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歐陽黔森是貴州文學自覺的傳承者,他以獨特的創作風格和藝術個性書寫貴州故事。他從本土現實中發掘農村的真實,從地方文化中挖掘民族的歷史,因此他的作品贏得了許多讀者的喜愛,在當今文壇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他在文學創作中傾注了對貴州人民和生態的高度關注以及殷切關懷,因此他的小說中流露出的生態意識是不容忽視的。他的生態文學作品不僅描寫了貴州的自然景觀,展現出人與自然的沖突,還對沖突進行理性反思,傳達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思想。
【關鍵詞】歐陽黔森;小說;生態意識
【中圖分類號】I207"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6-003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6.009
基金項目:貴州財經大學研究生科學研究項目“歐陽黔森創作中的衍生轉換現象研究”(2024ZXSY123)。
歐陽黔森被譽為是繼蹇先艾、何士光之后貴州作家的杰出代表之一,其小說創作如《敲狗》《斷河》《十八塊地》等,深刻烙印于讀者心田,并廣受當代評論界贊譽。評論家孟繁華曾言,歐陽黔森對貴州邊地風情的表達非常充分,文學操守與價值立場、獨特的地域生活經驗,共同締造了一個不一樣的歐陽黔森,但是目前評論界對他的評價還非常不夠[1]。歐陽黔森的小說總能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深沉的生態情懷,他身為前地質工作者,對生態環境尤為關切,其多數作品細膩刻畫了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其創作不僅揭示了人與自然的沖突,更表達了對生態環境惡化的深切憂慮,及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深切呼吁。以歐陽黔森為代表的彰顯生態意識的作家群體,其生態理念鮮明且自覺,對鄉村建設具有深遠啟示,因而探究歐陽黔森的生態文學,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與現實意義。
一、自然意象的書寫
生態文學不僅僅是簡單地對自然景觀進行描寫,更重要的是通過文學作品揭示人類與自然之間的復雜關系。它著重表現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同時也探討人類如何與自然和解,最終呼吁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在歐陽黔森的小說中,不僅可以欣賞到自然風光的美麗,還能感受到人類與自然之間的矛盾和沖突。這些作品引發人們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理性思考,并對實現和諧共生關系產生憧憬。生態文學的意義不僅在于展現自然的美,更在于引導人們重新審視和重建與自然的關系,從而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歐陽黔森的短篇小說從黔地自然原始、縱橫崎嶇的山地中汲取養分,吟唱出一曲曲悠揚的山林牧歌。斷河從如巨鱷般的石縫中涌出,映照出天空的顏色,河水帶著晶瑩透亮的浪花向前奔去;村里嘰嘰喳喳的讀書聲從黑瓦房傳來,黑瓦房將吊腳樓映襯得小巧可愛,吊腳樓深藏在藍竹林之中,竹林將玉盤掛上枝頭;大婁山脈群山俊俏、植被茂盛,有輕盈而神秘的薄霧,有光芒萬丈的朝陽。歐陽黔森以山、林、水為中心,描繪出貴州如詩如畫的秀麗風光,折射出人民勤勞善良的精神品質,展現出作者親近自然的理想追求,為讀者呈現了一個明凈淳樸的鄉野世界。顏水生對于風景美學提出自己的觀點,“風景一直都是文學敘事的重要客體,文學中的風景話語作為文化想象的方式,不僅是景觀的再現,也是思想意識的媒介或載體”[2],這句話強調了風景對于文學的意義,對風景的描述不但是對客觀世界的反映,還是一種象征符號,承載著人們的情感表達的符號。
歐陽黔森的小說中展現的自然意象是具有豐富內涵的。《莽昆侖》中古人視昆侖山為“萬山之祖”和“通天山之山”,又將昆侖山和喜馬拉雅山、烏蒙山的影響力和地位進行對比,表達對昆侖山神奇的驚嘆和贊美。《水晶山谷》中對石頭的描寫:“這五顏六色的石頭,在大自然賦予了它神奇以后,風就是它的血,水就是它的肉,這神奇的血和肉造就了這天堂之物”[3],石頭成為七色谷神秘色彩的象征,同時暗含了七色谷會被破壞的結局,揭露人與自然不和諧的關系。自然意象不僅為小說風景增添了豐富意蘊,還成為人物命運與時代特征的重要標志,有助于讀者深入理解小說的主題與作者的情感。同時,其小說中的自然意象呈現出高度的象征性與延展性,尤其體現在其短篇小說女性角色的命名上,如白菊、丁香、梨花、蘭草等。她們心地善良、美麗純潔,其形象與名字相得益彰,共同構成了圣潔、淳樸的象征,當這種美好最終消逝時所引發的遺憾與悲傷更為深切。歐陽黔森通過這些自然意象來賦予小說中的女性角色以美好、純潔和柔美的形象,強調了對自然的崇敬和對人性的關懷。
自然意象在文學作品中經常被用來創造出生動的環境和情感的表達,在歐陽黔森的小說中,自然意象的書寫常常以細膩、細致的筆觸展現出來。在歐陽黔森筆下的自然意象中,常常能感受到一種恬靜寧謐的氛圍,以及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尊重。同時,他也經常通過自然景色的描寫來襯托人物的情感和內心世界,營造出一種超脫塵世的意境,讓讀者在閱讀中感受到自然的魅力和對美好的向往。總的來說,歐陽黔森在其作品中通過對自然意象的書寫,展現出了對自然美的追求和對環境保護的呼吁,同時也通過對自然的描寫來表達對人生、情感和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
二、人與自然關系的呈現
貴州這片山水為歐陽黔森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素材,對于這片土地的書寫飽含了他的真情實感,以及自身的社會經歷和生活的獨特感悟。他的作品中常常呈現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在情節上呈現出人對自然的破壞或是與自然的共生,但實質上其核心是對自然的敬畏、尊重和依賴。在他的小說中,人物常常與自然環境交融在一起,通過與自然的互動,深刻地表現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主要表現為人與自然的沖突以及對其背后的現代文明的反思,同時也蘊含著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觀念的傳遞。
在歐陽黔森的文學建構中,人與自然的矛盾深刻揭示了人性中由欲望驅動的自私本質,體現為對自然及其他生命體的冷漠與剝削,進而映射出人性的貪婪與異化。《敲狗》通過對比狗的忠誠與人類的冷漠,以及養狗與食狗行為的鮮明反差,直觀展現了人性中的涼薄,并隱含了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批判。《水晶山谷》中,七色谷的神秘光輝被田茂林、李王等人的私欲所吞噬,無節制的礦石開采導致其輝煌不再,最終淪為荒蕪的采石場。《斷河》則描繪了斷寨因汞礦枯竭而在短短十年間由沃土變為廢墟的生態悲劇,“當老虎嶺不再有老虎,當野鴨塘不再有野鴨,當青松嶺不再有青松,或者當石油不再有石油,當煤炭不再有煤炭,這也是一種獨特的味道”[4],蘊含深刻的哲理與諷刺,警示意味強烈。這些作品揭示了人類在自然改造與破壞過程中引發的生態危機,而這些危機反過來又成為人類生存與發展的制約因素。歐陽黔森并未直接評判人類行為的對錯,而是通過自然生靈的悲慘命運,引導讀者自我反思并認識到錯誤,從而培養對自然的敬畏之心。
現代文明猶如一把雙刃劍,它高懸在人類的頭頂,將人置于進退維谷的境地,歐陽黔森作品的深刻之處,恰在于揭示了這一困境[5]。工業文明雖打破鄉村貧困,卻導致生態失衡、環境惡化、欲望膨脹,進步與破壞并行。《水晶山谷》中田茂林本是純真樸實的鄉村青年,卻在李王、杜鵑紅的誘惑和現代文明的熏陶下,陷入貪婪的深淵,終致七色谷混亂。現代文明以金錢衡量一切的模式,實際上是對人類善良本性莫大的扭曲,甚至引發精神生態危機與困境。在《絕地逢生》中,當大理石廠籌備在盤江村設立之際,盡管有相當豐厚的征地賠償,然而蒙幺爸堅決拒絕了在村里建廠的請求,他不愿讓原本已然惡劣的生態環境更為糟糕,這無疑是對工業文明理性認知的表現。在歐陽黔森的生態小說中,他并未全盤否定現代文明所帶來的益處,同時也未回避現代文明引發的沖突,而是以理性的視角對其進行審慎反思。
歐陽黔森筆下人與自然的沖突,蘊含著保護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愿景,旨在倡引人類可持續發展之路。王諾曾概括了生態文學的四個特征,其中一條是“生態文學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看成是表達人類與自然萬物和諧相處的理想、預測人類未來的文學”[6],歐陽黔森小說深刻展現人與自然的沖突,理性審視工業文明,倡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同時,歐陽黔森以恢復生態、重建家園為實例,如唐三草引領村民植樹造林、發展生態旅游、治理水土流失,終使桃花村成為新農村典范。歐陽黔森聚焦鄉土敘事核心,細膩刻畫人與地的情感紐帶,對土地與自然景觀的尊崇躍然紙上,作品以人類發展應遵循尊重自然、順應自然法則、守護自然生態平衡的生態倫理觀,力圖構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想境界。
三、生態意識書寫的價值與意義
縱觀文學發展歷程,特定歷史時期及其價值取向塑造著文學題材的樣貌。在新時代背景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意識不斷凸顯,環境科學與生態學日新月異,時代背景催生生態文學崛起,為其提供豐沃的土壤。中國生態文學肇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具有敏銳洞察力的作家們率先將目光投向了日益嚴峻的生態危機,他們借文學之力,以文藝視野向社會敲響警鐘,反思了傳統人類中心主義觀念所帶來的自然生態與人文環境的雙重困境,以此喚起人們的警覺與深思。
首先,體現在人與動物溫情的呼喚。歐陽黔森的創作除生動詮釋人與自然共生之美外,將更多的筆觸放在人對動物之馴化與獵殺,于人性獸性對比中,寄望激起公眾對生態整體主義理念之理想,以及對生態文明社會的熱切憧憬。小說《敲狗》中對于人性的探討形成了“雙重對比”。一是廚子的師傅為了口腹之欲敲掉養了兩年的狗,一些花江人為了生存賣狗……這都是作者側重于展現人類的冷漠、麻痹與兇殘,揭示人性中暗含的獸性的表現。[7]。二是一位“身著土布衣褲,腳穿一雙草鞋”的務農中年漢子為救狗坦蕩無私、信守不渝,在人性與獸性中,作者含蓄地批判人性的黑暗與冷漠,歌頌狗的忠誠善良與勇敢無畏。《遠方月皎潔》中構建起人與動物之間的道德關系,承認動物也擁有道德關懷的權利,動物被賦予了如同人類般的感受痛苦及歡愉的能力。以動物的視角觀照人類的社會行為,遵循萬物眾生平等的生命意識,將動物也納入道德關照的視野范圍之內。
其次,是對人類欲望擴張的批判。《斷河》以冷靜敘述隱含對斷河能否延續之疑問,末尾的“味道”彌散著悲劇氛圍,同時映射出作者對傳統斷裂的感傷和生態環境的憂慮,對人類欲望無度擴增的深刻剖析與批判,以及人類對于物質文明狂熱追求的反思。《白蓮》從金錢對個體異化現象展開批判,白蓮墮入紅塵為金錢出賣身體,作者所書不止于女性個體的沉淪,更是人們對金錢、權力與欲望追求的感傷、反思與批判。以白蓮為代表的女性被當作人類豢養的寵物遭受標價售賣,是人的社會屬性屈從于自然屬性的體現。人類文明的演進歷程,實質上映射出人類欲望持續擴張的軌跡。于商業經濟與現代化進程的洪流中,新事物與舊傳統、本土文化與現代潮流等因素交織,極大地豐富了人們的物質世界。然而,這一過程中所伴隨的欲望膨脹,個體時常在經濟發展的洪流中遭遇身份認同與價值觀念的迷失,從而陷入一場深刻的自我追尋的困境之中。
最后,著力點在于對人類精神危機的揭示。歐陽黔森的小說深刻揭示了人類為滿足口腹之欲而殺戮動物,為經濟發展過度開采資源,乃至將人類自身商品化的現象,這些情節共同映射出人類病態的欲望膨脹與自私自利的價值取向。其藝術創作深刻而生動地展現了社會急劇變革中人類精神的沉淪,并對此進行了深入的哲學反思,彰顯了對現代人精神焦慮與迷茫狀態的敏銳洞察。隨著城市現代化的加速推進,物質生活水平顯著提升,然而人類對物質財富與技術進步的過度追求,往往忽視了精神需求的滿足,導致思維模式隨經濟發展快速轉變。這一劇變因城市文明而加劇,誘發了無節制的物質追求,在某種程度上推進了一個物質欲望膨脹、人際關系疏遠、道德觀念模糊的社會環境的形成。個體不僅面臨生存挑戰,還需承載經濟發展帶來的心理重負。物質生活與精神需求的不平衡已引發精神健康問題,并加劇了生態系統的失衡,再次將人類社會推向嚴重的精神健康危機。
四、結語
新時期“新鄉土小說”需在傳承文學傳統的基礎上,挖掘農村新問題與新經驗,并重新審視“舊問題”。生態文學的興起是對此新態勢的反映,深刻揭示了生態環境日益惡化等緊迫問題,警示人與自然關系的失衡,同時表明現代工業文明雖為農村帶來機遇,但不應以犧牲生態為代價。通過對歐陽黔森小說中生態意識的細致剖析,洞察其作品中對自然與人類社會關系的深刻反思,領略到了一位具有前瞻性和責任感的作家對生態危機的敏銳洞察與深切關懷。其小說中所蘊含的生態意識順應了時代的進步,使其作品展現出全新的風采,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他融入的生態元素呈現新景象、新情節、新生活方式,促使讀者反思人與自然和諧共存之道。其作品關注生態問題,響應時代號召,倡導生態文明,為美麗鄉村建設提供策略,譜寫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新篇章,彰顯了生態意識的深刻內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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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顏水生.新時期文學的風景美學[N].文藝報,2016-10-24(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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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謝廷秋.從《水晶山谷》到《絕地逢生》——貴州作家歐陽黔森生態文學解讀[J].當代文壇,2012,(02).
[6]王諾.歐美生態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3:10.
[7]劉艷.現代意識復活中國文學傳統——歐陽黔森中短篇小說論[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05).
作者簡介:
楊丹,女,漢族,湖南邵東人,貴州財經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