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的“新年反腐”

據朝中社報道，2025年2月25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視察姜健綜合軍官學校時，指出該校教育設施經營管理和教育環境“趕不上我們黨向往現代性和先進性的強軍建設政策要求”，并表示，除了相關部門外，人民軍黨委會也要為此負責。金正恩還由此作出指示，要“實現軍事教育部門的大變革”。

考慮到2025年已被金正恩確定為“確立革命性黨風之年、加強全黨之年”，這次金正恩指出黨的負責部門的問題，并不讓外界感到意外。

2025年1月29日，農歷大年初一，朝鮮中央電視臺反復播放了一段特殊的新聞片：

春節來臨前夕的1月27日，金正恩突然召開了勞動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局擴大會議，以解決兩起“粗暴違反黨內紀律、肆無忌憚地搞特權搞特殊，嚴重侵害人民的尊嚴和權益的重大事件”。除了勞動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局成員外，朝鮮各道、市、郡黨委和聯合企業黨委責任書記，各省和中央一級機關黨委負責干部，黨中央委員會部長、第一副部長，組織指導部、宣傳鼓動部和紀律調查部的有關干部列席會議。

視頻里，干部們在漫天飛雪中來到黨中央大樓。金正恩全程表情嚴肅，不時緊皺雙眉。所有參會干部全程沒有對金正恩的講話做記錄，也沒有鼓掌歡呼。會議結束，金正恩徑直離場。十多分鐘的新聞片里，沒有近年常見的互動、寒暄的花絮，卻剪輯進了幾個參會者正襟危坐時緊張擺弄衣角的小動作。種種細節都顯示出，這是一次極不尋常的會議。

“反人民性罪行”

讓金正恩發怒的，是兩起新被揭露的事件。2024年12月底，朝鮮勞動黨八屆十一次中央全會舉行，此后各道市開始開會貫徹落實全會決議。在南浦市溫泉郡，郡黨委召開了“極度流于形式”的全會后，40多名與會干部違背“各級領導干部不準追求到服務單位接受飲酒服務”的紀律要求，集體飲酒作樂。

本次會議指出，在朝鮮勞動黨的歷史上，“從未有過由郡黨委負責干部親自組織、郡黨委干部等郡內數十名黨政負責干部集體做出這種舞弊行為的妄動”。此事“東窗事發”的時間應不超過一周。2025年1月20日，溫泉郡黨委責任書記劉成哲，還出現在地方工業工廠竣工典禮上，并做了發言。

慈江道雩時郡發生的“反人民性”事件處理得更加突然。根據通報，該郡農業監察機關本該專門負責監督黨的農村建設政策和農業政策在郡內的落實情況，卻濫用法權，粗暴地侵犯了人民的利益和財產。此事的具體情形不詳，但考慮到通報提及“特大犯罪事件的主謀和參與者將受到法律審查”，應已涉及刑事犯罪。

雩時郡黨委責任書記姜明成最后一次見諸媒體報道是在1月26日。第二天，他就因“助長和默認反人民行為”在書記局會議上被“嚴正處分”。

對于被金正恩親自點名的腐敗違紀事件，朝鮮向來處置嚴厲，但本次書記局會議的用詞和措施之嚴，仍為多年來僅見。“反人民性罪行”，是2013年清算張成澤罪行的勞動黨政治局擴大會議曾使用的措辭。

2024年7月，金正恩曾在批評三池淵市建設質量太差后，對三池淵市建設指揮部竣工檢驗委員會全體成員給予停職處分。此后，一些道黨委責任書記也曾因救災不力等被免職。但這次書記局會議，直接宣布“解散”溫泉郡黨委，還是近年來首見。

郡黨委領導干部集體飲酒，以及郡農業監察部門貪贓枉法，涉及的領導干部級別并不算很高。這兩起事件，為何會引起金正恩的特別關注？

“模范地區”接連出現腐敗違紀

事實上，南浦市溫泉郡和慈江道雩時郡都有明顯的特殊性。2024年12月，金正恩在中央全會上將推動地方發展、縮小城鄉差距的“20×10政策”列為“重大政治問題、最大的夙愿工作”和“最優先的革命任務”，提出通過每年在20個市縣建設現代化工廠，用10年時間“飛躍提升所有地區的發展水平”。而溫泉郡和雩時郡，都在官方選中的首批建設地區之列。

過去數年間擔任朝鮮內閣總理的樸鳳柱、金德訓，在任時多次到溫泉郡考察農場和地方工業。2024年，這里成為“20×10政策”首批建設地區。

這樣一個“樣板地區”，近年來卻連續發生讓金正恩惱火的大事。糧食安全是朝鮮的重大挑戰，多年來，朝鮮一直推進利用西海灘涂種植水稻，溫泉郡條件得天獨厚。2017年到2020年，朝鮮在溫泉郡修建了綿延10公里的堤壩，獲得近1400公頃可耕種土地，起于溫泉郡安石里的“安石海涂”，由此成為朝鮮媒體屢屢提及的明星工程。

然而，2023年8月，安石海涂堤壩突然被沖潰，560多公頃海涂區域被淹，包括270多公頃稻田。官方將此定性為“嚴重災害”。金正恩親自到現場視察，將受災原因歸結為“干部們不擔當、不作為”。從時任內閣總理金德訓到“省和中央一級機關負責干部”，再到基層部門負責人，都被斥為“簡直是一群壞蛋、肇事者”。

值得注意的是，當時金正恩對干部的批評，主要就集中在“走馬觀花、蜻蜓點水”“每天在企業辦公室里打轉、游手好閑”等方面。如今，溫泉郡再次承擔勞動黨中央的重要任務，卻在貫徹落實“20×10政策”時觸犯了“安逸松懈”的大忌。

本次勞動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局擴大會議上，金正恩強調，“在全黨對加強市、郡予以關注，正在接連進行或預計進行旨在帶來地方蝶變的工作的重要時期，那些作為地區發展的直接承擔者理應恪盡職守的領導干部竟然干出了違反黨的意圖的行為”。因此，他將溫泉郡的“集體飲酒”事件上升到了“使國家的二百分之一的地區陷于非黨化、非政治化、非社會主義化陷阱的嚴重事件”。

相較于問題頻出的溫泉郡，雩時郡則一向是“模范生”：直到這里的農業監察機關違紀問題暴露前，雩時郡還是金正恩多次提及的“改革模范”地區。他曾授予該地“模范地方工業郡”的榮譽稱號。

2024年以來，在最高人民會議上，在“20×10政策”首座工廠竣工典禮的講話中，金正恩都提到了雩時郡，稱之為“在地方工業部門取得一定成果的市和郡”，用來和“落后不堪的地區”做對比。然而，根據本次書記局擴大會議上披露的調查，當地居民的生活暴露出諸多問題，并因地方干部的違紀受到了“肆無忌憚”的侵害。

兩個“模范地區”接連發生腐敗違紀事件，金正恩認為，這不是一人一地的事，而是朝鮮的干部隊伍建設出現問題。本次會議上，金正恩宣布，2025年將被確定為“確立革命性黨風之年、加強全黨之年”。他要求紀律調查部門大力展開“狙擊戰”“追擊戰”“搜索戰”“掃蕩戰”，“鎖定目標主動、積極地懲治那些我們黨最戒忌的黨內腐敗和一切違紀行為”。

值得注意的是，在本次會議上進行匯報發言的勞動黨中央書記、中央紀律調查部部長金才龍，就是從慈江道走出的干部，曾創下從慈江道黨委責任書記直接被提拔為內閣總理的紀錄。如今，金才龍主持對慈江道下屬干部的調查，金正恩嚴厲批評曾被自己樹立為典型、模范的地區，都體現出朝鮮本輪“確立革命性黨風之年、加強全黨之年”運動的嚴肅性。

金正恩新年“反腐”效果如何？會議結束后，朝鮮勞動黨機關報《勞動新聞》于2月5日發表社論，要求朝鮮“全體干部”基于會議精神，“捫心自問過去自己如何遵守黨的紀律，能否問心無愧、當之無愧地對照黨員的良知，不斷修養和鍛煉自己”。

此后，在“全黨采取強大攻勢”的情況下，金正恩最為關注的“20×10政策”得到迅猛推進。2025年2月，金正恩5次出席重要建設項目的開工或竣工典禮，密度為近年罕見。相關工程涵蓋住宅、淺海養殖事業所、大規模溫室農場及醫院等，均關系民生。多次拖延的平壤綜合醫院也順利完工。金正恩甚至感慨：“老實說，最近光要參加一次次竣工典禮和開工典禮也忙得不可開交。就這樣，我們迎來忙忙碌碌、變化無窮的時刻。”

自2月以來，在朝鮮官方媒體一再發布“20×10政策”建設喜報時，溫泉郡、雩時郡也都多次作為正面案例出現。這可能意味著，溫泉郡、雩時郡新領導層的“革命性”反腐和改造，已經受到了上級部門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