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建議行為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話語策略

提 要：立場表達是社會行為者的一種評價行為，能夠定位社會行為者，調節立場表達者的同盟關系并建構主體間性。本研究結合立場三角和主體間性理論，以網絡語境下的心理健康建議為語料，探究網絡建議行為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話語策略及其運作機制。網絡建議中，言者表達立場，在評價客體的同時進行自我定位，與聽者建立主體間性的同盟關系。該行為主要涉及緩和策略與視角化策略的運作。緩和策略通過建構對話空間調節交際雙方的認識立場，通過弱化建議語力、緩和語氣減輕建議行為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果，建構了言者和聽者的平等對話關系，體現出言者對聽者認知態度、面子或形象的關注。視角化策略通過視角轉換實現交際雙方態度趨同、引發聽者的情感共鳴，建構了態度共同體，最終實現相互理解、達成立場一致。本研究可為網絡建議行為中人際關系的管理和網絡和諧話語體系的建構提供參考。

關鍵詞：網絡建議；建議；立場表達；主體間性；話語策略；人際關系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25）02-0027-7

DOI編碼：10.16263/j.cnki.23-1071/h.2025.02.004

Discursive Strategies of Intersubjectivity for Stancetaking in Online Advice

Miao Xing wei Dai F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Expressing stance is an act of evaluation owned by social actors， which can position social actors， calibrate alignment between stancetakers and construct intersubjectivity. By combining the stance triangle and the theory of intersubjectivity， this study explores the discursive strategies of intersubjectivity for stancetaking and their working mechanism in online advice in relation to mental health. In online advice， speakers evaluate objects and position themselves， thereby establishing intersubjective alignment with listeners. These acts mainly involve the working of the discursive strategies of intersubjectivity， that is， mitigation and perspectivation strategies. The mitigation strategy calibrat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wo epistemic stances through constructing a dialogic space and alleviates the negative effect of advice by diminishing its force. This furthers the construction of an equal and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participants， reflecting speakers concern for listeners epistemic attitudes， face or image. The perspectivation strategy realizes the convergence of attitudes between participants and evokes listeners emotional resonance through perspective shifting， further constructing a sense of community and realizing mutual understanding and convergent alignment. This study can provide insights for the management of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s in online advic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a harmonious discourse system in online environments.

Key words：online advice; advice; stancetaking; intersubjectivity; discursive strategy;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1 引言

我們使用語言交流命題內容的同時，也會表達立場，即對命題內容的情感、態度、價值判斷及評價（Biber et al. 1999：966）。立場能夠定位社會行為者，調節立場表達者的同盟關系，喚起預設的社會文化價值體系（Du Bois 2007）。立場本質上是互動的，是交際參與者主動參與的行為，因此也被稱為立場表達（stancetaking）（Englebretson 2007）。Du Bois（2007）指出，立場表達是主體在特定語境下對客體進行評價所引發的言語交際互動行為，涉及言者、聽者和客體。當言者和聽者就共享客體達成立場趨同或一致時，便建立了主體間性的同盟關系（Du Bois 2007）。目前，立場的相關研究大多關注立場標記語或表達立場的語言手段及其功能（Conrad， Biber 2000; Hyland 2005; 陳慶斌 2021），較少關注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主體間性涉及話語中交際參與者如何互動以實現對客體的共同理解、達到和諧共處（侯建波 2015）。研究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可以揭示如何策略性地表達立場，實現對客體的共同理解、達成共識，從而建立和維護交際主體的和諧關系。

本文以網絡語境下的建議言語行為為例，選取網絡平臺“壹心理”問答社區中針對焦慮情緒問題的建議。在該社區，網民匿名參與互動，通過發帖或回帖尋求或提出建議。尋求建議的提問內容主要分為兩類：（1）講述問題或困難，然后明確尋求建議，如“我該怎么辦”；（2）僅講述問題或困難（Kouper 2010）。參考冉永平和雷容（2022）的語料選取方法，本文將“焦慮”“焦慮情緒”作為關鍵詞在該社區檢索針對焦慮情緒問題的提問及其建議，選擇獲得兩個以上點贊反饋的建議。由于檢索到的語料數量龐大，考慮到研究目的，我們以2023年1月1日至5月31日的時間為限，對檢索到的語料進行手動抓取與篩選，共收集提問57條、建議287條，自建187，452字的小型專門語料庫，并利用質性分析軟件NVivo14對語料進行編碼。本文基于立場三角和主體間性理論，以網絡語境下的心理健康建議為例，探究網絡建議行為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話語策略及其運作機制。研究旨在進一步理解立場表達對人際關系的建構作用并為網絡建議行為中人際關系的管理提供參考。

2 網絡建議行為中的立場表達

建議是一種指令性言語行為，指言者告訴聽者做什么行為是有益的或符合聽者最大利益的（Searle 1969）。隨著學界對建議行為的研究推進，建議被視為言者和聽者協商共建的一種交際互動活動（Locher 2006; Locher， Limberg 2012）。建議具有互動性，是針對問題提出的意見或觀點，涉及言者和聽者兩個交際主體，具有評價性、判斷性和指導性的特點（Locher 2006），旨在解決問題、提供支持（Miller， Gergen 1998; Morrow 2012; Placencia 2012）。此外，建議溝通還隱含人際關系問題（Locher， Limberg 2012）。當言者提出建議時，可能會威脅聽者面子（Brown， Levinson 1987）、損害聽者形象（Morrow 2006）、侵入本不該侵入的他人領域或被認為批評或懷疑聽者的能力（Tracy， Robles 2013）等，破壞交際雙方的人際關系。簡而言之，建議行為中，言者不僅對問題進行評價和判斷，表達觀點和立場并回應聽者的先前立場，還須要與聽者建立和諧的人際關系，以實現交際意圖。可以說，建議行為離不開立場表達。

網絡建議行為主要指網頁話語和社交網絡交際中（Yus 2011）（如Facebook，Twitter，Reddit，微博、壹心理網等）的建議言語行為。隨著科技發展，網絡語境下的建議言語行為受到學者的廣泛關注（Locher 2006; Morrow 2006; Harrison， Barlow 2009; Placencia 2012; 毛延生 黃倩倩 2016; 冉永平 雷容 2022）。目前，針對網絡建議行為的語言學研究主要圍繞其語用特征和人際關系管理展開。一方面，建議實踐及其語言特征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F有研究考察了不同語境因素下網絡建議行為的語用特征及理據，如建議針對的問題（Locher 2006）、交際雙方的權勢關系（Kouper 2010）、性別（毛延生 黃倩倩 2016）、語言與文化（Morrow 2012， Placencia 2012， 冉永平 雷容 2022）。另一方面，由于建議行為本身可能隱含著對聽者的面子威脅、形象損害或能力質疑以及網絡交際中的人際語用問題，現有研究主要基于面子理論、禮貌原則、關系管理等理論探究網絡建議中管理人際關系的話語策略。有研究發現，建議者使用禮貌策略和間接策略，如通過敘述個人的類似經歷表達共情、間接提出建議，以減輕建議的面子威脅（Harrison， Barlow 2009）。還有研究通過分析健康建議專欄考察網絡建議的語步和關系工作，發現建議者頻繁在評價和建議語步中使用緩和策略和參與策略等支持性的關系工作策略（Locher 2006）。Placencia（2012）進一步探究語步的人際功能，發現建議者常使用建議、評價、告別語等語步以尋求親密、傳達溫暖、提供鼓勵等，從而與聽者建立親和關系。

網絡建議中的人際需求不僅影響建議的形式和語言選擇，而且還影響建議者的立場（Morrow 2006， 2012）。有研究發現，為減輕建議的威脅性、使建議更易接受，建議者須要建立可信、團結的立場，如通過分享個人經歷、對聽者表達共情和積極關懷、采取隨意和非正式的寫作風格以建立一個友好、不具威脅性的話語語境（Morrow 2006）。盡管相關研究關注到網絡建議中建議者的立場受到人際需求的影響，但尚未從立場表達視角考察交際雙方的立場互動如何調節和建構人際關系，更遑論如何建構主體間性的同盟關系。對網絡建議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進行研究，可以揭示交際主體如何策略性地表達認知、態度或情感立場，從而達成交際雙方的相互理解和一致立場，建構平等和諧的人際關系，實現交際意圖。Du Bois（2007）的立場三角模型為研究網絡建議中的立場表達提供了理論基礎，也為研究交際雙方的人際關系提供了思路。主體間性涉及話語中交際參與者如何互動以實現對客體的理解和共識、達到和諧共處（侯建波 2015），為和諧取向的立場表達資源選擇和人際關系建構提供理據。鑒于此，本文基于立場三角（Du Bois 2007）和主體間性理論，構建網絡建議行為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理論框架，以網絡語境下的心理健康建議為例，探究網絡建議行為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話語策略及其運作機制。主要研究問題為：（1）網絡建議行為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話語策略有哪些，這些話語策略采用怎樣的體現方式；（2）主體間性話語策略的運作機制如何。

3 網絡建議行為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理論框架

在語言學領域，主體間性的概念可追溯至Benveniste（1971）。Benveniste（1971）指出，在言語交際中，言者在確認自身主體的同時，也會意識到聽者作為話語主體的身份。這種言者和聽者之間的二分關系就是主體間性。Traugott繼承了Benveniste關于主體間性的思想，認為主體間性是對主體性的延伸。她將主體間性定義為“言者/作者對聽者/讀者‘自我’關注的明確表達，這種表達不僅是認知意義上的（即關注他們對所講內容的假定態度），更是社會意義上的（即關注與他們社會地位或身份有關的‘面子’或‘形象需求’）”（Traugott 2003：128）。主體間性不只強調對聽者的關注，更強調交際參與者能夠通過交往互動達成相互理解和共識（侯建波 2015）?；诖?，本文從兩個方面定義主體間性：就交際主體而言，在交際過程中，言者對聽者“自我”關注的明確表達，包括認知意義和社會意義；就交際效果而言，實現交際雙方的相互理解，達成立場趨同或一致。

立場表達是主體在特定語境下評價客體時引發的互動言語行為（Du Bois 2007）。根據Du Bois（2007）立場三角模型，一個立場行為由3個子行為構成：評價、定位和結盟。表達立場時，立場主體評價客體，從而定位自己，并與其他主體結盟（同上：163）。通過對共享客體進行評價，立場主體在認識階和態度階上定位自己，實施認識和態度立場行為，與其他主體結成同盟關系。認識立場指言者表達話語信息的可能性、確定性和信息來源，涉及認知情態范疇；態度立場指言者表達對事物的情感、態度和判斷（Conrad， Biber 2000）。同盟關系可以理解為一個連續統。在此連續統上，立場主體之間體現為不同程度的同盟關系，即不同程度的立場趨同或立場趨異（Du Bois 2007：162）。當立場主體之間達成立場趨同或一致，則建立主體間性的同盟關系（同上）。主體間性可以通過元語言手段明確表達，如too，either等；但絕大多數情況下，主體間性是隱含在語言表達之中的（同上）。

網絡建議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要求言者在表達立場時，不僅要關注聽者的立場、面子或形象，還要實現交際雙方的相互理解，達成立場趨同或一致。該行為主要涉及緩和策略與視角化策略的運作?；贒u Bois（2007）立場三角和主體間性理論，本文構建網絡建議行為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理論框架（見圖 1）。

緩和策略和視角化策略都旨在建構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統稱為主體間性話語策略（見圖 2）。圖 2中，符號表示體現，即緩和策略主要由模糊限制語和附加疑問句體現，視角化策略主要由人稱代詞和評價資源體現。

緩和策略協商交際雙方的認識立場，體現出對聽者認知態度的關注；弱化建議語力，減少建議行為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應，體現出對聽者面子和形象的關注。緩和策略主要體現為附加疑問句和模糊限制語。附加疑問句能夠就命題內容的認識狀態邀請聽者參與確認，協商交際雙方的認識立場。模糊限制語是一些“把事物弄得模模糊糊的詞語”（Lakoff 1973：471），可以分為變動型和緩和型模糊限制語（何自然 1985）。作為一種低值情態表達，模糊限制語通過對命題內容做出一定的情態承諾，使言者和聽者的對話協商成為可能。同時，它還能夠弱化建議語力、緩和話語語氣，減輕建議行為本身可能隱含的面子威脅或形象損害等（Locher 2006， 冉永平 2012）。

視角指言者觀察或看待事物、表達觀點的角度（Graumann， Kallmeyer 2002：1）。視角化策略通過視角轉換，使言者基于聽者視角或特定視角就客體表達態度立場，達成交際雙方的態度立場趨同，引發聽者的情感共鳴，實現相互理解、達成立場一致。網絡建議中，視角化策略主要涉及移情視角和觀念視角（苗興偉 2017），分別體現為人稱代詞的選擇（方梅 樂耀 2017）和評價性的語言資源（Martin， White 2005）。根據Martin和White（2005）的評價系統，態度系統包括情感、判斷和鑒賞3個子系統。情感涉及人們積極或消極的感情，如愉悅/非愉悅、安全/非安全等。判斷涉及人們對行為的態度，包括社會評判和社會約束。鑒賞涉及人們對事物的評估，如是否重要等。

4 主體間性話語策略的體現方式

網絡建議中，緩和策略協商交際雙方的認識立場，視角化策略協商態度立場，以建構交際雙方的主體間性。緩和策略和視角化策略的體現方式和分布如表 1所示。

基于何自然（1985）對模糊限制語的分類，發現語料中有600例模糊限制語。具體而言，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僅有34例，包括25例程度變動型和9例范圍變動型；緩和型模糊限制語有566例，包括448例直接緩和型和118例間接緩和型。程度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包括“在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些許”“相對”等，范圍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包括“大概”“多數情況下”“很大一部分”“大體上”，出現次數很少。上述兩類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從程度或范圍對命題內容進行修正，允許其他情況存在的可能性，避免命題內容的絕對性，體現出對聽者認識態度的尊重（Hyland 2005），也使話語更具客觀性，更能為聽者所接受（何自然 1985）。

直接緩和型模糊限制語是出現次數最多的模糊限制語類型，主要實現形式包括情態助動詞，如“可能”“可以”；副詞，如“或許”“也許”“似乎”“好像”；第一人稱搭配心理動詞，如“我認為”“我覺得”“我猜”等。它表明言者所表達的立場僅是一種可能性立場，為其他聲音的介入創造空間（Martin， White 2005）。其中，情態助動詞“可能”出現次數最多（249例）。如例①所示，言者在建議語步中使用情態助動詞“可以”“可能”，對具體措施及其效果表達嘗試性的提議和推測，有效緩和了建議的語氣（Locher 2006）。

① 我們……比如早起和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們可以聽些正念冥想，給予一些正向的鼓勵，可能對我們會有一定的幫助。（Q52_A02）

② 有句話叫做“懂得了所有的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我相信這些道理你都明白，之所以感到焦慮和壓力，是因為你想去對抗，你希望成為“理想的自己”，當你的能力和目標有差距，你就會感到壓力。（Q19_A24）

間接緩和型模糊限制語的主要實現形式包括間接引語和直接引語，如引用建議尋求者的話語“根據你的描述”“樓主說”；引用專家的話語、心理學研究等第三方聲音“……說”“根據……”“研究表明”“有句話叫”等，間接表達言者對命題內容的認識立場。如例②所示，言者使用“有句話叫”引用他者話語作為依據緩和話語，間接表達立場，并基于該引用表達對聽者能力的積極評價和對聽者情緒的消極評價。附加疑問句出現次數很少。言者通常在提出建議并解釋原因后，使用附加疑問句（10例），如“對不對”“好嗎”等，向聽者尋求認同，以達成立場一致。

就人稱代詞而言，第一人稱復數代詞“我們”出現1079例，“咱”10例，“咱們”4例。言者大量使用第一人稱復數代詞，將自己建構為聽者中的一員，從聽者的視角進行語言編碼，拉近了言者與聽者的心理距離，產生移情效果（方梅 樂耀 2017）。如例①中，針對聽者的焦慮情緒問題，言者作為建議者，卻使用人稱復數代詞“我們”將自己納入至尋求建議的聽者之中，使得雙方站在同一立場、身處同一群體，分享同一情感，共同實施建議行為。此外，語料中還出現了11例人稱代詞“你”搭配話語引導標記的用法，如“你看”“你想啊”等，激活聽者的共享知識和情感體驗，從而提升聽者的參與度和移情度（張磊 2014）。

就評價性的語言資源而言，通過選擇表示積極或消極意義的詞匯語法資源，言者對焦慮情緒、聽者情感及其行為進行評價，表達積極或消極的態度立場。言者主要基于判斷的態勢性（126例）、能力性（86例）、可靠性（60例）和鑒賞的估值性（62例）對焦慮情緒和聽者的行為表現表達了積極的態度立場。例如，言者使用形容詞“正常的”“自然的”“普遍的”等將聽者的焦慮情緒建構為一種正常普遍的情緒體驗；使用形容詞“有意義的”“有價值的”“重要的”、名詞化表達“資源”“寶貴經驗”“學習和成長的機會”、動詞“推動”“帶來力量”等對焦慮情緒進行積極評價。此外，還使用形容詞“年輕”“風華正茂”“有實力”“很好的覺察能力”等對聽者的身體狀態、個人能力進行積極評價；使用形容詞“有上進心”“有責任心”等、名詞“堅強”“努力”、副詞“勇敢地”等對聽者的品質進行積極評價。

除表達積極的態度立場外，言者還基于情感的非安全性（296例）、非愉悅性（64例）和鑒賞的估值性（58例）等對聽者的情感和焦慮情緒表達了消極的態度立場。例如，言者使用形容詞“焦慮”“恐慌”“擔憂”等、名詞化表達“你內心的焦慮”“你的煩惱”等、動詞“害怕”“懷疑”等對聽者不安全的情感予以回應和認同；使用形容詞或名詞化表達“難過”“低落”“痛苦”等對聽者非愉悅性或痛苦的情感予以回應和認同。此外，還使用動詞詞組“影響身心健康”“造成很大的干擾和困擾”“帶來傷害”等對焦慮情緒進行消極評價，體現出言者對聽者消極態度立場的理解和認同。

5 主體間性話語策略的運作機制

緩和策略通過建構對話空間調節交際雙方的認識立場，通過弱化建議語力、緩和語氣減輕建議行為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果，以便最大程度的關注聽者對所講內容的認知態度、面子或形象，建構言者和聽者的“主體—主體”平等對話關系。這是建構主體間性的基礎。網絡建議中，模糊限制語和附加疑問句的使用表明言者承認其他觀點或聲音的存在，對命題內容持保留和開放態度（Hyland 2005：52），是一種多聲資源（Martin， White 2005）。它們不但表達言者對命題內容的認識立場，也邀請聽者參與主體間性的對話，使言者、聽者以及其他聲音的對話互動成為可能。

根據多聲介入系統（Martin， White 2005），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和直接緩和型模糊限制語的語言實現以及附加疑問句屬于接納資源，能夠擴展對話空間，顯示出對其他立場的開放態度，因此也與持有不同立場的聽者建立了主體間性。間接緩和型模糊限制語的語言實現屬于承認資源或背書資源。無論是通過承認資源擴展對話空間還是通過背書資源收縮對話空間，言者都借助引用將命題內容與聽者聲音及第三方聲音相聯系，并在其上下文中表明對他者聲音的承認或贊同立場，從而與聽者達成立場一致。如例③中，言者首先引用建議尋求者的聲音，然后使用“我想”“也許”“有可能”就焦慮問題的原因做出推測，協商交際雙方的認識立場，從而實現對話互動。同時，從語用角度看，模糊限制語的使用還旨在實現語用緩和、減輕建議行為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果、維護和諧的人際關系等（冉永平 2012），明確表達對聽者“自我”的關照，體現出主體間性（Traugott 2003）。

③ 樓主說工作本身不難，也沒有壓力，但是一想到工作就恐懼焦慮。我想也許這種壓力也許不是工作本身帶來的，有可能是樓主如何看待工作而造成的。（Q45_A02）

視角化策略通過視角轉換使言者移情于聽者、認同聽者的態度、重構評價客體、建構聽者的積極形象以結盟聽者，實現雙方態度趨同，引發聽者的情感共鳴，建構交際主體的共同體關系，最終實現相互理解、達成立場一致。這是主體間性旨在實現的交際效果。共同體以交互主體的存在為前提，共同體成員的共享視角、態度和觀念反映主體間關系（Singer 1999）。網絡建議中，言者大量使用第一人稱復數代詞“我們”將自己建構為聽者的一員，從聽者的視角和立場進行語言編碼，將言者和聽者的“我—我”關系轉變為“我們”關系，共同表達態度和情感、實施建議行為，產生移情效果。這有助于縮短彼此間的心理距離，提高話語的接受性和親和力（冉永平 2012），從而構建和諧的人際關系，實現交際意圖。此外，言者基于情感的非安全性和非愉悅性以及鑒賞的估值性對聽者的消極情感立場和焦慮情緒予以回應，表達消極的態度立場，如例④所示，體現出對聽者消極態度立場的理解和認同，與聽者實現情感共鳴。網絡建議中，尤其是針對健康問題的同伴建議，情感支持扮演了重要角色（Miller， Gergen 1998; Locher 2006）。言者不僅可以通過分享個人的類似經歷表達同樣的態度和關切（Morrow 2006; Harrison， Barlow 2009），還可以通過認同聽者的態度或情感立場，實現情感共鳴，從而建立共同體關系。

④ 從你的描述中，感受到你內心的焦慮，迷茫和無助，同時也感受到你內心強大的力量，支撐著你以及你很好的覺察能力，勇敢的面對問題，不停的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Q54_A01）

言者基于判斷的態勢性和鑒賞的估值性重構客體，將焦慮情緒建構為普遍、正常的情緒并對焦慮情緒賦予意義，將其自然化、合法化和價值化。通過將客體自然化和合法化，言者表達對聽者的積極關懷，為聽者提供安慰，使其安心（Miller， Gergen 1998; Locher 2006; Morrow 2006）。如例⑤中，言者通過強調外界社會壓力之大將焦慮情緒的存在自然化和大眾化，并建構了焦慮情緒的重要性和價值，如“促使人聚集目標，提高效率，努力奮斗”。焦慮情緒的自然化和合法化將言者自身、聽者、甚至所有人都納入至同一共同體中，達到結盟聽者的效果。所建構的共同體也能夠對聽者起到情感安撫的作用，使聽者感受到信任、安全和善意（Bauman 2001：2），更易實現交際意圖。

⑤ 外界的壓力這么大，身在其中，焦慮也是自然的事。適度的焦慮其實會促使人聚焦目標，提高效率，努力奮斗。（Q21_A03）

除了重構評價客體，言者基于判斷的能力性和可靠性對聽者的能力和品質表達積極態度立場，對聽者的能力和品質予以認同，建構了聽者的積極形象，體現出對聽者面子和形象的關照。如例④中，言者使用表達積極意義的評價性語言將聽者建構為內心強大、有能力有勇氣的人。強調聽者的能力，對聽者進行鼓勵、表達贊美等，作為支持性的關系工作策略，有利于建立交際雙方的聯結關系（Locher 2006， Morrow 2006）。簡而言之，視角化策略主要使用第一人稱復數代詞使言者移情于聽者，使用情感資源認同聽者的態度，使用鑒賞資源和社會評判資源重構客體，使用社會評判資源建構聽者的積極形象。由此，實現交際雙方的態度趨同，引發聽者的情感共鳴，建構態度共同體，從而建立主體間性的同盟關系。

6 結束語

作為一種交際互動活動，建議行為本身離不開立場表達。建議是否順利、交際意圖能否實現、交際雙方的關系是否和諧離不開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本文基于立場三角和主體間性理論，探究網絡建議行為中立場表達的主體間性話語策略及其運作機制。研究發現，言者主要使用緩和策略和視角化策略與聽者協商認識立場和態度立場，建構言者和聽者的平等對話關系和態度共同體，從而建構交際雙方的主體間性，實現相互理解、達成立場趨同或一致。本研究不僅能夠為建議者策略性地提出建議、表達立場提供一定參考，而且對于網絡交際中建立和維護平等和諧的人際關系、營造良好的網絡生態環境也具有啟示意義。

注釋

①所選語料以問題和建議的英文首字母（Q question，問題；A advice，建議）及阿拉伯數字進行編碼，如Q52_A02表示第五十二個問題的第二個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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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25-01-10【責任編輯 謝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