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你去與不去
它都在那里
你的造訪,將直接改寫
它的機場、碼頭、車站和賓館記錄
拉動朋友間的聚會
水酒的GDP
所有城市都是有個性的
你百年不去,它就拒絕你一生
向你關閉晴空的鴿哨
塵封所有榮譽
與古跡
一座城市,你去與不去
它都是一顆恒星
你無法改變自己作為一枚月亮
——一顆行星的命運
滾滾長江東逝水:說的正是這里
浪花淘盡英雄:人類渺小,但總能插入進來
是非成敗轉頭空:是邏輯,也是生活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說明歷史繞一個大彎,最終還是回到正軌
夾鏡樓上,每次我憑欄遠眺
在心里默誦完《臨江仙》
流水拖著晚霞奔跑
整個長江的寬度,就是我內心的寬度
鏡頭里的螞蟻
也是猛禽
一條蟋蟀腿一旦
被螞蟻發現,會像一條鱷魚
在它們嘴里的鋼鋸下
橫遭肢解
獵物的出現會使
一只螞蟻,向著洞穴,不要命地
跑起來,那是一匹快馬
八百里加急一般
一只螞蟻領著
一群螞蟻,奔向獵物的景象
不亞于人類的長征
和自然界洶涌的錢塘江
烏桕樹的葉子
一旦掉盡,麻雀就露了出來
它們成群結隊,從一棵烏桕樹
飛到另一棵,仿佛嬉戲
仿佛撿拾北風遺下的
一粒烏桕籽
有時會有一只斑鳩飛來
斑鳩喜歡獨處,最多兩只,它們只是
把掉光葉子的烏桕樹
當成了旅途的驛站,或一個景點
站一會兒就飛走了
到冬天,樹木凋敝百草枯
鳥類也跟人一樣
要耐住寂寞,要用內心的豐盈
去覆蓋大自然的荒蕪
那是一個人
從山下,一步步爬到山頂
他在山那邊,而我
在山的這邊
所以看不見他氣喘吁吁
看不見他一邊停下
一邊擦汗
我只是看見一個紅臉膛的人
在山頂站了會兒
然后就神一樣
隱去翅膀,去了天空
落日照在七星山上
黃昏幾種顏色,它就有幾種顏色
鼓凸的巖石上發現有一個人
是后來的事
眼里含著無盡的悲憫
那日散步,妻突然停下
手指暗下來的天空
看,那是什么
——高高的巖石上
一個老人赫然在目。他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弧形的下巴
連眉毛、唇線,和臉龐的肌肉
都清晰可見
山下叫大溪口,長江接納了
鳳凰溪,突然轉彎
想石頭里的人,五百年前就應該有了
那時我的祖國內憂外患
偉大的張居正才剛剛誕生
石頭里的人
一出世就老了
默默注視著山下的長江
他一直沒有驚動我們
他一直在等
五百年后
這樣一個庸常而平靜的黃昏
一個人死后躺在棺材里
抬動它的碩大木杠,就叫龍杠
抬一口棺材至少需要
四根龍杠八個人
如果路途遙遠
需要輪換,則又增加八個
在我的老家,抬龍杠的人
是要給喜金的。不論熟人,還是親戚
歇息中,龍杠離棺,孝子跪地
要不停地喊著死者名字,叫他記住回家的路
四年前,我的父親就是在
大雨中上山的。為了讓我們少跪一次
兩公里陡峭山路上,八個
抬龍杠的人,決定只作一次停歇
我一直覺得喜金給少了
我的愧疚,正是
來自那次停歇
至今仍跪在一場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