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博士論文》中馬克思對原子偏斜的邏輯建構

【摘要】《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差別》（以下簡稱“博士論文”）作為馬克思在哲學層面上通過理論形態的方式去表達其自由思想的首次嘗試，深刻的蘊含著其對于自由世界的追求與憧憬，雖然在“博士論文”中馬克思并沒有指出其自由觀的具體內容，但通過對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觀點所蘊藏的自由內涵的揚棄，奠定了其自由觀的基調，構建了一種自由的藍圖去表達他沖破時代復雜條件下必然性束縛的意圖。也正是通過對伊壁鳩魯原子論的考察，使其逐漸走向對于哲學與現實關系的探討，研究哲學在改造社會中的作用，從而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闡明了其所追求的真正的自由，即現實中的自由。本文主要集中討論馬克思對于“原子偏斜運動”篇章的邏輯建構及其思想內涵。

【關鍵詞】伊壁鳩魯；自我意識；宗教；自由意志

【中圖分類號】A81"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6-007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6.019

一、對于混亂認識的批判

在結束了關于伊壁鳩魯與德莫克里特自然哲學一般差別的論述之后，馬克思完成了其二者對立中顛倒情況的論述。通過將伊壁鳩魯與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相比較，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伊壁鳩魯原子論中的特殊性，而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差別，原因就在于二者對于概念的不同理解，并最終落腳于偶然性與必然性這兩個邏輯范疇之上，與其說是德莫克里特與伊壁鳩魯自然哲學的差別，更準確的應該是自然哲學與倫理學的差別。而這種差異所導致的結果便是，一個是向外探尋的實證懷疑主義，一個是向內探索的概念自覺的獨斷主義。正是在這樣的結論下，馬克思開始了關于伊壁鳩魯原子論的具體分析，從而借此一步步闡明其自身的自由思想。而對于原子偏斜運動的討論，正是整個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從原子偏斜的篇章來看，馬克思首先是區分了三種運動，并且強調偏斜運動是與德莫克里特相區別的關鍵所在。關于前兩種運動，其二者都是針對原子作為物質而言來講的，因為本身受重力的影響與規定。所以站在這個角度，伊壁鳩魯在兩個方面都兼顧到了，一方面是作為現象界物質的規定性，一方面是作為本體界本原的規定性。因此，馬克思認為西塞羅與培爾對于伊壁鳩魯的批評是有失偏頗的，他并沒有意識到原子作為概念本身的性質，而僅僅看成是物質的構成要素。由此，他把伊壁鳩魯的哲學看作一種出于解釋外在對象的、一種外在的目的的虛構，這自然是犯了從較低維度去解釋較高維度的錯誤，其實這點在西方哲學史上也有體現，比如安瑟輪的本體論證明。至于培爾對伊壁鳩魯的解釋，他把原子的偏斜本身仍然歸結于解釋原子的碰撞，當作一種外在目的，提供一種外在的理由，現象的理由，沒有把原子的偏斜看作原子本質規定所造成的東西。總而言之，西塞羅與培爾都沒有看到伊壁鳩魯哲學達到概念的自我意識，而僅僅看作是科學的假說。至于紹巴赫的問題，應當說這個偏斜是沒有原因的，如果一定有原因，那也只能是自因，因為其是作為本體界的概念而存在。其實從康德開始，就做了這樣的區分。相較于本體界，我們只有在現象界才能談到必然性，并且，康德的論證較為復雜，不僅涉及理性本身的二重性，并且也是從道德哲學的角度來進行的，在此就不過多論述。

西塞羅指責伊壁鳩魯沒有給出偏斜的原因，這恰恰是證明了伊壁鳩魯認為偏斜是自因的?！翱梢姡瑫r把排斥和偶然原因都看作是傾斜方向的根據，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边@種矛盾的原因正是在于，當我們談到排斥的時候，是我們從其作為物質的現象來談的，而談到偶然性就是自由因，如果把二者并列起來說明他的偏斜，就會造成其同時受到內外在原因影響的結果，這顯示是自相矛盾的。歸根結底，這就是把本體與現象混在一起所造成的?！八裕f的至多只是排斥的偶然原因，而不是傾斜方向的偶然原因。”

接著，在文中有這樣一句話：“如果原子沒有偏斜就不會互相碰撞，那么用偏斜來論證自由就是多余的?！睘槭裁炊嘤啵恳驗槠北旧砭鸵馕吨杂桑杂墒撬鲎驳奈ㄒ辉颉Ｒ簿驼f其與必然性是相反的，即沒有必要為了論證自由才寫偏斜。這個道理就和笛卡爾的我思我在的論證一樣，大家常常產生誤解的原因往往在于中文的翻譯，也就是“我思故我在”，但事實并非是“我”在思維、“我”在思考，所以證明了“我”存在。從黑格爾的《哲學史講演錄》中，我們可以找到關于這個問題的明確表達：我思本身就代表著我在，并不是我思才我在，并非我思才推出來我在。而在這里，偏斜本身就是自由，其就是對必然性的脫離。也就是說我們把自由的原因性去掉了，在現象界中談這個問題，那就沒有必要論證偏斜是排斥的原因，因為偏斜是就本體界而言的，而排斥是針對在現象界中具有重量的物體來講的。重要的是如何把內在本體界的規定性與外在現象界的規定性統一起來，這在伊壁鳩魯哲學中是沒有完成的。因此才說天象對其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伊壁鳩魯也意識到了這個矛盾，但他的解決方案是回到了一種自我意識。他并沒有把自我意識的自由與必然、現象與本體結合起來，體現在現實之中，而是體現出一種否定性的東西，即對事物的逃離與漠不關心。

二、關于偏斜本身的論述

在此部分中，馬克思列舉了點與線的例子，由空間出發到時間，借此進行了論證。從自然哲學的角度來講，點本身是對空間的否定，因為空間意味著連續性與非連續性的統一，但空間是漫無規定的，所以點和空間的關系，就像是存在和定在的關系，存在一開始也是沒有任何具體的規定性，只是表示有，當我們給它具體的規定性，使它成為特殊的規定的時候，它就進入了定在。定在本身就是對存在的否定，正如點對空間的否定一樣。而這歸根到底是源于空間的這種連續性與非連續性的統一。空間是可分割的，但它同時又是一個整體的空間，內部潛在包含了連續性與非連續性的統一，而點本身恰恰就體現出了這種非連續性，其本身就與其他東西隔離開來了。所以“正如點在線中被揚棄一樣，每一個下落的物體也在它所劃出的直線中被揚棄”，這種揚棄就體現在，點本身是一種非連續性的個體，但在線中又成為一個整體的部分，一個環節。所以下落的物體不是處于某時某刻固定的點，而是一個運動的點，不停地克服自己特定的位置，通過這種運動與變化來實現了連續性與非連續性的統一。在運動中，點沒有時刻保持自己的個別性，它始終在突破自己的位置，始終處在超越自身的過程中。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兩者都消失在直線當中，因為只要我們把原子僅僅看成是沿著直線下落的東西，那么原子的堅實性就還根本沒有出現?！币虼怂偨Y講：“如果把虛空想象為空間的虛空，那么，原子就是抽象空間的直接否定，因而也就是一個空間的點?！蹦菫槭裁刺摽帐浅橄罂臻g？這個概念的矛盾性就在這個地方，好像我們是在指現實的空間，但其實是我們觀念之中所表現出來的現實的空間，也就是我們現實空間根本不可能見到這種虛空的東西，它是我們對于現實空間存在的一種抽象，一種以觀念的形式的表達，所以馬克思把其叫作抽象空間的自由。而原子就是對于這個抽象空間的否定，因為空間本身意味著一種沒有規定的，潛在的連續性與非連續性的統一，而點以一種非連續性的方式打破了這種沒有規定性的狀態，證明了抽象的空間實際上是不存在的。而這里面包含了連續性與非連續性的東西，即原子。但需要注意的是，原子本身是作為一、純量的東西而存在，本身就和多這種量是相關的。因為單純一是沒法規定的，只有多中之一才是可以規定的。黑格爾邏輯學中講定量時就首先是一，必然是多。整個的東西是一和多的統一，多是由一構成，而一又是在多中的一。所以，在空間中不可能只有一個原子，必然有許多原子?！耙虼酥挥型ㄟ^這樣一種原則……現實世界中就是時間?！睍r間就是運動的形式，空間沒有運動，點與點不可能形成直線，而只有通過運動，點才能揚棄自身成為線，線才能揚棄自身成為面，也就是沒有時間，那點就不會揚棄自己從而實現連續性與非連續性的統一?？臻g本身的潛在概念就無法體現出來。所以說，時間是空間的一個否定。

那“既然，原子運動構成一條直線，原子就純粹是由空間來規定了，他就會被賦予一個相對的定在，而它的存在就是純粹物質性的存在”。也就是說，我們只要談空間的東西，都是一種相對于其他東西的一個定在。不是能靠自身而把持自己的規定性，而是通過比較來存在，相對于其他來講的那樣一種東西。就像物質世界不可能單純是由一個量，而是由多個量構成那樣。

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中特別談到過“一”這個問題，“這個”概念是一個普遍的概念，不僅僅體現一，而是體現了多。一本身就意味著多。當我們達到一個抽象普遍的概念的時候，對于任何東西都可以這樣說。所以“原子概念中所包含的一個環節便是純粹的形式，即對一切相對性的否定，對與另一定在的任何關系的否定”。原子本身就意味著一種純粹的個別性，而個別性是排斥其他東西的。始終在保持自身，不消失在其他定在之中，是一個獨立的概念，不受其他東西的影響。因為原子作為一個本原，它的概念就是所有東西都來源于它，又復歸于它，是不生不滅的，就不生不滅來講，它是否定一切的相對性的。

而最終所達到結果便是“把兩個環節客觀化”，即把原子本原的規定性（偏斜）和它作為現象基質的規定性（直線）分別以表象的形式表現出來了。這點在馬克思關于伊壁鳩魯的筆記中有所談及，伊壁鳩魯當時無法用抽象的概念來表述，自然選擇表象的形式來表達這些問題。就像柏拉圖要用神話的概念去表達哲學的抽象概念一樣，其根本原因在于沒有到達像黑格爾般的對世界總體的一種邏輯概念，只能以表象的方式去表達。因此造成了這種表達方式與內在所意識到的概念本身的沖突。因此，伊壁鳩魯就在一個直接存在的范圍內進行的這個活動，這個直接存在的范圍就是表象的范圍，好像這兩個東西是沖突的，即直線又偏斜。偏斜作為對直線的否定，其實就是對必然性的否定，因為直線本身就是一種必然性的、物質的、現象界的東西。同時，對這種東西的否定就是以本原的形式表現出來的，也就是偏斜運動。

三、從原子到人的轉變

在論述了原子偏斜運動本身之后，馬克思將之上升到個別性的概念，也就是達到了一種邏輯的概念，達到了黑格爾所講的理性本身所支配世界的本體論的概念。這代表著，個別性概念是世界之本質，它不僅僅是物質的本質規定性，而且是世界上萬物本質的規定性，是理性的一個環節、一個概念。所謂理性支配世界，就是這個個別性不僅僅是所謂理性支配自然界的規定，而且是支配著人的所有行為的規定性。所以馬克思說，個別性的東西在伊壁鳩魯哲學中是一個普遍的原則。不僅僅以個別性的方式去看待自然的世界，而且是用其來看待人類的世界，自然與人類是統一的。因此就是以個別性的概念去看待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那個別性同時意味著多，一暗含著多，沒有多就沒有一。所以說“在抽象的個別性以其最高的自由和獨立性，以其總體性的表現出來的地方，那里被擺脫了的定在，就合乎邏輯地全部的定在，因此眾神也避開世界”，就是所有的獨立的個別性所表現出的全部的定在，就是諸神，他們同時所構成的是諸神的世界，這種個別性說到底還是本體意義上的規定性，他們對世界是漠不關心的，因為個別性意味著對必然性的脫離、排斥，對直線的偏離。

因此，馬克思就以這樣一種個別性的概念去解釋伊壁鳩魯的其他哲學，從自然哲學分析達到最普遍的概念，現在用最普遍的原則去解釋其他的學說。比如原子和其他他物的關系，個別性與其他的關系，就是所謂的碰撞，而“自己和自己碰撞”講的其實就是自我意識本身如何能夠達到這種自我意識，個別性如何能夠意識到自己是個別性。這就涉及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中所講的，在自我意識世界中，概念自身是達不到自我意識的，只有在對象中才能認識到自己，正如一個孤零零的人意識不到自己是理性的存在，只有從他人（另外一個我）是有理性的人才能意識到我也是一個有理性的人。因此，原子也只有通過與其他原子的碰撞才能意識到自身的個別性，達到原子自身的自我意識。也正是通過這種相撞，概念達到了自我意識，意識到自身是包含著物質性和本原性、現象性與本體性、質料性和形式性的個別性。從某種角度來看，馬克思在這里正是通過這種方式重新解釋了黑格爾所講的主奴辯證法。

總之，馬克思的總體思路就是從通過對其自然哲學的偏斜的分析，上升到一種最高級的形而上學的概念，也就是個別性的概念，從而以此為基礎去全面地解釋伊壁鳩魯哲學，說明這樣一種個別性的概念是伊壁鳩魯自覺地使用的一種普遍性的原則，也就是達到了對這種個別性概念本身的自我意識，同時也是對理性本身達到了一種自我意識，最終完成了這樣一種邏輯的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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