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生活治理是新時代鄉村治理轉型的內在要求。在經濟上不斷“放”活的大趨勢中,農民的日常生活呈現出獨特的政治意蘊,在新時代農民生活治理實踐中探索鄉村治理有效的時代邏輯與行動路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與理論價值。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時代邏輯在于,通過發揮村黨組織的政治功能與組織功能,促進農民生活治理從行政引領到黨建引領、從項目式治理到組織化動員、從政治整合到社會整合轉變,以平衡農民生活治理的制度有效性與實踐主體性。基于此,激活黨員主體性、發揮黨員先進性以及構建常態化的黨群互動關系,成為新時代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具體路徑。
關鍵詞:黨建引領機制;組織機制;生活治理;黨員主體
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相較于“物質文化生活需要”,美好生活需要不僅是物質文化生活指向上的經濟發展問題,而且是生活秩序指向上的治理問題。農村是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突破口,實現農民群體的美好生活需要是解決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重點。在城鄉統籌和農民進城的大趨勢中,建立在生產生活一體化之上的村莊秩序機制難以維系,農民日常生活日漸突破村莊生產邏輯的限定,其生活秩序被置于風險巨大的市場環境中,在個體與社會、功能與價值等不同向度出現失調甚至無序問題,呈現出獨特的政治意涵。可見,村莊日常生活本身不再是鄉村治理的背景,而是逐漸走向鄉村治理的前臺,在新時代農民生活治理實踐中探索鄉村治理有效的時代邏輯與行動路徑具有重要的現實價值與理論意義。
一、問題的提出
目前,黨建引領鄉村治理的研究主要基于治理邏輯和黨建邏輯兩個方向展開。從治理邏輯出發,相關研究重點強調黨建引領的結構形態、獨特優勢和運行機制等,側重于強調鄉村治理創新對黨組織網絡的借用。研究指出,黨建引領鄉村治理是一個關于鄉村社會“構成”與“整合”的政制問題,涉及對村級治理體系的重建,實際上形成了“行政—政治—自治”的三元構造。與一般的行政組織和社會組織不同,黨組織在促進村莊民主與治理有效互聯方面具有獨特的功能優勢、主體優勢和整合優勢。其運行機制是,通過組織嵌入和政治吸納的方式重塑縱橫結構的治理網絡,并通過推進黨社協商的方式激活鄉村治理機制,進而實現體系化結構基礎上的協商治理。黨建引領基層治理作為激活村民自治的內生路徑,指向一種基于公共性的鄉村社會團結形態。農村黨組織通過對農民群眾的教育、組織和動員,實現對鄉村事務的治理。與行政治理中服務權集中配置不同,黨建引領下的基層治理能夠打破行政部門之間的結構性壁壘,實現治理效能的提升。在這一邏輯中,黨建引領治理被視為黨建重塑治理的過程。其中,治理和服務重心如何下移是這一類研究的主線。在黨建邏輯中,主導基層治理是新時代基層黨組織功能發揮的可能路徑。研究指出,通過將黨員納入村莊治理活動和根據治理需求調整黨組織結構的方式,可以利用村莊治理實踐達到教育黨員、優化黨組織的目的,進而打破基層黨建和鄉村治理雙重“懸浮”的困境。其中,黨群關系的政治同一性構成了黨建引領治理背后的深層次邏輯。在這一邏輯中,治理激活黨建是相關研究的核心內容。
二、農民日常生活的政治意蘊
在市場化力量的作用下,農民日常生活秩序失調,呈現出獨特的政治意涵。農民日常生活的政治屬性既體現在家庭面向的安排生活中,又體現在村莊社會面向的安放行為中,同時體現在國家面向的安頓人心中。理解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時代邏輯,要從農民日常生活的政治屬性入手,關注農民“日常生活”中的治理基礎。
(一)安排生活:農民日常生活的自然樣態
家庭是農民日常生活秩序的內核,兼具“個體—社會”向的公共性和“功能—價值”向的能動性,在“連帶性”的公私邏輯和“圣凡一體”的生活邏輯的支配下構成內部自循環的日常生活結構。當前,村莊深度融入市場體系,農民生活治理的社會基礎結構——家庭的運行邏輯發生改變。位于市場邊緣的中西部農村普遍形成了“一家三制”的家庭生計模式,即老年人留村務農、年輕人進入大中城市務工經商、上學兒童由家長在縣城陪讀。在現代化轉型過程中,家庭勞動力的充分動員為農民家庭應對現代市場和社會變化提供了可能空間。然而,這一家庭形式也極大地損害了家庭在安頓農民日常生活方面的功能,農民個體(無論老人、年輕人還是小孩),都難以從家庭內部得到生活安頓。
從自然樣態的角度來看,農民日常生活的政治性蘊含于家庭生計策略之中,家庭內部的生產安排和倫理體驗構成了農民日常生活的基本實踐樣態。從生產安排的角度來看,農民生活主要是時間安排的技藝。在生產本位的村莊秩序中,農民依照農業生產的時間安排家庭生活。隨著農村改革和城市化快速發展,農民日常生活逐漸突破農業生產邏輯的規制與限定,表現出與市場化和消費主義的親和性。
從倫理體驗的角度來看,農民的生活邏輯中又體現出社會規制對農民生活意義再生產的深厚影響。在推己及人的空間結構和繼嗣(祖先—自我—后代)的時間結構中,中國人的生活具有一種指向家庭倫理的限定性,倫理關系支配了農民的生活邏輯。當前,在全國婚姻市場形成和農村消費升級的兩大重壓下,相當部分農民完成人生任務面臨更大的現金壓力。“恩往下流”的倫理轉向導致了現代化壓力在家庭內部的非均衡配置,致使以家庭倫理為根基的生命價值再生產逐漸變異,農民的倫理體驗呈現出或背負家庭的責任枷鎖或服從個體的功利需要的割裂狀態,致使農民的日常生活陷入空間壓縮和不穩定的狀態。
綜上,從農民“過日子”的生活邏輯來看,農民日常生活的政治屬性體現在以家庭為核心的生活實踐中。某種程度上,地方性的一系列規范,內含農民生活依照生產安排和生命價值再生產進行自我治理的邏輯。其中,農民的生產安排和倫理體驗構成了日常生活的基本實踐樣態,其生活依社會安排推進,無須太多的外力介入。現代化進村以后,農民的生活邏輯發生轉變,如何安頓生活逐漸成了問題。
(二)安放行為:農民日常生活的事件形態
從社會面向來看,農民日常生活的政治屬性體現在具體的事件形態中。識別和解決農民日常生活中的“生活小事”,是傳統村莊治理的主要內容。在具體的治理實踐中,治理主體或是遵循“就事論事”的標準,以“沒多大事,大家都是自己人”“因為這點小事,傷了感情就不好了”等以小化大的方式進行協調;或是通過協調當事人背后的社會關系網絡,通過動員人際關系去解決具體的事件問題,“生活小事”因而是村莊治理的對象和抓手。具體來說,農民在狹小的村莊生活空間中,因為日常交往互動中的瑣事而生“氣”,又通過熟人社會的平衡機制而釋放“氣”,形成了一種圍繞“氣”的產生、釋放與平衡的村莊生活互動形態。從農民個體與村莊生活的互動關系來看,農民生活的政治性體現為熟人社會對農民交往倫理的規定與限制。
農民在血緣關系基礎上,通過社會交往建立自己的熟人圈,形成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熟人社會。在熟人社會中,農民社會交往必須講“理”,不講理的農民不僅會被他人說閑話,也會遭遇其他村民的刻意疏遠。這個“理”就是被村落農民默認的地方性規范。這種地方性規范形成于農民的日常互助和人情往來中,具有很強的社會性特點。在這種社會性的治理實踐中,村莊社會的穩定依賴于人際關系的動態平衡。無論是社會權威還是國家權威,只有熟悉和掌握人與人之間的歷史性連接,才能將農民交往中產生的“氣”真正釋放掉,推動村民鞏固以村莊為整體的行動單元。在現代化進程中,農民的流動性和分化程度持續增大,村莊社會系統的完整性被削弱,農民之間的互動大幅減少,“半開半閉過日子”的活法逐漸增加。
在進入現代社會的過程中,傳統的地方性約束容易受到城鎮化和市場化進程的侵蝕,依托世俗權威的傳統村莊秩序機制逐漸失效。而且鄉村社會處于整個治理體系的基層,容易發生治理規范不足的問題。自我國取消農業稅以來,農民日常生活與國家系統性力量之間的制度性關聯一度呈現出弱化趨勢。在文化下鄉和服務進村的過程中,農民日常生活成為文化傳播和公共服務的客體,遮蔽了農民生活治理的獨立意義。在服務型政府建設的推進中,不少地方政府開通了“12345”市長熱線,并將群眾滿意度納入地方工作的考核中,以積極回應群眾日常生活訴求。但是,單向且剛性的滿意度考核壓力則可能過度釋放日常生活中的異質性和敏感性,致使服務走向異化。這種規范的不足,需要一種直接面向具體個人的權威力量介入彌補。
(三)安頓人心:農民日常生活的德性狀態
在生活治理的視域中,農民日常生活的政治屬性不僅僅表現在安排生活的自然樣態中,也呈現在安放行為的事件形態中,還升華為收拾“人心”的德性狀態。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進入新時代我國的主要社會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相對于新時代以往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而言,新時代“美好生活需要”不僅反映了人們生活生產背后的經濟發展問題,而且提出了生產生活秩序這一生活治理問題。“美好生活”是由農民現階段的普遍性需要定義的,它不再僅僅是一個資源供給問題,而是高度依賴于農民生活秩序安頓“人心”的政治屬性。
農民日常生活中政治意蘊的核心是“人心”,“人心是最大的政治”。中國人的生活中具有你我不分的傾向,形成了社會性道德。這種社會性道德是基于日常生活場景搭建出來的,因為依靠人們互動關系的動態發展,在這種道德影響下農民之間也就允許相互干涉。在這種社會性道德實踐中,通過村莊生活互動,農民內心逐漸形成一種建立在日常生活具體實踐基礎上的平衡感。然而,隨著鄉村社會的轉型,社會性道德在農民安頓生活、安頓人心方面效用弱化。當前,村莊社會秩序愈加依靠系統性的力量,而不是村莊內生的道德共識。與此同時,在城鎮化深化推進、鄉村多樣性分化趨勢仍將延續的現實背景中,由于分散的農村難以產生市場服務需要的規模效益,市場力量往往不愿意直接介入鄉村生活需要。因此,生活的社會化需要創造性地引入國家力量。而安頓人心的政治要求,則在一定程度上規定了國家介入農民日常生活的實踐路徑。國家力量如何觸摸到農民真實日常生活的脈絡,使資源在國家制度的調控下轉化為滋養農民生活主體性的因素,是一個實踐問題。
綜上,農民日常生活的政治屬性,凸顯了當前國家推進生活治理的必要性。從農民的生活來看,日常生活具有安排家庭生活、規范農民行為以及安頓人心的重要政治意蘊。由此,關注農民“生活”中的上述治理基礎,為理解黨建引領機制的時代邏輯和行動路徑明確了基本方向。
三、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時代邏輯
農民需要一種權威來梳理日常生活中的政治。在進入現代社會的過程中,農民的生產和生活逐漸社會化,生活秩序的維持越來越依靠系統性的力量。這種系統性治理的關鍵在于,政治化地介入到農民日常生活的實踐脈絡中。黨建引領作為一種治理機制,在嵌入生活的項目制運作中發揮出了整合行政資源的特殊優勢。然而,在經濟上不斷放“活”、農民進城仍然是大的趨勢、鄉村多樣性分化趨勢仍將延續的時代背景下,面對農民生活治理中過于復雜的微觀政治情勢,黨組織只有更好地發揮出其作為政黨的政治屬性和組織功能,建構起以黨組織為核心的鄉村組織體系,才能有效地消解生活治理中干群之間的關系緊張和規范不足問題,真正成為引領鄉村全面振興的戰斗堡壘。
(一)邏輯起點:從行政引領到黨建引領
行政引領是當前黨組織基層社會的主要實踐形態。鄉村黨組織依靠基層政府組織,或自治組織的行政化為農民提供服務。行政引領具有合理性,特別是在鄉村治理邁向日常生活的初始階段,由于農民生活的異質性和敏感性附著在家庭的市場化轉型中,無論是基層政權組織還是陷于市場的農民對于開展日常生活領域治理的必要性和可能路徑尚未形成共識,導致農民生活安頓問題以及村莊公共治理問題遲遲得不到有效解決。在這一階段,鄉村黨組織通過依賴于基層政府組織或行政化了的自治組織,發揮其作為執政黨組織的特殊優勢,以整合行政資源的形態介入到農民日常生活中,能夠高效解決生活領域包括基礎設施建設等公共事務,實現國家在短時間內變革農民私人生活環境的目標。然而,隨著鄉村治理向日常生活領域的進一步推進,行政引領機制的局限性日漸顯現出來。
問題在于,行政引領機制難以超越“即事化”的治理取向,導致其在引領處理客觀性事務上的高效率反而在涉及農民的瑣碎日常和牢固認知時大打折扣。農民日常生活廣泛涉及瑣碎的“生活小事”,同時又關聯到農民綿延的意義系統,其治理不僅包括通過“人”的動員實現對“事”的解決,更包括直接指向人的思想觀念和認知層面的變革。然而,在行政引領機制下,生活事務依托標準化考核清單,被囊括進鄉村基層組織的屬地責任中,生活治理因而需要遵照規范治理、精細治理的要求進行。分類與識別是精細治理有效的必要條件,而這與生活事務固有的模糊性之間存在張力。同時,政府力量依托技術治理平臺對村莊事務進行精準排查,借助技術流程和考核清單規范治理生活事務,將高度主觀性的日常生活治理轉換成客觀性事務治理,不僅可能造成信息失真,而且可能造成治理主體的責任推卸問題。結果是,鄉村組織對生活事務的治理動力不足且效率不高。
“黨建引領”是一種黨組織社會的新機制,要求黨組織充分發揮政黨組織的政治屬性。雖然在市場化進程中農民生活治理并不排斥國家力量的介入,但是國家力量如何真正進入農民日常生活的脈絡中,卻是一個亟須解決的實踐問題。黨建引領作為一種組織機制,不僅要在保證制度有效性方面發揮作用,通過綜合和表達農民訴求使制度目標符合農民生活需要;而且要在保證農民生活主體性方面發揮功能優勢,通過建立以黨組織為核心的基層組織體系,把農民群眾組織起來應對生活中的微觀政治情勢。
(二)邏輯理路:從中介機制到組織機制
黨建引領基層治理,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黨對社會的組織直接走向前臺。在革命戰爭年代,黨對鄉村社會的組織依賴于一種“軍事引領”的中介機制,農村基層組織的活動服務于完成“大的農村變動”的目標。新中國成立以后,在計劃經濟體制下,黨通過組織農村經濟活動來組織農民,發端于土地的生產關系是黨通過國家權力調控農民生活的切口和載體,形成了一種依托于“經濟引領”的中介機制。進入新世紀以來,農民進入現代市場和社會,農民與村莊的利益關聯趨于分化。在經濟要素進一步放“活”、村域經濟發展空間有限的趨勢下,政黨組織鄉村社會必須揚棄通過經濟引領的機制,發揮黨建引領作為組織機制的核心作用。然而,在計劃經濟體制瓦解后,由于村黨組織的資源分配權逐步喪失,其自身權威持續弱化,再加上基層行政權力上收到鄉鎮層級,村黨組織主要依托鄉鎮黨委、政府權力為農民群眾服務。在這一過程中,政黨組織鄉村社會從經濟引領轉向行政引領,黨建引領的能力尚未充分發展起來。
作為一種新的組織機制,黨建引領要求黨組織整體性地認識自身的組織優勢。在嵌入生活的項目制實踐中,鄉村治理主體認識到黨的組織優勢,將黨員吸納到治理過程中以直接面對有差別的農民個體,盡可能地平衡好項目相關人的利益得失。然而,“嵌入”生活是項目制有效執行的前提,一旦地方政府的項目設計趨向行政化,村莊項目執行績效下降,黨建引領的治理效能就會弱化。作為一種中介機制,黨建引領的作用空間局限于農民與國家的資源互動格局中,一定程度上“懸浮”于農民的日常生活實踐,忽略了農民生活治理安頓人心的功能性要求。
黨建引領的組織機制,要求鄉村黨組織打破作為中介機制的組織形態,作為一種整體性的政治權力介入農民日常生活實踐過程。在鄉村多樣性分化趨勢持續的背景下,黨組織領導下的自主儼然成為實現村民自治的前提條件。這個現象背后存在一種“被領導的自主”的可能性。國家力量要真正地觸摸到農民日常生活的脈絡,就要強化鄉村黨組織的自主權,激活黨組織在多元組織體系中的活力,創新黨組織的活動方式,激活黨員的政治主體性,根據村莊生活主體的特點把群眾組織起來,建構農民與村莊社會的制度化關系。
(三)邏輯指向:從政治整合到社會整合
政治整合和社會整合構成一個整體,其中政治整合是實現社會整合的基礎和前提,社會整合是推進政治整合的目標和價值所在。從農民日常生活的屬性來看,政治整合主要集中在生活治理的事件形態中,主要任務是黨組織運用政治手段統籌治理資源進行整體治理。在這一過程中,村黨組織以農民日常生活中的現實問題為抓手,重新激活黨建動力。另一方面,生活治理安頓人心的政治屬性則需要村級黨建以自身的政治性激活村莊社會的公共性和主體性,實現黨建對村莊社會生活領域的深層整合。
新時代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指向通過政治建構實現社會整合的實踐過程,是通過黨建的政治性激活農民生活主體性的行動過程。在農民生活治理實踐中,若村級黨建脫嵌于農民的具體生活,村級黨建則會因黨群關系缺乏深度互動而陷入“內卷化”;若生活治理過度依賴資源配置策略,生活治理也會因忽略農民生活主體性而陷入“內卷化”。結果是,國家資源下鄉可能帶來干群之間、農民之間人情上的不和諧,而局限于組織內部建設的村黨組織無力應對甚至制造出新的緊張關系和多樣規范。這就要求村黨組織不斷強化自身的政治調控能力,保證制度有效性和農民主體性的政治同一性。
綜上,進入新時代,農村經濟社會發展的一個總趨勢是,經濟方面要進一步“放”活,社會方面要進一步“收”住。在經濟上不斷“放”活的同時,村莊社會如何“收”住,是新時代政黨組織社會必須面對的一對矛盾。隨著農民日常生活的問題化,農民生活治理日漸成為黨建引領鄉村治理的重要內容。由于農民日常生活發達的政治性,行政引領下的黨組織難以超越“事本式”的治理取向,黨建引領必須發揮出其作為政黨組織的一般屬性,不依賴“經濟引領”“政府引領”等中介機制,通過黨“建”來組織社會。作為一種組織機制,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背后的行動邏輯就是一個從政治整合到社會整合的實踐過程,政治整合關涉制度有效性的提升,而社會整合涉及生活主體性的培育。總之,新時代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需要更好地調適生活治理中的制度有效性和生活主體性的關系。
四、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行動路徑
“組織起來”是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有效的根本要求,不僅是基于實現鄉村振興階段的任務而動員農民群眾在農村領域形成廣泛聯合,也是為了保證建設一個堅強戰斗堡壘,有效實現黨的領導。在《組織起來》的經典文獻中,毛澤東明確指出:“無論在什么問題上,一定要能夠同群眾相結合……我們應該走到群眾中間去,向群眾學習,把他們的經驗綜合起來,成為更好的有條理的道理和辦法,然后再告訴群眾(宣傳),并號召群眾實行起來,解決群眾的問題,使群眾得到解放和幸福。”由此指出,在治理實踐中,黨的領導和群眾路線是一個統一的集合體。概括地說,新時代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路徑可以表述為:在嚴密領導組織上,圍繞鄉村振興推動治理體系建設;在廣泛組織群眾上,圍繞安頓生活和安頓人心搞好社會建設,提升幫助農民群眾實現美好生活的能力。
(一)激活黨員主體性,建設嚴密的領導組織
嚴密的領導組織,是指農村基層黨組織在鄉村社會的全面領導。不同于政府組織的高度執行性和村社組織的高度政治化,在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傳統中,農村基層組織及其運作既是執行性的,又是政治化的,具有自主能動性。農村基層黨組織是農村各種組織和各項事業的領導核心,是黨組織動員農村群眾實施鄉村振興的重要力量,是農民生活治理的主導者。黨和國家的政策方針、上級組織的決策都必須經過基層組織這根“針”的“針眼”進行分類、組合和落實,這個組織就必須有整體性的權力,也就是自主權。基層有自主權,自上而下的權威和資源就可以成為推進生活治理的支持而不是限制,才可以消解制度與生活的不同一,成為切實落實黨和國家政策方針的基礎和堡壘。
激活黨員主體性是建設嚴密的領導組織的基礎工作,也是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有效的重要內容。建設嚴密的領導組織首先要激活黨員主體性,發揮黨員在生活治理中帶頭、組織和參與作用。在經濟進一步“放”活的背景下,農村“空心化”的程度進一步加深,公共服務供給面臨“分散不經濟”的困境。因此,要“對沖”“空心化”給農民經濟社會生活帶來的不利影響,就要求農村黨組織把農民組織在一定的共同活動中。在“空心化”的村莊形態中,激活黨員的主體性是組織農民的前提。
如何激活黨員主體性,是建立嚴密的領導組織必須面對的實踐性問題。在實踐中,有村黨組織以生活治理內容為載體,將黨員深入農民具體生活過程的情況納入黨建考核,起到了激活黨員身份意識的良好作用。這一方面是因為規范本身契合黨員及農民的日常生活,農民在共同生活中能夠實實在在地看到黨員的先進性行為。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農民成為黨員行為的監督者,黨員由此可從與農民群眾的互動中獲得正向反饋。
(二)發揮黨員先進性,解決具體的生活難題
推動農民生活治理有效,要求我們承認并遵循家庭本位的村莊日常生活結構,釋放農民家庭面對現代市場和社會的負擔,再造農民家庭與村莊社會的關聯,重建農民日常生活秩序的均衡。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細胞,在社會治理中占據重要地位。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指出:“無論時代如何變化,無論經濟社會如何發展,對一個社會來說,家庭的生活依托都不可替代,家庭的社會功能都不可替代,家庭的文明作用都不可替代。”當前,我國鄉村形態正處于快速演變的階段,經濟上進一步放“活”,農村人口向城鎮集中深刻改變了鄉村社會傳統的基礎結構,引發了農民家庭及建基于家庭安排之上的生活秩序的深刻變革。同時,國家權力和制度下鄉形塑了農民生活治理的時代背景。然而,由于科層體制的惰性以及生活與市場的親和性,制度化的生活治理可能陷入制度的自我復制,而村莊日常生活則可能在市場化進程中喪失生活主體性,生活治理實踐因此存在不確定性。農民生活治理有效的根源在于國家制度與農民生活的統一,而制度與生活在實踐中的不確定性凸顯了村黨組織開展政治調控的必要性。從根本上講,黨建引領生活治理需要超越國家改造家庭的單向維度,通過引導家庭秩序的動力機制,將生活治理實踐中的不確定性納入村黨組織主導的政治調控中,再造農民家庭與村莊社會的關聯,進而奠定新時代農民生活治理有效的深層基礎。
理解農民家庭市場化轉型中的新問題,是政治調控和重塑農民生活治理秩序的基礎。隨著全國勞動力和婚姻大市場的形成,廣大農民家庭形成了“半工半耕”的家庭應對策略,由此也產生了農民生活安頓的問題。更為深層的問題在于,農民家庭秩序的內在張力不斷加大。一方面是家庭邊界固化,家庭活動日趨私人化;另一方面,家庭倫理單向發展,“下行式”的倫理轉向不斷松動家庭本位的倫理根基。家庭難以有效消化現代化產生的壓力,家庭領域中的如養老問題、婚配難和婚姻穩定性問題、生育撫育問題等日漸外化為公共治理問題,需要超越具體的問題形態進行總體性治理。從根本上講,新時代農民生活治理需要超越家庭內生動力的規定,構建私人化的家庭與村莊公共生活的貫通路徑。
具體來說,要充分發揮家庭在生活治理中的作用,首先要釋放家庭壓力,把家庭從現代化壓力中釋放出來,才能調動家庭成員進入村莊公共生活。調研發現,一些黨組織作用發揮比較充分的地方,主要的做法是根據在村生活主體的實際需要把握生活治理的難點,以解決農民日常生活中的現實問題為抓手,由此撬動農民的參與積極性。當前,村莊中青年勞動力大量外流,農村人口結構進一步老齡化,如何安頓老年人生活就成為一個值得關切的問題。為此,組織修建老年活動中心,為老年群體提供就餐、娛樂等服務,是大多數村黨組織功能發揮有效的實踐載體。之所以村黨組織能夠實現治理有效,主要是因為黨組織抓住了村莊生活治理的難點問題,釋放了農民家庭的現代化壓力,從而再生產了家庭的倫理動力,私人化的家庭由此獲得通往公共生活的可能路徑。黨員的先進性作用,一方面體現在對農民情感的引導,黨員主動關注農民群眾面臨的“生活小事”,降低農民在情感互動中存在的資源依賴,進而減少農民在家庭生活中的情感張力,更好地安頓生活。另一方面,黨員的先進性體現在情感協調方面,即打破農民家庭之間相對分散的狀態,通過村莊動員推進鄉村建設,增進村莊社會聯結。
(三)黨群互動制度化,重塑公共的社會秩序
新時代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邏輯是從“政治整合”轉向“社會整合”,發揮引領作用的空間也必須從“政治參與領域”轉向“日常生活領域”。新時代黨建與治理陷入雙重內卷化困境,農村基層黨組織充分發揮組織功能必須以農民日常生活中的現實問題為“抓手”,通過解決農民生活中的具體問題來廣泛動員在村農民。關鍵在于,在生活治理實踐中,村黨組織領導的多元治理體系應致力于發掘鄉土社會中碎片化的社會資源,根據農民的日常生活邏輯重構村莊社會公共性,使生活治理實踐順應村莊社會建設的邏輯。然而,當前不少地方的農村基層黨組織在鄉村振興的工作中并未明確村莊發展實際并形成有針對性的發展路徑,把生活治理的重點放在依靠國家權力和資源向農民群眾提供“項目式”的生活服務上。這種做法雖然在短時間內有利于黨建引領下的農民生活水平的實質性改觀,但就長遠而言,由于未能調動農民在生活治理中的主體性,黨建引領活動僅僅局限于在政治參與活動中,缺乏對農民日常行為動機和觀念的引領,并不利于村黨組織的功能發揮和生活治理的秩序建設。因此,村級黨建必須以政治性激活村莊公共性,打通農民與村莊貫通的路徑,釋放村莊社會資源的治理效能。
隨著現代性力量持續進村,鄉村多樣性分化趨勢仍將延續,黨建引領在日常生活領域的整合效應凸顯。在此,黨建的政治性調控是黨的領導的體現,主要依靠黨群關系實現。一方面,黨建重塑生活治理責任,不僅強調黨員在治理中的政治覺悟,而且強調調動群眾在生活治理中的主體性,其實踐路徑在于黨員在日常生活中對群眾的帶動作用。另一方面,黨建重塑生活治理結構,既強調增強村黨組織的自主權,也強調黨組織對村社組織的領導,政治動員是新治理結構能夠發揮功能的關鍵技術。概言之,主要依靠黨群關系而不是政府組織,黨建引領在農民生活治理的實踐中重塑村莊公共性,夯實了生活治理的深層基礎。
保持常態的黨群聯系,成為當前推進生活治理的重要內容。一般來說,制度和慣習是保持事務處于常態的兩種不同方式,其中制度具有外顯性,受到他人監督;而慣習具有內隱性,主要涉及個體對行為的自我對照。在鄉村社會的傳統規則失效,而新的社會規則尚未形成的背景下,制度化對于保持常態而言是相對可行的舉措。從田野經驗來看,近年來“黨員聯系戶”制度發揮出密切黨群關系的作用。所謂“黨員聯系戶”制度,就是按照“就近原則”對黨群的網絡化組織,每個黨員負責聯系10戶左右的村民,負責向村黨組織反映聯系戶的情緒和要求,并組織聯系范圍內的村民解決他們自己的各種問題。此外,中西部普通村莊干部的晨會制度也發揮著重要作用。具體來說,村黨組織在堅持“四議兩公開”制度的基礎上,根據村莊事務瑣碎、分散的特點,每天早上在村委會召開一個簡短的會議,及時對前一天工作中的問題以及早起在片區轉圈時收集的問題進行討論,由此安排當天的主要工作。這一舉措由于對農民需求的及時反饋,以及賦予黨員干部的自主權,在激活黨員和群眾主體性方面都發揮了作用。
概而論之,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行動路徑是黨的領導和群眾動員的統一,建設嚴密的領導組織和廣泛動員在村農民界定了新時代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內容邊界。由此,激活黨員主體性,釋放家庭的現代化壓力,以及保持黨群聯系的常態化聯系理應成為當前村級黨建創新的具體行動。
五、結論與討論
本文主要從黨建引領的視角引出農民生活治理的話題,回答了在經濟進一步“放”活、村莊日常生活問題化的時代背景下農民生活治理的時代邏輯與行動路徑問題。以農民日常生活的政治意蘊為切入點,考察當前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發展階段和治理基礎,從而揭示作為一種組織機制的黨建引領下的生活治理從政治整合最終指向社會整合的行動邏輯。作為一種組織機制,建設嚴密的領導組織和廣泛動員在村農民形塑了當前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的可能路徑。在此,黨群關系的政治同一性推動著本研究的具體分析。
從黨群關系的實踐框架來看,黨建引領不僅是一個治理中介機制,在項目動員中發揮整合主體關系和資源的作用,而且充分發揮著黨組織在日常生活中的政治功能和組織功能。在鄉村社會持續分化的背景下,農民生活治理要充分發揮黨員作為一種治理資源的作用,通過建構黨群之間的深度互動機制,開啟鄉村治理和村級黨建創新的新局面。一方面,將黨員教育管理納入日常生活中,通過日常生活治理實踐教育黨員,增強黨員的政治性;另一方面,發揮黨員的帶動作用,通過常態化的黨群聯系,梳理在村農民日常生活中的痛點問題,在解決農民現實問題的過程中實現黨的領導,促使村級黨建與生活治理在互構聯動中實現創造性發展。
本研究為深入理解鄉村治理轉型研究提供了“黨建引領”新的組織機制的視角,并進行了理論維度的分析。與此同時,本研究仍存在如下局限性。一是圍繞組織機制分析黨建引領農民生活治理中的行動邏輯,為分析農村基層黨組織的功能完善和轉型拓寬了研究視域,而對于農村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功能以及政治功能與組織功能之間的關系仍需進一步探究;二是從日常生活的政治屬性和治理基礎入手,圍繞黨群關系的政治同一性對生活治理進行總體性分析,但因缺乏對黨組織領導村社組織的深入考察而可能使研究忽略了某些重要側面。這些不足為后續研究留下進一步探究的空間。
責任編輯:鄧田田
作者簡介:張金金,女,中國地質大學(北京)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王炳林,男,北京師范大學中共黨史黨建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