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貴州白褲瑤服飾受民族互嵌格局影響,表現出活躍的文化變遷征象。為探究白褲瑤服飾中族群互嵌與文化變遷信息,文章采用民族學中的民族互嵌理論,在定量分析白褲瑤與周圍民族在空間、生產、信仰互嵌狀況的基礎上,結合象征人類學、符號學等理論對白褲瑤服飾工藝、紋樣與色彩進行考釋。研究表明,白褲瑤服飾形成于族群遷徙與互嵌的歷史語境,表現出動態模糊、族群身份強分化與族群情感弱認同為主的互嵌表征,是族群交流的形象書寫。運用民族互嵌理論分析白褲瑤服飾內在邏輯,不僅能了解該民族的造物文化,更能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重要參考價值。
關鍵詞:貴州白褲瑤;服飾;圖騰;民族非遺;民族互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中圖分類號:TS941.12;K892.23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1-7003(2025)03-0119-12
DOI:10.3969/j.issn.1001-7003.2025.03.013
收稿日期:2024-08-12;
修回日期:2025-01-14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藝術學基金項目(23BG131)
作者簡介:劉宗明(1978),男,教授,博導,主要從事傳統技藝的傳承與創新研究。
“白褲瑤”是瑤族在貴州省的主要分支之一,主要聚居在貴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荔波縣一帶。因白褲瑤男子傳統著裝以齊膝白褲最具特色,故稱“白褲瑤”。受族群遷徙影響,該民族并無文字,而以工藝、紋樣、裝扮方式為書史語言記錄族群的歷史發展。白褲瑤服飾作為一種紀史文本表現出明顯的族際互動征象,是當地民族文化生態系統中的重要一環,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目前學術界關于白褲瑤服飾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四個方面:其一,對白褲瑤服飾裝飾紋樣中隱含的文化信息進行考釋與解讀,如賈煜洲[1]、李雅日[2]、蔣立松[3]、廖方容等[4];其二,對白褲瑤服飾功能與制作工藝的考察與研究,如周少華等[5]、劉紅曉[6]、楊志蓉等[7]、胡彬彬等[8];其三,對白褲瑤服飾藝術與美學特征的探析,如吳秀麗[9]、廖軍等[10];其四,對白褲瑤服飾文創產品的創新開發實踐,如張雪等[11]、劉世軍等[12]。總體來看,白褲瑤服飾的相關研究,大都將其置于民族學、人類學或者民俗志的視閾下對白褲瑤服飾的單一構成元素展開分析。但在白褲瑤服飾文化形成的歷史語境和內生邏輯研究方面缺乏根本性和整體性觀照,以至于難以把握白褲瑤服飾文化發展的規律。
貴州作為民族地區,多民族共生互嵌格局為各民族知識共享和族際互動提供了豐富的交流交融空間。而白褲瑤族作為遷徙民族,不斷與周邊族群接觸、互嵌與共生,充當打破族際隔離的鐘擺和溝通異質族群的紐帶。服飾作為白褲瑤族延續族群歷史文化的重要文本,其中隱含著豐富的民族文化交流信息。因此,欲深度挖掘白褲瑤服飾中蘊含的歷史信息和文化價值結構,首先需要厘清該地區的民族互嵌關系。1944年卡爾·波蘭尼[13]首次提出“嵌入性”學說并將其介入社會學研究以來,在格蘭諾維特、羅家德、祖瓊、迪馬吉奧等人先后研究下,嵌入性理論逐漸形成以結構、認知、文化、政治四個維度為主的完整理論體系。后該理論被介入民族學研究中,用以探查民族關系、族際互動、文化空間等方面的內生邏輯,可見“民族互嵌”是嵌入性理論在民族學研究中的創造性發展。第五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的主線和“綱”,同時強調要“逐步實現各民族在空間、文化、經濟、社會、心理等方面的全方位嵌入”[14]。因此,從民族互嵌理論出發,在對白褲瑤聚落與其他民族互嵌狀況的考察基礎上,分析獲取白褲瑤服飾制作工藝、紋樣圖騰、色彩構成及藝術風格中隱含的族際互動信息,不僅能夠從文化遺產的原真性出發探求多民族地區良性族際互動內因和為構建民族和諧互嵌關系提供理論基礎,也能夠為文化遺產保護利用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相結合提供一定的范式參考。
1 貴州白褲瑤服飾的微觀民族志考察
經過千百年的族群遷徙,瑤族各支系如同繁星一般散落在嶺南群山之中。服飾作為瑤族重要的“紀史文本”,不同文化語境下的瑤族支系創造出各具特色的服飾文化。白褲瑤族自明清時期遷至貴州省荔波縣境內以來,不斷與周圍世居民族進行文化信息的交流與共享,百年來的族際互動成為白褲瑤服飾形成的主要內生動力。因此,從民族志的角度對白褲瑤服飾進行整體性觀察成為析出白褲瑤服飾背后文化意義及社會邏輯的必要前提。
1.1 白褲瑤女性常裝與盛裝
白褲瑤女性服飾主要分為日常勞作時所穿著的常裝與參加族內重大節慶活動時所穿著的盛裝兩種。其中,白褲瑤女性服飾常裝由頭巾、上衣及百褶裙三部分組成,并無過多紋樣裝飾,基本以青、黑、白三色為主。而盛裝則是在常裝的基本結構上多穿戴一雙綁腿,裝飾紋樣與色彩表現得相對更加豐富明亮,如圖1所示。微觀來看,白褲瑤女性的頭巾由一塊方形青黑色土布和兩條白色織帶組成。在裝扮頭飾時,白褲瑤女子先將頭發挽成椎髻,然后將黑布中間對準前額從前往后包裹頭發,最后將兩條白色織帶纏繞兩周,在前額處固定系緊,如圖2所示。
除頭巾外,白褲瑤女性服飾最具特色的就是當地人口中的“褂衣”,又稱作“貫頭服”。白褲瑤女性常裝和盛裝的上衣部分皆為“貫頭式”結構,由前、后兩幅和袖布環三部分組成,肩部相連,衣襟兩側不做處理,無袖無扣。前幅是一塊與肩寬相等且無任何裝飾的正方形家織黑色方布,后片則是一塊與前片等寬且繡有“盤王印”圖案的繡片。筆者通過實地比對服飾標本發現,盛裝與常裝的區別就是衣服后擺拼布的層數上,其中常裝為單層而盛裝則為三層,如圖3所示。
白褲瑤女性服飾下裝與大部分瑤族支系女性下裝長褲不同,無論冬夏皆習慣穿著一條青、黑、橙色相間的百褶裙,裙褶從裙腰一直延伸到裙擺。與常規百褶裙不同之處是,白褲瑤女性穿著百褶裙時還需搭配一條塊長方形“襠布”。“襠布”長度比裙擺略長,由一塊黑色鑲藍邊的長方形土布制成。從南丹白褲瑤女性服飾制作技藝傳承人黎鳳珍口中得知,“襠布”的作用主要為了遮擋裙縫之用。經過觀察可知,白褲瑤百褶裙也分盛裝及常裝兩種,其中盛裝百褶裙比常裝的裙幅稍寬且裙褶也更為繁密挺拔。此外,盛裝穿搭中使用的綁腿一般在日常裝扮中并不使用,而是在重大節日或者祭祀等正式場合中才佩戴。綁腿一般分為兩層,外層為繡有橘紅色“米字紋”圖案的四條花綁帶,內層則是由純黑色家織土布制成的內襯,有些白褲瑤繡娘還會用金銀色的亮片來進行裝飾點綴,如圖4所示。
1.2 白褲瑤男性常裝與盛裝
不只是女性服飾,白褲瑤男性服飾同樣也分為常裝與盛裝兩類。在裝扮結構上,白褲瑤男性常裝主要由頭巾、上衣、白褲三部分組成,而盛裝相較于常裝在服飾層次與色彩構成上相對更為復雜。與女性盛裝相同的是,白褲瑤男性盛裝出席活動時同樣會增配一雙繡花綁腿,如圖5所示。通過實地觀察發現,白褲瑤男性在日常勞作中的頭飾直接由一條寬約2 m的白布纏頭而成。而在盛裝頭飾的穿戴方式則相對較為復雜。首先,需先將頭發擰成一股,僅腦后留出一撮頭發,然后用一條長約1.5 m、寬約35 cm的白布纏繞包緊,再用一條相同尺寸的家織黑色土布順折盤繞在白巾外側。腦后預留的頭發自然散落在頭飾外側,看起來如同雞冠的造型。筆者從當地鬼師王元榮口中得知,該頭飾的造型與白褲瑤濃厚的雄雞圖騰有著密切的關系。
此外,白褲瑤男性服飾上衣也具有十分明顯的雄雞圖騰征象。白褲瑤男性服飾的上衣是一件黑色對襟且無領、無扣的短褐上衣,主要用刺繡腰帶來進行固定。袖口和衣擺處則用藍布鑲邊,后衣擺及兩側呈開衩結構并運用橘紅色絲線繡制紋樣進行裝飾,如圖6所示。白褲瑤男性盛裝上衣則是由四件常裝疊穿而成,后身衣擺處層層花紋的視覺效果如同雄雞的尾羽。經過橫向比對眾多瑤族支系服飾,這種疊穿方式僅見于白褲瑤支系。白褲瑤男子服飾的下裝主要由一條無襠齊膝白褲和綁腿組成。一般男性日常穿著的白褲沒有任何紋樣裝飾,而盛裝時所穿著的白褲則會在褲腳處繡制五條呈手
指狀分布的橘紅色柱狀紋樣,此紋樣在當地被稱為象征祖先盤王的“血手印”紋,如圖7所示。據白褲瑤服飾制作技藝傳承人黎鳳珍口述:“‘血手印 ’是白褲瑤祖先在抵御外敵時力戰不勝,犧牲前將帶血的手掌印在褲腳,后來白褲瑤子孫為紀念祖先將該紋樣繡制在褲腿上,希望獲得祖先的庇佑。”在白褲瑤服飾具有濃厚雄雞圖騰意味的這一前提下觀察白褲瑤男性下裝搭配時會發現,白褲與綁腿的搭配更傾向于模仿雄雞的腿部形態。無襠白褲搭配橘紅色“米字紋 ”綁腿的造型與白肚腿、花背尾的雄性白腹錦雞形象十分相似。這種以身體裝扮來強化族群圖騰的行為,恰恰證明了白褲瑤服飾中文化信息的豐厚。值得一提的是,白褲瑤女性綁帶為四條,而男性花綁帶則為五條,這種男單女雙的數量差距暗含著漢族的陰陽數術,極有可能是漢文化與白褲瑤原始生殖崇拜交流融合的現象。
2 貴州白褲瑤服飾中的族群互嵌表征
前文從民族志的角度對貴州白褲瑤服飾品類進行微觀分析,發現白褲瑤服飾無論是結構、紋樣抑或是穿戴方式皆隱含著豐富的文化變遷信息。在多民族共生的貴州荔波縣,白褲瑤與布依、苗、水、侗等十余個民族群體互嵌共生。在互嵌格局下,白褲瑤與其他民族之間的族際互動痕跡映射到服飾上。因此,對白褲瑤服飾中民族互嵌表征分析,不僅是對文化信息的提煉,更是對隱藏在服飾背后荔波縣社會邏輯的解碼。
2.1 服飾中文化互動的客觀條件
欲對白褲瑤服飾中隱含的民族互嵌和文化變遷信息進行解碼,就需要事先展開對荔波縣民族地區文化空間特征的研究。因此,需要厘清荔波縣各民族文化單體的地理空間分布及宏觀聚落格局。從荔波縣民族聚落分布的田野調查情況來看,該地民族聚落呈現以布依、水族為中心,瑤、苗、侗族較邊緣的“中心—邊緣”空間嵌合格局,如圖8所示(http://www.onegreen.net/maps/List/List_766.html,審圖號為JS(2016)-01-123的荔波縣標準地圖繪制,底圖無修改)。其中布依族聚落分布最廣泛,占據縣域內主要水脈,分布在樟江、三岔河、方村河流域周圍的大部分鄉鎮。水族聚落分布除永康、水堯、水利三個水族鄉外,還零散分布于茂蘭鎮、朝陽鎮、瑤山鄉、玉屏鎮及洞塘鄉、小七孔鎮的部分村落中。而瑤、苗聚落則集中在較為邊緣的瑤山鄉、瑤麓鄉和月亮山東南麓地區的大土苗寨。
據史料和歷史線索來看,該地“中心—邊緣”民族互嵌格局的形成主要受經濟、政治、文化、遷徙順序等因素影響。晉人常璩所撰《華陽國志·南中志》載:“有竹王者,興于遯水……長養,有才武,遂雄夷濮。氏以竹為姓。捐所破竹于野,成竹林,今竹王祠竹林是也”[15]將史料與當地神話傳說進行比較可推測,布依族的竹圖騰源于文獻中的“竹王”說。陳朝科在《布依族與夜郎國》[16]一文中亦推考出當今布依族乃是“濮僚”一系的竹王族屬:“竹王生于豚水,興于豚水,亡于豚水。”豚水,前已敘述,經考證為今之北盤江。北盤江流域為布依族古今之聚居地。布依族先民“濮僚” 是夜郎的主體民族,竹王族屬當屬“濮僚”。 從信仰發展規律看,布依族在歷史上某個時期的確統治過黔南、黔東南。《荔波縣志稿》載:“荔波縣舊屬粵西,於漢唐無所考,宋時置土州羈縻,元季明初,為皮、蒙、雷三土司占據,正德間改土為流。”[17]如今荔波縣的布依族仍以蒙、雷為姓,可見布依族對當地的統治淵源甚久。而同居中心地帶的水族,歷史底蘊同樣十分深厚,先秦時就已在貴州省居住,他們有自己的語言、文字、律法、歌舞等,生產力較其他民族更為先進。在該地民族聚落格局形成初期,自然會占據資源豐厚的中心地帶。而苗、瑤兩族遷至荔波縣相對更晚,可追溯至隋唐時期,且瑤、苗兩族在歷史上頻繁處于遷徙狀態,生產力未能得到有效的穩定發展。故在整個荔波民族聚落空間分布格局中長期處于邊緣地帶。這種聚落空間互嵌格局為荔波縣各民族之間的族際互動奠定了現實基礎。
2.2 制作技藝中的生產技術共享
生產力作為人類改造自然使其適應自身需要的物質力量,不僅直接決定著社會物質生活,而且規定和制約著全部社會生活。荔波各民族依托互嵌格局在生產生活上交流與共享。隨著時間發展,在日常生活中形成共性與差異并存的生產生活互嵌現象。
如在服飾制作工藝方面,白褲瑤的“粘膏染”,布依族、水族的“靛染”“楓香染”與苗族的“扎染”“蠟染”,在制作流程與防染工藝原理上十分相像。淳于步在《民族文化與自然生態系統的耦合——貴州少數民族植物染色與生態環境關系的研究》[18]一文中認為:“貴州省少數民族對于防染技術的運用不僅受當地生態環境的影響,也與各少數民族之間的文化耦合運行有著密切的聯系。”因此,生產生活互嵌很大程度上決定著當地文化生態體系的形成與發展。在審美方面,曾以世居民族自居的布依族服飾整體以青黑為主,而周邊苗、水及瑤族也傾向以青藍色為主的冷色調服飾,如圖7所示。這種審美方面的共性不僅受地域制衣材料限制,更主要來自族群互嵌格局的影響。各族群在接觸與沖突并存的歷史語境下促進了生產技術的共享與互動。在生產方面,聚居于該地的民族基本都是以采集、農耕、漁獵相結合的生產方式為主,生產工具、耕作方式互相借鑒與共享。
從白褲瑤服飾制作技藝非遺傳承人黎鳳珍家中采集到的關于白褲瑤服飾“血手印”和“背牌”紋樣的口述傳說中,可以發現諸多族際互動痕跡:“古時,蒙氏土司欲占據白褲瑤聚落的水田,但忌憚瑤王有一枚召喚銅甲軍的印章。命人竊取印章后,夜襲瑤寨。瑤王力戰不勝,死前將血手印在男性褲腳,
將印章紋樣畫在女性服飾后背。代代相傳逐漸成為白褲瑤祖先崇拜的象征(黎鳳珍口述,筆者整理)。”剔掉傳說中神話成分后,可確定在歷史上荔波縣各族群為爭奪生產資源曾多次爆發沖突。這種存在諸多不確定性的族際互動,促使荔波縣民族生態系統逐漸嵌合得更加緊密,形成了一種浸入日常的族際和諧狀態。
2.3 裝飾紋樣中的圖騰信仰共用
美國人類學家F·普洛格、D·G貝茨在著作《文化演進與人類行為》[19]中談及“族群”構成時說道:“人類學者把血統概念作為‘意識’,是因為構成血統群體集體標志之一的思想不僅是有生物上共同祖先的前提,而且是一系列信仰、神話和象征并有相當的宗教意義。”因此,族群形成除了“血統群”外,還有從共同勞動和共同生活中生發出的“共同意識群”,這種“共識”的符號形式即信仰圖騰。該理論還可以延伸出血統、意識之間的一種互動,即血統融合促進各族群信仰體系的相互嵌合。
從荔波縣民族村寨族群文化的田野考察來看,圖騰信仰的表現場景分三個方面,分別是節慶、婚娶和喪葬。在這三個場景中,節慶和喪葬屬于邊界性極強的族內活動。在民族成份復雜的荔波縣,各民族間的通婚卻充當著打破族際隔離的鐘擺。馬戎在《社會學的族群關系研究》[20]一文中提到:“族際通婚都被認為是測量民族關系和民族交融程度的重要工具。”因此,族際通婚作為族際接觸中最直接和最徹底的形式,是民族心理觀念的真實寫照。經調查,在當地布依族家庭中可見漢、苗、水族的女性成員,白褲瑤族家庭結構中又可看見漢、苗、侗族的女性成員。從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資料可知,貴州省族際通婚在整個嶺南民族地區的頻率最高。其中兩個民族戶占比11.22%,三個及以上民族戶占比0.61%,多民族戶占全省總戶11.83%,如圖10所示(數據來源于《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原因有二:一是從神話、史料等文獻追溯西南民族地區各族群的歷史發展脈絡,基本都可溯源到早期社會的“三苗”一系。文化基因同源性使他們對血統融合始終保持包容心態。二是西南民族地區各族群歷史上長期處于原始時期,落后的生產條件增強了對勞動力的需求,他們希望依靠聯姻增加勞動力。婚嫁在促進族際和諧互動和族群互嵌格局形成的過程中充當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各族群通過長時間血統交融在信仰上也形成了一種互相交錯的嵌合格局。在荔波縣,無論布依族抑或是苗族還是瑤族、侗族等族群,主持宗教儀軌的執事者皆稱“鬼師”,且一些祈福、攘邪、嫁娶的象征性儀式都十分相似。此外,在服飾上也會共用同一母題的紋樣,如苗族服飾上的鳳鳥紋與白褲瑤服飾上的鳥紋則皆屬于鳥圖騰的范疇(圖11)。在田野調查中發現,圍坐在平壩前繡花的婦女群體,互相交流著刺繡的技巧和圖案的樣式,她們的民族成份十分多元且基本都有親屬關系。可見,不同族群之間的通婚促進著血統之間的融合,血統的融合又在一定程度上不斷擴充著雙方的精神信仰體系。
3 白褲瑤服飾中族群互嵌的具象書寫
在荔波縣族群互嵌維度宏觀考察基礎上,從微觀著手分析白褲瑤支系與其他族群文化互嵌的表現形式。從制衣工藝、紋樣敘事及審美風格三方面對白褲瑤服飾中文化堅守與變遷的表現進行推考,達到對白褲瑤服飾文化互嵌特征的深度追溯。
3.1 青衣少飾:聚落空間互嵌在白褲瑤服飾配色中的內化
記載瑤族服飾的史料文獻中,對瑤族服飾的描述大都突出“斑斕細碎”的特征。《后漢書》載:“織績木衣,染以草實,好五色衣服,衣服斑斕。”[21]再有,《嶺外代答》對瑤人服飾也有“西南夷大率椎髻跣足或衣斑花布或披氈”[22]的描述。五彩配色和繁密紋樣是瑤人服飾的顯性特征。湘、桂、滇及粵北山區的各瑤族支系服飾皆以通體繁密的五色滿繡為特征,但白褲瑤無論盛裝抑或是常服,并不以“五色之好”和“斑斕紋樣”為主,而選擇以青白配色為主的色彩結構,如圖12所示。
該特征最早可追溯到隋代,《隋書》對白褲瑤服飾的記載是:“男子但著白布衫,更無巾褲,其女子青布衫,斑布裙,皆無鞋履。”[23]從審美發生學角度看,這種服飾審美差異源于白褲瑤與其他民族之間互嵌所產生的審美變遷行為,本質屬于互嵌帶來的涵化現象。
文化涵化即世居民族通過沖突、教化等方式對遷徙族群文化的同化現象。從采集的白褲瑤民間傳說來看,白褲瑤歷史發展過程中充斥著大量與他族的沖突。其中白褲瑤與布依族之間的沖突最為頻繁,這種矛盾推動白褲瑤與其他族群的文化交流。作為遷徙族群,在文化上會受到來自世居族群的涵化。傳統布依族服飾一般是男著衣衫、女穿衣裙,婦女衣、裙均有蠟染、挑花、刺繡圖案裝飾,頭飾則一般包頭帕、挽椎髻,而男子頭戴青花格布頭帕,身穿內白外青的對襟或大襟短上衣,褲為闊腳長褲。通觀來看,布依族服飾主體呈青、白、黑三色。除布依族外,在荔波世居的水族其服飾的顏色構成也基本呈青、黑、白三色。
據白褲瑤鬼師口述:“他們的祖宗由江蘇糯米街遷至獨山,后又搬遷至荔波縣的小七孔,最后搬到蠻降屯,至今已有10余代人了。”據口述史可知,白褲瑤不僅經歷漫長的跨省遷徙,遷入荔波縣后仍處于遷徙狀態,流轉于各世居民族間尋求謀生之地。從長期嵌合在世居民族間的歷史境況看,白褲瑤服飾所表露出的審美附庸不僅是文化互嵌導致的客觀現象,更是白褲瑤通過這種附庸行為來淡化在世居族群心中的異族性。從民族心理學角度看,白褲瑤放棄“斑斕五色”追求“青衣少飾”的服飾風格,在某種意義上屬于典型的族群自我保護意識。比白褲瑤生存境況更為落后的青瑤、長衫瑤等瑤族分支更是直接被同化為青黑色服飾,瑤族特征十分淡化,如圖13所示。綜上所述,白褲瑤與其他瑤族支系在審美上的差異主要來源于互嵌引發的異化,荔波縣的多民族互嵌格局是推動白褲瑤服飾文化審美變遷的本質內因。
3.2 四季成衣:生產生活互嵌在白褲瑤制衣工藝中的表征
白褲瑤服飾主要以棉布制成,運用染、繡、織多種工藝進
行裝飾。據實地考察,白褲瑤繡娘需歷經春、夏、秋、冬四季,即春繅、夏織、秋染、冬畫,才能制作一整套白褲瑤服飾,如圖14所示。當地春天氣候溫潤,蠶絲的韌性程度最佳,因此白褲瑤繡娘在春天便開始用當地獨有的“金蠶”蠶繭進行繅絲。至夏季用棉花來紡線、排紗、織布,其中排紗是白褲瑤紡織工藝中最具特色的步驟。排紗需事先選擇一塊空曠場地,固定好排線樁,由數名白褲瑤婦女相互配合將雜亂的棉線有規律地纏繞在排線樁上,做成線軸后再上機織布。因為需要繡娘不斷穿梭在排線樁之間整理紗線,當地人又稱之“跑紗”。秋天白褲瑤地區已經結束雨季開始迎來短暫干燥期,適合布坯的染制與晾曬,且制作染料的藍靛草、雞血藤等植物進入成熟期,花青素等青色物質十分充分。此時白褲瑤婦女進山采集藍靛草、雞血藤制作染料,并將上年冬天在布坯上繪制的粘膏紋樣進行染色、脫膏和固色,使被粘膏覆蓋處的紋樣顯露出來,這種花紋染制的方法原理與苗族的蠟染異曲同工。進入冬季農閑時,白褲瑤婦女圍繞在火塘旁邊裁衣、繡花,并繪畫粘膏圖紙為來年作準備工作。通過對白褲瑤制衣過程的實地考察可以發現,他們的服飾文化與氣候環境、生產生活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至今,白褲瑤婦女還依舊堅持“四季成衣”的制衣步驟,這種服飾技藝的產生主要源于農業文明對氣候環境的天生敏感性。
總體來看,其他瑤族支系向來以刀耕火種、過山吃山為主,并不以傳統農耕的生產模式為生。筆者在云南省勐臘縣藍靛瑤聚落考察時,從河邊村黨支部書記鄧恩林口中得知,該村藍靛瑤部落新中國成立后依舊很長時間保持著刀耕火種的山林生活,自20世紀80年代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施行后,山場逐漸被個人承包,他們才停止遷徙,搬至山下定居。此外,湖南隆回雪峰山花瑤、廣西金秀瑤族五支系及賀州八步區西山瑤、東山瑤等支系,至今還有村落居住在遠離農田的密林深處。他們的居住環境、服飾、飲食、工具皆表現出濃厚的漁獵、
采集色彩,在白褲瑤村寨中可以看到大量干欄式儲糧建筑及梯田、壟田等。且白褲瑤女性服飾背后“盤王印”圖案同樣也可以看到關于田地形象的表現,如圖15所示。其中“田”字形的紋樣被運用于瑤族精神寄托的“盤王印”中,正是白褲瑤人對于農耕和田土的向往與重視。
筆者走訪發現,白褲瑤生產工具和耕作方式與周圍以農耕為主的布依族、水族的生產工具十分類似。相較于其他支系,白褲瑤對于農耕文明的親近性受當地周圍的人文環境影響較多。在長期與世居民族接觸、對抗中,白褲瑤的生產方式也逐漸向世居民族學習。所以白褲瑤“四季成衣”制衣工藝的形成不僅來源于農業文明天生的氣候敏感性,本質上是受到族群互嵌帶來的生產方式的改變與進步。
3.3 背印書史:信仰崇拜互嵌在白褲瑤服飾紋樣中的外顯
白褲瑤服飾最具特色的就是女性貫頭服背后繡制的“盤王大印”,當地人稱為“背牌”,如圖16所示。白褲瑤人認為衣服背后的牌印是祖先安居之所,背牌紋樣構成有多種方式,筆者共采集到九種,分別為“井字形”四種,“田字形”五種。
白褲瑤女性服飾背后的“盤王印”無論構成方式如何變化,用到的紋樣共計十三種,分別是具有雄雞圖騰意味的“雄雞紋”“雞腳紋”“雞仔花紋”,具有生殖崇拜的“人形紋”“公紋”“母紋”及代表自然崇拜的“尼紋”“鳥紋”和“嘎啦伯紋”等,如圖17所示。
不同的紋樣在白褲瑤人心中有著不同象征性,無言地書寫著白褲瑤人的精神信仰和族群記憶。經過比對白褲瑤周圍其他民族服飾上的紋樣來看,發現有很多紋樣并非僅出現于白褲瑤服飾之上,而是借用或者被借用于其他民族的服飾之中。如通常裝飾在苗族服飾上并被苗族視為族群圖騰的“鳥紋”,則被白褲瑤人借用,成為構成女性服飾背后“盤王印”的元素之一,只不過背牌上的“鳥紋”被改造得更加抽象化。再有,呈現二方連續的“尼紋”“網狀紋”與布依族女性包頭帕上代表山川河流的條形紋樣在構成方式上十分類似。還有象征著生殖崇拜、多子多福的“人形紋”,也是荔波縣民族服飾中常見的裝飾紋樣。被稱為“老鼠腳印”的紋樣,在白褲瑤聚落中老鼠出現被認為是代表著豐收年景的征兆,故將“老鼠腳印”繡制在“背牌”上以祈求糧倉充盈,如圖18所示。這種將老鼠作為紋樣繡制在衣服上的做法,在以農耕為主的水族服飾上表現得更加具象化。貴州省三都縣水族馬尾繡國家級非遺傳承人韋桃花描述:“老鼠在水族人看來代表著豐收,因為只有谷子豐收了家里面才會出現老鼠嘛。”
前文已述,衡量各民族之間互嵌程度的指標可以分為居住互嵌、文化接納、經濟整合、身份認同和行為適應五個維度。其中,文化接納包括生活禁忌與包容、節慶相互參與、禮儀相互接納、文化相互欣賞、教育態度與認知、跨族通婚態度六個方面。通過對白褲瑤女性服飾上的“背牌”紋樣的解構與分析,可知作為族群信仰的“背牌”,不僅是對美好生活的祈盼和對祖先英雄的追思,更是對本民族發展史的一種藝術書寫。在同一地域共同生活的族群中,各民族之間在歷史上雖然有著抵牾、沖突與對抗,但從宏觀的歷史發展角度來看,更多的是一種知識的共享、技術的共享和文化的共享。
4 貴州白褲瑤服飾中文化互嵌的總體特征
白褲瑤的服飾審美、制衣工序及紋樣象征的變遷屬于受到互嵌格局所引發的文化涵化現象。文化是族群精神存在的基礎,是區分族群邊界的重要標志。服飾不僅是白褲瑤重要的文化傳承載體,更是紐連族人情感和喚醒身份認同的重要形式。從族群身份識別和情感認同兩方面總結白褲瑤服飾文化互嵌的特征,更能客觀認識白褲瑤服飾的本質特征。
4.1 從動態遷徙到互嵌共享:族群文化的動態模糊
由于瑤人善遷,在族群互嵌格局形成過程中該族群的動態流動性最為突出。白褲瑤不僅分布在貴州省境內,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南丹縣也有分布,可知白褲瑤進行了漫長的跨省遷徙。從文化變遷意義來說,族群在遷徙過程中與異質文化接觸可以看作族群間的互動行為。美國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在其互動儀式鏈理論中說:“在微觀過程中,互動儀式是人們最基本的活動結構,因而是一切社會學研究的基點。”[24]在他看來微觀互動愈來愈頻繁時,社會結構就會失去微觀清晰度,變得相對宏觀模糊,亦可稱之為“動態模糊”。在筆者看來,動態模糊度越高則證明文化互嵌程度越強。
從前文的研究結果來看,白褲瑤的語言、圖騰、服飾裝扮與湖南、兩廣等地的瑤族風俗有著很大差異,瑤族特征較為模糊。從語系來看,白褲瑤屬于漢藏語系中的苗語支,而附近的青瑤、長衫瑤群體則屬于漢藏語系中的瑤語支,與湘、滇、兩廣地區大部分瑤族支類似。在圖騰方面,白褲瑤與其他瑤族支系不同,他們并不以“犬”為圖騰,而是十分崇拜“雄雞”。在其服飾上常繡制“雄雞紋”以期盼驅邪避祟,如圖19所示。在以圖騰為主要身份認同標志的民族群體中,這種脫離信仰體系的現象極為少有。而與白褲瑤比鄰而居的苗族卻以“鳳鳥”為圖騰,在語系上白褲瑤與苗族又同屬于漢藏語系的苗語支,這就足以證明白褲瑤受到苗族文化的影響導致圖騰信仰的改變。在宗教信仰層面,除白褲瑤外其他省份的瑤族支系,如承載正統瑤族文化的盤瑤村寨主要由瑤傳道教的“師公”操持宗教儀軌,所信奉的神仙體系也主要借鑒于漢地的道教人物。而白褲瑤則與布依、苗族、水族村寨相同,宗教方面十分信奉由巫覡演變而來的“鬼師”,通過喚醒陰間的鬼魂附體進行卜卦問事。白褲瑤在宗教信仰上脫離瑤族正朔的現象,可以說是由動態遷徙導致的信仰模糊與偏差。在服飾裝扮方面,白褲瑤族女性服飾與其他支系的圍裙長褲不同,而是與當地的布依族、水族、苗族女性傳統服飾類似,皆習慣穿著青藍色百褶長裙。結合前文中白褲瑤鬼師的族群遷徙口述史來看,白褲瑤族群文化的個性與模糊性特征來自于族群接觸與族際文化嵌合。換句話說,白褲瑤群體的遷徙特性使其在荔波縣族際互嵌格局的形成中動態活性最為強烈。
4.2 從五彩斑衣到青衣背印:族群身份識別的強分化
瑤族服飾向來被稱為“五彩斑衣”,湖南江華過山瑤、廣西金秀的五大瑤族支系、賀州東山瑤、西山瑤、百色盤古瑤及廣東省的乳源過山瑤、連南排瑤等,皆身著五彩衣,飾紋細碎斑斕成為瑤族服飾的顯性特征。瑤族民間紀史文本《評皇券牒》載:“公主(評皇三宮女)嫁與龍犬為妻,封官三十四相公侯,交錢糧八十萬,送入應天府(今河南省商邱縣)會稽山七賢洞。”[25]從神話傳說來看,瑤人祖先是一只身披五彩的龍犬,瑤人身著五彩衣屬于祖先崇拜的族群記憶。可見,“斑斕五彩”已然成為瑤族識別族群身份和強化族群情感認同的主要顯性標志。
但聚居貴州省與廣西壯族自治區西北部的白褲瑤人,服飾上卻沒有明顯表現出五彩斑斕特征。無論男女服飾都以青、藍、白三色為主,顯然不易通過服飾的色彩構成達到識別族群身份的目的。在族群身份認同上,白褲瑤婦女忽略色彩,通過加強服飾紋樣敘事功能強化對祖先的情感紀念。將關于祖先瑤王的神話傳說繪制成圖樣繡制在服飾背后,起到對族群身份的彰顯功能。在以服飾為主要標識界定族群支系和身份認同的瑤族傳統中,白褲瑤在服飾上的表現顯然成為一種異類。不僅白褲瑤如此,同在荔波境內的青瑤、長衫瑤似乎在服飾上達成了一種弱化瑤族服飾五彩斑斕特征的共識。
在民族互嵌格局下,白褲瑤作為邊緣化的遷徙族群在面對世居族群文化涵化時,不得不以一種文化附庸的方式獲取族群有生力量的保存。經考察,這種文化附庸行為在語言語系和服飾審美上最為突出:從語言來看,白褲瑤作為瑤族的分支,該族群語言并不屬于漢藏語系中的瑤語支而是以苗語支為主。服飾審美方面也脫離了瑤族五彩成衣的傳統,而是轉向布依、苗、水等民族服飾清冷色調的審美趣味。語言和審美的轉向正是來源于遷徙族群的自我保護心理,這種現象在以漢文化為中心的東亞、東南亞文化體系中也表現得十分明顯,如日本、朝鮮、越南在歷史上都曾借詞于漢字系統。服飾是瑤族識別族群身份的主要標志,所以白褲瑤服飾識別族群身份的形式轉向與強分化,可以說是白褲瑤服飾文化互嵌的主要特征之一。
4.3 瑤王印與血手印:祖先記憶與族群情感的弱認同
白褲瑤服飾的族群身份識別方式由“五彩斑衣”轉向為“青衣背印”,即從色彩構成轉向為紋樣敘史。在白褲瑤服飾中最具有祖先崇拜意味的紋樣就是女性貫頭服后繡制的“盤王大印”和男性服飾褲腳處的“血手印”。白褲瑤女性服飾背后繡制的背牌大印又稱之為“盤王印”,是白褲瑤祖先瑤王用以統治兵甲的信物,白褲瑤婦女將這種紋樣繡制在衣服上就是為了彰顯自己盤王后裔身份的作用,而“血手印”則是瑤王在抵御異族入侵戰敗后英勇犧牲的痕跡,在男子服飾上繡制該紋樣,意味繼承瑤王英勇的大無畏精神。可以發現,白褲瑤服飾上的紋樣圖案相對于其他瑤族支系來看具有濃厚的情感特征,其他支系的五色之好雖然也是用于紀念祖先盤瓠但更側重于身份的識別與認同。白褲瑤服飾上的紋樣則更傾向于以族群情感與精神作為強化族人認同感和界定族群邊界的標志。這兩組紋樣背后蘊含著白褲瑤與周圍世居族群漫長文化接觸與沖突的歷史,在文化接觸中遷徙族群會受到世居族群文化涵化的影響。因此,白褲瑤在面對布依、苗、水等世居族群時,選擇以文化附庸的方式保存族群的文化基因和精神信仰。從文化人類學角度來看,附庸并不等同于消亡,而是以一種更為含蓄的方式保存族群文化的原始精神。符號是一種隱喻式的語言,對符號背后文化信息的解讀需要多方面、多維度地推考,而色彩作為第一視覺語言在族群身份識別方面更顯得具有直觀性。可以說白褲瑤服飾族群身份識別上這種形式轉向表現出文化互嵌影響下的一種弱認同。
5 結 語
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是貴州民族成份最復雜的地區之一,具有明顯的民族互嵌特征。在對該地民族群落族際互嵌格局的考察過程中發現,荔波縣境內白褲瑤群落的文化互嵌表征最具典型性,且白褲瑤服飾文化中蘊含著豐富的族群交流與文化共生信息。從文化互嵌的角度出發對白褲瑤服飾文化進行推考與解析,能夠客觀地認識白褲瑤服飾文化的形成語境與發展內因。本文首先對貴州省荔波縣各少數群落之間的互嵌維度進行總結研究,發現該地族群互嵌主要表現在空間、生產、文化三種維度,這種多維的互嵌格局影響著白褲瑤在宗教、審美、圖騰等方面的變遷與交融。基于此,進一步從微觀著手,對白褲瑤服飾文化互嵌的具體表現進行考證溯源,發現其制衣工藝、圖騰紋樣及服飾配審美趣好等方面不僅是對族群發展史的形象書寫,更是呈現出動態模糊、族群身份的強分化與族群情感的弱認同三大互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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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mage writing of ethnic interpretation in White Pants Yao clothing of Guizhou
LIU Zongming1, LI Chaoyang1, FU Yating2
(1.College of Design and Art, Shaanx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mp; Technology, Xi’an 710002, China;
2.School of Packaging Design amp; Art, 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Zhuzhou 412000, China)
Abstract:The White Pants Yao is one of the main branches of the Yao ethnic group in Guizhou province, mainly living in Libo county, Qiannan Buyi and Miao autonomous prefecture, Guizhou province.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migration, this ethnic group has not created its own writing system, but uses costumes as the text carrier and embroidery patterns as the narrative language to record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the ethnic group.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multi-ethnic mosaic pattern in Guizhou, White Pants Yao traditional costumes show very active signs of cultural fusion and change. Therefore, the study of White Pants Yao costume culture is of great value in exploring the internal causes of multi-ethnic interaction in Guizhou and in building a strong sense of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The article adopts the theory of ethnic interlocking in ethnology, and based on the field study of the production and life in the multi-ethnic area of Guizhou, it quantitatively analyzes the interlocking situation between White Pants Yao and the surrounding ethnic groups in space, production and beliefs, and combines the theories of symbolic anthropology and semiotics to interpret and decode the information of ethnic interlocking embedded in the craftsmanship, patterns and colors of the White Pants Yao costumes. The following two important conclusions are drawn. First, through fieldwork in the multi-ethnic region of Guizhou, it is found that the inter-embeddedness of the ethnic groups there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 three dimensions of space, production, and culture, and this multi-dimensional inter-embeddedness pattern influences the changes and intermingling of religion, aesthetics, and totemism of the White Pants Yao, and especially in the traditional costumes, which are very active in the signs of cultural change. Second, clothing is not only an important carrier of cultural inheritance for White Pants Yao, but also an important form of emotional bonding and identity awakening. It is found that the changes in the aesthetics of White Pants Yao’s costumes, the process of dress-making, and the symbols of the patterns belong to the phenomenon of cultural connotation triggered by the pattern of mutual embedding. Therefore, by analyzing the phenomenon of cultural embeddedness in White Pants Yao costumes in Guizhou from the aspects of ethnic identity and emotional identity, it can be seen that White Pants Yao costumes are not only a graphic writing of the history of ethnic development, but also present three major features of inter-embeddedness, namely, dynamic ambiguity, strong differentiation of ethnic identity, and weak identification of ethnic emotion.
Based on the study of the inter-integration situation between White Pants Yao communities and other ethnic groups, the article analyzes the inter-ethnic interaction information implied in the production process, pattern totem, colour composition and artistic style of White Pants Yao costum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ethnic integration. The study of the cultural significance and social logic behind White Pants Yao costumes can not only explore the internal causes of benign inter-ethnic interactions in multi-ethnic area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originality of cultural heritage and provide a theoretical basi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a harmonious inter-ethnic relationship, but also provide paradigm reference for the combination of cultural heritage preservation and utilization and the forging of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among the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
Guizhou White Pants Yao; dress; totem; ethnic intangible culture heritage; ethnic inter-embedding;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conscious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