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漢印札記二則

摘 要： 漢印中的字應釋為“堵”，堵陽在漢代隸屬于南陽郡，可與史書相印證；字應釋為“岡”，“平岡”為地名，當在今遼寧凌源市西南附近。文中對相關字形作了辨析。

關鍵詞： 漢印 堵 岡

一、 南陽堵陽陳□字孝臺

《日本巖手縣立博物館藏太田夢庵舊藏古代璽印（精華版）》中收錄一方漢代多字印（圖1）：

原釋文為“南陽渚陽陳□字孝□”。按其中第三字應釋為“堵”，漢印中“水”字一般作（《征存》48）、（“河”字所從，《征存》923），字左邊所從應非“水”旁。漢印中“土”旁一般作（“堤”字所從，《虛漢》0072）、（“杜”字所從，《虛漢》0476），也可在“土”中豎右旁兩橫之間加一短豎，如（《秦漢編》1163頁）。漢隸中或加一點，作（《字表》1022頁），以與形近的“士”字相區別。漢私印中有（《增訂漢征》7頁）字，施謝捷考釋為“堪”，甚是。石繼承進一步指出：“漢印中常見將‘土’旁兩橫之間的贅筆，寫成與中豎相接的一折筆的情況。”并舉出相關例子來論證（參下引“杜”“堂”所從“土”旁，圖2）。

劉海宇、玉澤友基編： 《日本巖手縣立博物館藏太田夢庵舊藏古代璽印（精華版）》，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社，2021年，第111頁。

本文所指漢印也包括具有漢印風格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印章。

施謝捷： 《漢印文字叢釋·四九、釋“堪”》，《西泠藝叢》1990年第1期，第20頁。

石繼承： 《漢印文字研究》，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第16—17頁。

“者”字一般作（《古封》381）、（《征存》1195）。“省”字作（《虛漢》0492）、（《新出匯編》2799）。旁雖與“省”字形似，然字底部從“日”形，“省”字應從“目”旁，且目前所見漢印材料下部均從“目”（《秦漢編》312頁）。“者”與“省”上部相訛混，在漢代文字中亦見，如（“諸”字所從，肩水金關簡73EJT23∶619）、（“都”字所從，居延漢簡49.22+185.3）。漢鏡中“者”字作（《清華銘文鏡》28頁）、（《小校經閣金文拓本》）、（《陳介祺藏鏡》），字當由此類字形訛變而來，故應釋為“者”。因此，字應釋為“堵”。印文最后一字整理者未釋。漢印中“臺”字可作（《虛漢》0695）、（《增訂漢征》528頁）、（《增訂漢征》528頁），字與此類字形相合，故應釋為“臺”。綜上，此印釋文應為“南陽堵陽陳□字孝臺”。

另參看葉蕾： 《漢代封泥研究概況及〈秦漢印章封泥文字編〉補遺》，碩士學位論文，吉林大學，2021年，第101頁。

劉體智： 《小校經閣金文拓本》卷一五，民國二十四年（1935）小校經閣印本，第80頁b上；又見劉體智： 《小校經閣金石文字》，臺灣： 大通書局，1979年，第3122頁。

辛冠潔編： 《陳介祺藏鏡》，北京： 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154頁。

此字釋讀為外審專家提醒，非常感謝。

一些籍貫姓名印如“河間武垣劉芝字伯行”（《十鐘山房印舉》）、“汝南女陰公孫安漢印”（《陜西出土歷代璽印選編》）

（圖3），姓名之前均為地名。因此，堵陽也應為地名。漢印中有“堵陽右尉”（《印典四》2687頁），《漢書·地理志》載：“南陽郡，秦置。……堵陽，莽曰陽城。”郭聲波曾作過相關考證：

堵陽，縣邑名。本南陽郡陽成縣，漢高后二年（前186）后，因與潁川郡陽城縣音同，更名堵陽縣，仍隸南陽郡，在今河南省方城縣東。

陳介祺編： 《十鐘山房印舉》，北京： 人民美術出版社，2011年，第213頁。

王翰章主編： 《陜西出土歷代璽印選編》，西安： 三秦出版社，1990年，第34頁。

郭聲波編著： 《〈史記〉地名族名詞典》，北京： 中華書局，2020年，第225頁。

此印中“堵陽”之地在南陽郡下，正好與史書相互印證。

二、 平岡男典祠長

《盛世璽印錄》54號收錄一方官印（圖4）：

吳硯君編著： 《盛世璽印錄》，京都： 藝文書院，2013年，第33頁。另《盛世璽印錄（修訂本）》此字亦缺釋。參見吳硯君編著： 《盛世璽印錄（修訂本）》，杭州： 西泠印社出版社，2021年，第70頁。

釋文為“平□男典祠長”，第二字缺釋，我們認為即“岡”字。漢印中有些文字會借用邊框作為筆畫，石繼承曾舉出數例（圖5）：

“公伯光”之“公”，借用右側邊框；“賈充宗”之“充”，借用左側邊框；“太史錯”之“錯”所從“金”旁，借用底部邊框，省略了最下一橫筆。“岡”字本作（《增訂漢征》415頁）、（“剛”字所從，《虛漢》3814），字當與上舉“金”字同例，省略了底部一橫，以底部邊框代替。因此，此字應釋為“岡”。

石繼承： 《漢印文字研究》，第284—285頁。

此外，漢印中還存在漏刻筆畫之例，這在鑿印中常見，如“河南太守章”之“章”，所從“辛”旁中豎并未刻出（圖6）。這些當都是漏刻。根據字口來看，“平岡男典祠長”也應為鑿刻。若如此，字底部橫畫亦可理解為刻工漏刻。

許雄志編： 《鑒印山房藏古璽印菁華》，鄭州： 河南美術出版社，2006年，第101頁。

“平岡”當為地名，或即“平剛”。名“平剛”之地在漢代有兩處。

其一，屬右北平郡。《漢書·地理志》載“右北平郡，戶六萬六千六百八十九，口三十二萬七百八十。縣十六： 平剛，無終……”，顏師古注：“秦置。莽曰北順。屬幽州。”王先謙《漢書補注》曰：“《讀史方輿紀要》，故城在營州故城西南五百里。”周振鶴、張莉指出治在今內蒙古寧城縣西南。

周振鶴、張莉編著： 《漢書地理志匯釋》，南京： 鳳凰出版社，2021年，第1001頁。

關于右北平郡的平岡，王先謙曾作考證：

閻若璩曰：“《鮑丘水注》，無終縣秦置，右北平郡治。漢李廣為郡于此縣。又案《田疇傳》，舊北平郡治在平岡，是北平郡治先平岡而后無終矣。”先謙曰：“前漢右北平治當在平剛。《續志》，后漢治土垠。宋琬云，《括地志》，漁陽郡東南七十里有右北平城，當在今薊州玉田縣界，此后漢之右北平也。若平剛，則在盧龍塞之東北三四百里，此前漢之右北平，而李廣之所守也。射虎石，道元言玉田、無終之間，是以后漢之右北平為李廣所治，與注中東越青陘之說自相矛盾。”

周振鶴、張莉編著： 《漢書地理志匯釋》，第1000頁。

其二，地在東郡。《漢書·溝洫志》載：“治河有上中下策。……河從河內北至黎陽為石隄，激使東抵東郡平剛。”

《晉書·職官志》載王國屬官有典書、典祠、典衛、學官令等，伯、子、男屬官省學官令史，典書以下各官均置，又載王國以下有不滿五千戶，始封王之支子及始封公侯之支子皆為男。羅福頤將帶有“男典”“子典”的官印歸為兩晉官印，“平岡男典祠長”也應為晉官印。《魏書·地形志》載營州有冀陽郡，其領縣二包括平剛、柳城。《三國志·魏書·田疇傳》載東漢建安十一年（206）曹操征烏桓，“令（田）疇將其眾為鄉導，上徐無山，出盧龍，歷平岡”。平岡即平剛縣。史為樂認為在今遼寧凌源市西南。周振鶴、張莉考證漢代右北平郡的平岡治所在今內蒙古寧城縣西南，兩者相距不遠，當指一地。“平岡男典祠長”既為兩晉官印，那么“平岡”很可能位于此地。

羅福頤主編，故宮研究室璽印組編： 《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北京： 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309—340頁。

史為樂主編： 《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 全2冊（增訂本）》，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上冊，第690頁。

引書簡稱對照表

《增訂漢征》"" 《增訂漢印文字征》（羅福頤，北京： 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

《征存》《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羅福頤主編，故宮研究室璽印組編，北京： 文物出版社，1987年）

《古封》《古封泥集成》（孫慰祖主編，蔡進華、張健、駱錚編，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社，1994年）

《印典四》《印典》（康殷、任兆鳳主輯，北京： 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2年，第4冊）

《新出匯編》《新出封泥匯編》（楊廣泰編，杭州： 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年）

《清華銘文鏡》《清華銘文鏡： 鏡銘漢字演變簡史》（王綱懷，北京： 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年）

《虛漢》《虛無有齋摹輯漢印》（施謝捷，京都： 藝文書院，2014年）

《秦漢編》《秦漢印章封泥文字編》（趙平安、李婧、石小力編纂，上海： 中西書局，2019年）

《字表》《漢代隸書異體字表》（于淼編著，上海： 中西書局，2021年）

附記： 本文在撰寫過程中，得到吳振武老師的鼓勵和指導，此外，外審專家，紀帥和曹磊師兄，劉新全、張凌雁等師友提出寶貴意見，謹致謝忱！

（責任編輯： 田穎、王濼雪）

文本文為“古文字與中華文明傳承發展工程”規劃項目“吉林大學所藏甲骨集”（G1003）和“《雙劍誃文集》整理”（G1812）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