“這份工作有趣的地方在于球員和球隊想取得好成績，但也要控制受傷風險，兩者之間常常相互沖突，因此要努力協調好這兩者的關系，很有趣也很不容易。我清楚，如果有人受傷，我會受到指責，這是我必須面對的處境。我的關鍵之處在于提供信息，以便球隊做出決策。”

安迪·倫肖對此表示認同，他在2016至2017年期間主管利物浦一線隊的醫療部門，這段時期涵蓋了主教練克洛普執教的第一個完整賽季。他透露，當意見分歧時，挑戰始終在于努力找到折中的辦法。他說：“管理一支30人隊伍的醫療，里面有很多變量。如果球員能很快恢復，不僅使教練的排兵布陣有了更多選擇，俱樂部也能更好地收回他們的資產。但有些球員對康復方式有自己的偏好，我們得調整這些球員的期望。”

要在球員和教練組之間找到平衡，努力協調好各方個性，讓所有人都滿意，這非常困難。以倫肖的經驗，從未有哪位教練給他施壓，催促他過早讓球員復出。倫肖說：“克洛普絕不是那種人，從來都沒有給過我壓力。他常說，球員準備好了，你只要告訴我就行。”曾經有媒體報道，利物浦醫療團隊運作一度十分復雜，不同部門之間分歧嚴重。然而倫肖表示，在任職期間，自己與克洛普沒有什么矛盾。2016-17賽季，利物浦隊在傷病方面總體表現良好。倫肖解釋說：“克洛普是個個性很強的人，并不羞于表達自己的觀點。如果他認為有必要，就會提出問題，比如‘你為什么這么做’，或者‘這個怎么樣’。他對某些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但我們從未有過爭執。”

托特納姆熱刺隊醫療主管杰夫·斯科特是另一位在英超擁有豐富經驗的隊醫，在熱刺隊效力20年后，于2023年夏天離開。他形容自己處于球員健康和球隊需求的交叉點，強調在球員傷病問題上，俱樂部內部需要通盤考慮。高管們要求隨時掌握球員的傷病情況，以便球隊在轉會窗口期間買入替代球員。

斯科特說：“教練承受著更大的短期壓力。從他的角度來看，下一場比賽才是最重要的。然后是球員們，雖然想上場，但在身體狀況不佳的情況下堅持比賽并不明智，很有可能讓他們面臨長時間休養的風險。在不同人之間找到平衡非常難。”

隊醫還要適應很多他們無法控制的情況，最明顯的就是主教練的更替。新教練不僅會導致戰術或風格的改變，還會改變訓練方法。球員們已經習慣了前任教練的節奏和強度，這可能會導致傷病增多。

斯科特說：“這非常具有挑戰性。如果球隊從一種高強度的踢球風格轉變為較低強度，可能會很快導致受傷。熱刺隊的某些教練風格更具攻擊性，比如波切蒂諾。我們會適應這種風格，琢磨球員們需要具備哪些特質才能為這位教練效力。”

壓力

除此之外，隨時做出正確的診斷也是隊醫這份工作的壓力。這往往伴隨著苛刻的教練在耳邊的催促。

雷丁隊前體育醫學主管盧克·安東尼表示：“一名球員在訓練課上或周中的某個時候突然受傷，無法參賽，與教練交流簡直是一場噩夢。有些教練甚至會覺得這是隊醫的錯，讓我很難受。而且，球隊遭遇一連串傷病，情況變得非常棘手時，與教練交談會很艱難，因為教練同樣承受著壓力和焦慮。”

還有一種壓力，那就是讓受傷的球員恢復到最佳狀態。有些球員比較謹慎，只要感覺身體有任何緊繃或疼痛，就不愿意上場，有些球員會帶傷堅持比賽。安東尼說：“球員傷愈歸隊時，得在他們的康復訓練中嚴格要求，醫療人員得把握好分寸。有時，球員沒完全準備好，就去訓練或比賽，結果再次受傷。這種情況不常發生，可一旦發生，那感覺最糟糕。隊醫總是在謹小慎微和冒險之間猶豫。”

樸茨茅斯隊現任醫療主管史蒂夫·哈德認為，俱樂部在聯賽中排名越高，醫療主管的工作就越復雜。最大的變化之一是球員擁有自己的醫療團隊。他們為球員量身定制訓練計劃，訓練地點不在俱樂部。阿森納的巴西后衛加布里埃爾就有一家專門為他提供服務的公司。他絕非個例，尤其是外籍球員，可能更愿意與會說母語或者曾經合作過的人合作。

哈德說：“我能理解，因為有時溝通確實有難度。”斯科特也說：“在大俱樂部，我遇到一些球員帶著自己的醫療團隊，關鍵是要確保大家步調一致。現在就是這樣的趨勢，俱樂部有自己的醫療部門，球員也有自己的醫療團隊。”

運動員與負責照顧他們的隊醫之間互相信任至關重要，但有時也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哈德在米爾沃爾工作時，有一次在凌晨兩點不得不去解救一名在夜店惹上麻煩的球員。哈德之前做過夜店保安，通過動用一些關系平息了事態，把球員塞進了自己的車里。他回憶道：“我對那個球員說，別跟教練提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另外，你欠我一個人情。”

隊醫常常充當球員們的醫生、顧問和知己，卻不得不與球員展開艱難的對話。哈德效力于伯恩茅斯隊期間，曾兩次告知一名隊員膝蓋韌帶撕裂的消息。他說：“我有過很多次，要么給球員打電話，要么讓他們坐下來，一起討論傷情的嚴重程度。這挺難的，他們就像我的孩子，我像愛家人一樣愛他們，卻要告訴他們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隊醫們都承認，全身心投入的特性是這份工作最大的挑戰之一。圣誕節等節日對隊醫、球員和教練一樣，只是普通的工作日，平衡工作和家庭會很困難。

安東尼說：“我不能把手機關掉，因為球員可能會在周六晚上或者周日聯系我。這種要求持續不斷，我得一直保持在線。”有一次度假時，俱樂部要安東尼安排一次新球員加盟時的體檢。當時，度假的地方信號很差，他正和妻子一起吃晚餐，卻不得不中途離開，走出去半英里路，就為了找個有手機信號的地方，把體檢安排好。因為賽季期間周末都有比賽，隊醫常常會錯過親人的婚禮和很多家庭活動。從個人角度來說，這確實很難。

倫肖對此表示贊同：“說實話，這樣的工作毀掉了我的生活，即便6月有我僅有的真正能休息的兩周，電話仍然會響。俱樂部告訴我，‘有位新球員需要做心臟篩查，他快下飛機了，你能過來嗎？’”

滿足

如果覺得在足球俱樂部的醫療部門工作是件苦差事，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在緊張與遺憾之中不乏光明時刻，尤其是看到一名球員在嚴重受傷后，恢復到之前的競技水平。這是對球員和隊醫投入數百小時康復訓練的回報。

哈德說：“在伯恩茅斯時，我們的后衛肖恩·庫珀因髖部傷勢休戰了10個月。那是個大手術，當時還不清楚他能否恢復到原來的水平。但他經歷了那些之后回來了，在迎戰阿克靈頓的比賽中上場了，還零封了對手。那可能是我見過的最沉悶的比賽，也是我心目中的最佳比賽。看著他再次上場，我真心為他高興。”

當隊醫還有其它好處，比如身處專業足球環境所帶來的興奮感。安東尼解釋道：“我喜歡成為足球團隊的一員，朝著共同目標努力。當我們最終達成目標時，那種滿足感是巨大的。”

2019年，在波切蒂諾的帶領下，斯科特所在的熱刺隊一路高歌猛進，最終闖入了歐冠決賽。他說：“在歐冠1/4決賽中戰勝曼城和在半決賽中擊敗阿賈克斯，意義非凡。參與那段征程，以及看到熱刺培養出的阿里和哈里·凱恩大放異彩，激勵著我們這些工作人員不斷前行。雖然我們都不在熱刺了，我還是很想念他們。”

演變

哈德表示，在伯恩茅斯效力的15年間，他見證了隊醫這個職業巨大的變化。他說：“變化始于2006年。當時隊里只有我一名隊醫，負責理療、體能訓練，還幫忙制定營養計劃。直到2011年，俱樂部請來一位運動科學專家，負責體能訓練，幫我分擔工作。隨著時間推移，醫療團隊規模逐漸擴大。2021年我離開伯恩茅斯時，團隊規模大幅擴充，包括我在內有5名理療師、5名全職運動科學專家、1名全職醫生、3名按摩師，還有一些臨時工，比如脊椎按摩師。”

在與熱刺隊長期合作期間，斯科特也見證了球隊醫療部門的重大改革。他剛來的時候，一線隊醫療部門只有七八個人。當他離開時，這個部門已擴充至涵蓋運動科學專家、醫生、理療師和營養師等專業人員的25人集體，所有人都要應對足球運動規模和強度不斷增長帶來的挑戰。他說：“英超聯賽每年都在提速，對球員身體素質的要求也不斷提高。”

科學技術尤其是人工智能的發展帶來變化，將在未來幾年繼續塑造這個行業。在足球俱樂部，每一次訓練課和比賽都會被分析。GPS早已成為頂級球隊的標配，能測量球員的所有動作，產生大量數據。醫療部門從中篩選出他們認為相關的部分，展開深入研究。如今，人工智能已經能夠更高效地完成這項工作，還能幫助識別未來的受傷風險。

另一個有待開發的領域是虛擬現實頭戴設備。它可以設定特定任務，讓球員挑戰不同技能，例如反應能力、認知能力和手眼協調能力。為了幫助自己復出，切爾西的中場球員拉維亞經常戴上虛擬現實頭盔，模擬自己回到球場上的情景，熟悉自己的位置。

一些科技公司為俱樂部提供專門的服務，幫助球員提高身體素質，比如肌肉力量、平衡能力、跳躍技巧以及在移動中的敏捷性。斯科特說：“新技術幫我們衡量球員在不同位置上的實力，真的很有用。放在5年前，我都沒聽說過。”

盡管足球世界日新月異，俱樂部在數據和技術方面取得了諸多進步，但醫療護理本質上仍是一個由人來操作的過程，需要耐心、同理心和冷靜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