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視域下清代黔陽地區的戰后賦役政策

【摘要】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理論體系下，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路徑選擇。中國幾千年的發展史，也是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史。黔陽作為被少數民族包圍、由中央直接統治的地區，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過程發生的重要場域。清朝時期，黔陽地區在經歷了戰爭的摧殘后，仍取得了巨大的經濟發展成就，這離不開清廷與地方官員的共同治理。由《黔陽縣志》中所記錄的戰后賦役政策可以看到中央政策結合地方具體情況產生的適當改變及效果，充分體現出地方政府官員對于民族地區治理方式的思考與改良，也充分體現出中央、地方、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

【關鍵詞】交往交流交融；黔陽；賦役政策

【中圖分類號】G120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4-0011-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4.003

中國有著數千年多民族國家的歷史，各個民族在歷史過程中動態發展，即各民族的構成在中原王朝內部或與外部其他國家的互動過程中不斷發生著變化，彼此交往交流交融。王桐齡認為，漢族這一民族在形成之初就是以混合民族的形式而存在。而中國各族群經過了幾千年的相互交流與融合，實際上都已經成為血緣混合的群體[1]。在現代話語體系下，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過程依然是被重點強調的內容，“一部中國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締造、發展、鞏固統一的偉大祖國的歷史”[2]。因而從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視角去考察中華民族的歷史勢在必行。黔陽地區位于湘西南，其身處土司和中原地區交界處，是一個多民族聚集地，舞水和沅江貫穿整個轄區，為黔陽地區帶來極為繁華之商業的同時也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之絕佳場所。

從這個視角上去閱讀《黔陽縣志》等地方志，可以發現清廷對于黔陽地區的管轄與治理處處體現著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本文以清朝地方政府治理的角度，考察明清鼎革之際，清廷對黔陽地區的戰后賦役政策，以求為黔陽地區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提供新視角。

一、黔陽和《黔陽縣志》

（一）黔陽縣基本概況

黔陽縣，今洪江市。戰國屬楚地，秦屬黔中郡，西漢高祖五年（前202年）置鐔成縣，東晉義熙年間（405-418年）改為鐔城縣，南北朝時梁置龍檦縣，唐貞觀八年（634年）改為龍標縣。大歷五年（770年）時，廢縣置州，稱敘州。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年）置黔江城，宋元豐三年（1080年）置黔陽縣。1997年，原洪江市和黔陽縣合并，設立新的洪江市。2005年，市治由安江鎮遷至黔城鎮。地交湖南省西部、懷化市東部，東鄰溆浦縣、洞口縣，南接會同縣、綏寧縣，西接芷江侗族自治縣，北連中方縣。東南部屬雪峰山主脈地帶，野生動植物豐富；中部安洪河谷盆地為糧食主要產地；中西部和西北部地勢平緩，丘陵盆地相間，農林牧皆宜。

黔陽縣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明清時期有大量客民遷入此地，但據統計，黔陽縣至今依然有侗、苗、瑤、回、土家等14個少數民族居住于此，外地客民與地方土民通過地方治理和睦相處，共同促進地方的經濟政治發展。在清代，縣志中用“苗”“瑤”“峒”等詞稱呼地方少數民族，并未進一步做出區分，但所記錄的風俗紀略，都體現出對當地少數民族的重視和對其逐漸歸化的期待。

（二）《黔陽縣志》

據清雍正版縣志記載，宋、元時期都有修撰縣志，但均在戰亂中散供無存。康熙元年（1662年），張扶翼（安徽霍邱人）任黔陽知縣，應朝廷要求各郡縣編纂志書，于康熙五年（1666年）編修完成《黔陽縣志》，后因戰亂散伐。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知縣于棟如（浙江金壇人）增刻付梓，記事止于康熙六年（1667年），內容共分二十九目，是目前尚存最早的縣志。雍正六年（1728年），王光電（浙江德清人）任黔陽知縣。因于棟如增刻本的刻版散佚，急需校刻；且舊志修訂數十年之后，戶口、田賦、節孝、文學方面需要補充內容；并且在其任內，為民辦了許多實事需要記載。如果僅刊印舊志，不能反映時代和社會生活的變化。于是王光電對舊志進行了增輯，于雍正十一年（1733年）付梓[3]。《黔陽縣志》的修撰與增補充分展現出政府依地方具體情況進行治理的過程，除本文著重進行討論的賦役政策外，還包括諸多方面。比如在治理黔陽的過程中將教育貫穿始終，地方政府大興義學，進一步將儒家文化傳播至邊緣地區，提高了黔陽地區各族人民的文化素養，增進了各少數民族對于漢文化的認同。

三、明清鼎革之際

清廷在黔陽地區的戰后賦役政策

《黔陽縣志》中所提戰爭的影響范圍之大、程度之深，在《災異論》中有記載：“順治丁亥年（1647年），王師取沅、黔，城未即下破之。庚寅（1650年）、辛卯（1651年）間，亂兵馬進忠、王進才復踞其地，殺戮荼毒，城野為墟。又高、李、郝、袁、劉諸敗兵悉走掠邑境，環邑數百里，百姓死亡殆盡，間有孑遺，不得耕佃。”[3]

明清鼎革之際，湖廣地區作為前線戰場，戰略位置極為重要，因此各方政權在湖廣地區持續作戰數十年之久，如辰州、黔陽等兩兵相接之地是明清政權爭奪的關鍵。縣志中記載：馬進忠、王進才于順治八年（1651年）占據黔陽，后在羅翁山繼續為亂，又有諸多敗兵從黔陽撤退，攻城略地。政權鼎革之際，活躍于湖廣的大順軍郝搖旗、劉體純等部與盤踞在滇黔的大西軍孫可望、李定國等部先后與南明政權聯合抗清。南明湖廣總督何騰蛟整編殘余勢力編為十三鎮，開鎮湖廣。順治四年至五年（1647-1648年），清軍將領孔有德率領大軍進攻湖廣，迅速攻占了湖廣南部多個府縣。隨后何騰蛟利用金聲桓、李成棟叛清，收復寶慶、衡州、常德等地。而后四五年，湖南地區的戰事反復，局勢動蕩。順治十年（1653年），五省經略洪承疇坐鎮長沙，隨著順治十四年（1657年）孫可望來降，清廷與南明的戰局改變，清軍恢復湖南全境并欲直取云貴[4]。西南線的戰事不斷往前推進，由羅托率領的中路大軍旋即從湖南前往貴州，湘西辰沅地區一舉成為戰略中心地，偏沅巡撫駐沅州，可謂是“治兵滇黔，軍書旁午，往來驛使，一切飛挽、士馬襁屬不絕于道，卒卒無有須臾之暇”[5]。

總之，如何恢復戰后地方生計和緩和地方民族關系是清廷亟待考慮的問題。在黔陽地區發生的沖突可分為兩種，一是政權鼎革，二是與苗、瑤、峒等族群時有對抗。因此與之對應的賦役政策也有所不同，一是戰后的休養生息，二是招撫少數民族后的優惠政策。此類有針對性的治理對當地的生產恢復和城鎮的后續發展起到了積極作用，在不斷吸引客民與招徠少數民族族群的過程中促進了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一）戰爭之后的休養生息

在張扶翼擔任黔陽知縣期間，黔陽縣歸屬于辰州府管轄，張扶翼對黔陽地方所受戰亂的情形深感同情，他認為辰州府是湖南在反清復明戰爭中受害最深的地區，而在辰州府受戰爭影響最大的莫過于黔陽地區，該地于順治十五年戊戌（1658年）五月后才重回清朝版圖。順治十六年（1659年）開始進行賦稅征收解送，其初熟糧僅八十石，后續增至五百八十石，開墾的田地只占當地的十分之二。“地與山塘十之二三，然山多曉確，畝無長源。故當其盛也，患在人滿而山藝為地，遂而載糧于山，及今兵燹之余，又患在土滿，而田卒為萊，因而賦缺于畝。”[3]田畝作為財賦的基本，由其所產生稅收是中央與地方財政的重要連接。但黔陽位于武陵山區本就山多田少，額田僅二千三百一十八頃一畝，因此規避自然災害及戰爭就變得格外重要。“先事而預為之防，當事而多為之救，后事而先力之備”[3]，這要求管理的官員有良好的治理能力，以及保有以民為本的治理理念以幫助地區恢復經濟發展。張扶翼認為此時黔陽迫切需要休養生息，作為知縣，要以當地居民的生活為重。田地是經濟和賦稅的來源，所以開墾農田，幫助當地恢復經濟發展，就是當時的重中之重。在他的觀念中，戰后地區人民的休養是為官者的責任，生聚教養，軍民同心同德積聚力量，共同促進地方經濟發展，才是地方治理的最優解。

對于恢復經濟，招徠客民，張扶翼給出的建議如下：“念辰屬之入版圖在各省各府之后，則今日之責墾，自應與腹里府縣于順治元年（1644年）即入版圖者不同，分別年限，再示寬展，則見在之民無督責之煩擾，而流亡之民又必以鄉土為樂國矣。卑職念此二者至熟矣。寬五年之嚴令，休其民力，杜豪強之影射，正其版圖。”[3]由于黔陽地區經歷過戰爭，經濟破壞嚴重，想重新恢復經濟就不能和其他地區一樣征稅，必須有特殊優待。張扶翼請示上級，認為應當寬限當地五年開墾年限，免其賦稅，休養生息，有助于恢復經濟、增加人口、吸引人才，也能在當地居民的心中建立中央為民考慮的良好形象。在這樣的優惠政策之下，當地農業開始發展，經濟逐漸恢復，當地居民也進一步增進了對于國家權力機構的信任與認可，增加了國家認同。地區間的人員流動，更是促進了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二）招撫瑤民的優惠政策

黔陽地區當地居民原本與苗、瑤之間關系較為疏遠，據麻陽知縣陳五典所寫《張公撫瑤紀略》可知，張扶翼對于瑤民始終保持和平安撫的態度，主張以招攬代替爭斗。“張公深維麻塘各峒不平，則太平之兵萬無撤理。乃令原隨入山，招撫皂快黃庭耀往諭羅翁、古木界降瑤老總六高風等，俾令往諭麻塘山瑤。辰鎮坐營游擊李亦差龍潭司書來會撫，因令降瑤六高風等，捧諭往麻塘各峒，宣布招徠德意。麻塘各瑤俱各心悅歸誠。”[3]八月十三日，招出麻塘唐家山、劉家山、尖山、虎山界、沈家山、杉木坪、白馬山各山瑤官、瑤總，一齊下山投誠，麻塘悉平。張扶翼是站在各少數民族的角度上考慮與漢民交往的利弊，在尊重其風俗文化的同時展現出溫和的招撫意愿，通過其努力，居住于周邊山區的首領都表現出投誠之意。

明朝時期，由于戰亂，流民大多選擇瑤山作為轉移的通道，根據當地人民的建議，明廷將瑤首沈懷山設為“瑤總”，給予糧米等獎勵以庇護往來群眾，維護當地的和平。說明當時瑤族已經與漢民有了一定程度的交往交流，在瑤民聚居區流亡的漢民也需要瑤民的保護。但瑤族內部由于勢力的不平衡，產生了諸多問題。從明至清，中央王朝從未放棄過招撫周邊各民族，在這個過程中，已經有少數瑤族深度融入漢民的聚居區，與漢人保持著更為親密的關系，如古木界風亞六，“素佃縣糧，知縣張扶翼曾召至縣，賞與酒食，免其徭役”[3]，于是風亞六立誓不反，并在張扶翼招撫各瑤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促進作用。

瑤族居處大多位于山中，出入困難，且適宜農耕的田地較少，生存是最大問題。在招撫后，張扶翼給出的對策是給予其田地并減免賦稅、免除徭役。通過這種方式讓瑤民產生一種歸屬感，最終與漢人達成一種相對和諧的關系。“瑤山無田，先是山上各瑤請佃山下民田。前令止令完納正賦，其法甚善。查山下荒田，令瑤佃作，免其徭役。瑤既安插得所，始有安土之思矣。”[3]瑤人既已有了固定的居所與田地，自然就有了安居樂業的思想，適應漢人的生活方式后逐漸與漢人同化融合在一起，充分體現了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

以上優惠政策有助于恢復經濟、招攬客民，緩解了苗、瑤、漢之間的緊張關系，促進了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在此基礎上，黔陽的治理方式同樣體現了中央與地方之間的聯系：中央對于地方的統治以安撫為主，以維持地方的穩定；對于少數民族則以招撫政策為主，也說明了少數民族的地位同以往相比從邊緣逐漸靠近中心，這是一個“自在”的過程。

四、結語

在歷史的長河中，不同少數民族始終存在著多方面的需求，這些訴求涵蓋了社會、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因此需要具備敏銳的洞察力去捕捉這些在歷史階段中不斷變化的需求，并給予適當的回應。比如，在清朝乾隆、嘉慶年間發生的乾嘉苗民起義中，苗民在經濟層面提出了“逐客民，復故地”的主張，也在政治領域發出了“苗子也可為官”的呼聲。此次事件之后，清政府靈活變通，于苗疆地區設立了苗官，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苗族民眾的政治訴求。由此可見，試圖用統一尺度或“無差別”的管理手段來治理所有民族的做法不可取。深刻認識各民族在文化認同、宗教信仰、傳統習俗等方面的差異，并以此為出發點實施符合各民族特點、因俗而治的治理策略，才能促進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清政府采用“苗例”治理苗疆的成功案例，正是對這一治理方式的生動詮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要推動各族群眾逐步實現在空間、文化、經濟、社會、心理等方面的全方位嵌入，促進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6]這段話適用于所有民族地區共同體意識的建構，并在共同構建的空間下逐漸走向民族交融這一歷史發展趨勢，這是中華文明前進的必然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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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習近平：在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9-09-28.

[3]張扶翼，編篡.于棟如，增刊.王光電，增輯.雍正版黔陽縣志：校注本[M].洪江市史志辦公室，校注.北京：北京線裝書局，2017.

[4]張愛萍.清初湘西辰沅地區的軍需供應、賦役調整與里甲重構[J].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21（02）：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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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論貫徹落實自治區黨委十屆五次全會精神[N].新疆日報，2022-09-12（004）.

作者簡介：

黃靖雯（1999.9-），女，漢族，湖南邵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學。

【基金項目】吉首大學研究生校級科研項目“清代容美土司與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研究”（項目編號：JDY2024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