箋紙界行的由來

在箋紙眾多的別名中，有一種雅稱即以其書寫行數命名——八行書。八行書之稱，由來最古，自南朝以來，八行書已成為友朋間書信往還的一種代指。

關于八行書的典故，最早見載于唐歐陽詢等人所編《藝文類聚》卷三十一《人部十五·贈答》，此卷收錄馬融寫給竇章的一封回信，大意是說：孟陵奴送來所賜書信，見到你的手跡，真是無比歡喜，如同見面一般。

這封回信里記錄了竇章來信的書寫形式：“書雖兩紙，紙八行，行七字，七八五十六字，百一十二言耳。”據出土文物及文獻記載，紙質書寫材料在東漢時已得到較為普遍的使用，至于竇章所書兩紙是否畫有界行，從字面無從得知，但一紙八行卻成為明清以降箋紙制作最為常見的制式。如《說箋》收錄的一通明人手札，所書箋紙為折疊式，封面印“八行書”三字朱文，正文每折印竹冊樣界行各四，兩折聯為八行。

值得注意的是，竇章的兩紙八行之書應是一次偶然的自我書寫，并不能說是漢人尺牘的固有書式。例如西晉索靖的《月儀帖》、梁昭明太子的《錦帶書十二月啟》以及唐人《朋友書儀》，內容多是以時序之變問候親友起居溫寒、傾訴時世亂離別苦，對書寫格式及用紙并無一定的規范。

從出土文物看，秦漢時期，簡牘是繼甲骨之后使用最為普遍的書寫載體，稍后便有絹帛之類，而紙的出現最晚。漢代劉熙所撰《釋名·釋書契》言：“簡，間也，編之篇篇有間也。”《釋名》中所謂的篇之有間，即指竹簡編冊后，兩枚竹簡之間的縫隙。或許正是這樣一種虛空的存在，成為以后帛、紙書寫中預畫界行的肇始。關于始畫界行的實物，筆者暫時可以追溯到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發現的帛書。這批出土帛書保留了2000多年前古人用絹帛書寫并存放的最原始狀態，出土帛書有整幅、半幅兩種高度，其中整幅高度為48厘米左右（約合漢尺二尺），折疊為長方形存放；半幅之帛則以二三厘米寬的竹簡為軸，卷于其上。兩種尺幅的帛書同時放在一個雙層漆盒的下層，其中部分帛書在書寫前已用朱砂或墨畫有寬約七八毫米的界行，如最晚抄寫于漢高祖劉邦時期的馬王堆帛書《老子甲本》上的朱絲欄界行。絹帛作為貴重的書寫材料，是經典文獻由簡牘承載向紙本傳承的重要過渡。

親人友朋間的書札交往，因多屬私人行為，所以除了在稱謂、格式上保留基本的書寫禮儀以示尊卑長幼外，更多的則是個性與情感的抒發。加之古人通信多為文言短書，對豎寫左行的整齊程度要求并不高，所以在現存漢晉出土紙牘及傳世晉、宋名人書札中，書寫用紙多不預畫界行。目前所見較早的例證便是現存天津博物館的唐人雙鉤填墨王羲之尺牘《寒切帖》，查歷代著錄及出版物圖片，其上所繪烏絲界行清晰可辨者有九，此摹本所用雖為唐紙，然界行之制當從右軍原本照搬。王羲之此帖書風，不激不厲，從預畫界行的書寫法度中自由蕩開，筆不滯，墨不澀，沉著中可見寒切，呵凍處亦有流轉。宋代的黃庭堅評楊凝式書法，“俗書喜作《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誰知洛陽楊風子，下筆卻到烏絲闌”。觀楊凝式所書《夏熱帖》，真如橫風斜雨，滿紙淋漓，直追逸少。可見黃庭堅所欣賞的書法之美正是這種能越出規范、自由無拘的王、楊一格，正如他的《松風閣帖》。

箋紙上的界行之制，早期應多出于匠人之手。后世隨著造紙工業與雕版印刷的發展，直到明代，箋紙上印制界行才逐漸流行開來。晚清以來，界行又有自顯到隱的轉變，其對于紙面的裝飾性讓位于更為精美多變的饾版拱花圖案。

明清以至20世紀初的箋紙制作，由兩行至十六行以及多行皆有所見，可知八行箋雖是主流，卻并不是唯一的標準。八行之外，另一種較為有意蘊的便是十三行箋。晚清又有一種“綢繆千萬語，婉轉十三行”的箋紙，四周邊欄以疏枝梅影為飾，中間界行則以側臥的“己”字形線條回環繞引成十三行，真可謂別出心裁，相思在深淺離即之間，不著一字，片片吹盡。

（作者任職于中華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