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腦袋”是“腦”與“袋”兩個單音節詞連用的定中式合成詞,其本義指“頭”,中心語為“袋”;而“腦筋”的義項中心語則為“腦”,這是因為“腦袋”在詞匯化過程中發生了語義脫落。同時,也體現了漢語詞匯的雙音節化趨勢。漢語詞匯發展至今,“腦袋”的詞義在轉喻和主觀化的推動下,發生了改變。它的詞性在語法化和轉喻認知機制的推動下,產生了量詞的用法。
【關鍵詞】“腦袋”;演變機制;語義演變;
【中圖分類號】H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9-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9.040
《現代漢語詞典》中“腦袋”共有兩個義項,分別是“頭”和“腦筋”。隨著網絡的發展,“腦袋”這一與人體部位密切相關的詞,在“××腦袋”的構式中增添了主觀評價義。目前,關于“腦袋”的研究成果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一是人體名量詞的相關論文中對“腦袋”名量詞用法的研究;二是對“××腦袋”的構式研究。“腦袋”一詞的研究成果較少,且關于“腦袋”的歷時性分析更少。因此,本文結合相關語料庫,梳理“腦袋”的歷時演變,并在此基礎上,分析其歷時演變的動因與機制。
一、“腦”“袋”二字的歷時演變
(一)“腦”的歷時演變
“腦”在《說文解字》中的字形為 ,解釋為“頭髓也。從匕;匕,相匕著也。巛象發,囟象匘形。奴皓切”[1]。可見,“腦”的本義是腦髓。如:
(1)晉侯夢與楚子搏,楚子伏己而鹽其腦,是以懼。(《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2)腦色黃,日行千里。腦色青者,嘶聞數百里。腦色黑者,入水毛鬣不濡,日行五百里。腦色白者,多力而怒。(六朝王嘉《拾遺記》)
上述兩例中的“腦”均指腦髓。腦髓存在頭部中,因此“腦”也可以用來指頭。如:
(3)云臺之高墮者折脊碎腦,而蚊虻適足以翱翔。(西漢劉安《淮南子》)
(4)側腦看青霄,寧為眾禽沒。(唐杜甫《畫鶻行》)
這兩例分別指人和動物的頭。因為腦髓是人思維和意識的物質基礎,又引申出與思維相關的意義。如:
(5)憨人連腦癡,買錦妻裝束。(唐王梵志《詩(并序)十六》)
(6)杌杌頷生業,憨人合腦癡。(唐王梵志《詩(并序)二十》)
以上兩例中的“腦”均用來指人的思維能力。
(二)“袋”的歷時演變
“袋”的古文字形為 ,古同“帒”。《說文·巾部》新附:“帒,囊也。從巾,代聲。或從衣。”[1]可見,“袋”的本義為有口的盛器,并沿用至今。如:
(7)蓼作菹者,長二寸則剪,絹袋盛,沈於醬甕中。(六朝賈思勰《齊民要術》)
(8)到2025年底,全國范圍郵政快遞網點禁止使用不可降解的塑料包裝袋、塑料膠帶、一次性塑料編織袋等。(《人民日報》)
“袋”的本義未發生變化,但其詞性發生了變化。它新增了量詞用法,始于中古漢語時期,且沿用至今。如:
(9)復與黃藥一袋,云:“此藥善治一切病,還遇疾者,可以刀圭飲之。”某還。(唐載孚《廣異記》)
(10)一袋100斤的飼料,我們自己買要65元。(《人民日報》)
二、“腦袋”的成詞及歷時演變
(一)“腦袋”的成詞
董秀芳(2002)將漢語雙音節詞匯劃分為五種類型,分別是并列式雙音詞、偏正式雙音詞、主謂式雙音詞、動賓式雙音詞和述補式雙音詞,其中“腦袋”屬于由[名+名]構成的偏正式中的定中式雙音詞[2]。漢語詞匯的雙音詞通常是兩個單音節詞的臨時組合,其詞組義隨著這種組合的逐漸固定,凝固成一個詞,并在兩個單音節詞原來表示具體義的基礎上,進一步抽象虛化所形成。“腦袋”由“腦”和“袋”兩字合成,由二字的本義可知,其中心語為“袋”,組合在一起本應為“裝腦髓的容器”。然而,在實際的語言使用中,“腦袋”是指人的頭部,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容器。“頭”的義項最早出現在近代漢語時期的文獻記載中。如:
(11)我則道腦袋天靈破,則道興詞告狀,刬地大笑呵呵。(元杜仁杰《〔般涉調〕耍孩兒·莊家不識構闌》)
(12)撞破腦袋,鮮血直流。貼上膏藥,勒上包頭。(元徐征《全元曲》)
但在上古漢語以及中古漢語時期,也有專指頭部的詞,如“首”“頭”等單音節詞。如:
(13)禹拜稽首,讓于稷、契暨皐陶。(周《今文尚書》)
(14)鳳,鴻前,麟后,蛇首,魚尾,龍紋,龜身,燕頷,雞喙,駢翼。(六朝《禽經》)
(15)今有刀于此。試之人頭。然斷之。可謂利乎。(春秋《墨子》)
(16)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唐李白《靜夜思》)
上述四例是“首”和“頭”分別在上古漢語和中古漢語時期的使用,從“首”“頭”到“腦袋”的變化,也體現了漢語詞匯雙音節化的變化趨勢。
漢語詞匯雙音節化的重要原因,是詞匯系統本身的急劇發展[2]。這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詞匯量的迅速猛增。詞匯在語言三要素中變化最快,因為詞匯對社會的變化最為敏感。為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詞匯系統必須豐富起來。二是詞義的發展變化。詞義變化的結果通常是將同一個詞分化成為多種不同的解釋,若不把單音詞改變成為復音的合成詞,也就有意義混淆的弊病[4]。三是語言交際功能的要求。人們在使用語言交際時,必須要求詞匯表義的精確性和明晰性。雙音節詞替代單音節詞,能夠避免單音多義詞產生歧義。
(二)“腦袋”的歷時演變
“腦袋”的歷時演變不僅體現在詞義方面,也體現在詞性方面。
1.詞義演變
“腦袋”由“頭”引申出抽象概念的義項“腦筋”,多用來形容一個人的智力、思維等能力。該義項始于清代文獻記載中,并沿用至今,如:
(17)但是你們嫁人,不同做家女兒,得由父母做主,你們可以自擇,總別凈圖好腦袋。(清《講演聊齋·細侯》)
(18)孔老二的忠實信徒林彪也大言不慚地聲稱他的腦袋“特別靈”,是什么“天才”“超天才”。(《人民日報》)
上述兩例中,“腦袋”都與人的智力有關。從“腦”的引申義來看,“腦筋”這一義項使“腦袋”的中心語落在了“腦”上。這是因為雙音節定中式短語在向定中式復合詞的轉化過程中發生了語義脫落[5]。隨著人們的使用,“腦袋”出現在了“××腦袋”這樣的構式中。處在該構式中的“腦袋”增添了主觀評價義,始于現代漢語時期。如:
(19)各位蛋撻腦袋速速集合。(微博)
(20)感覺自己是個面包腦袋……(微博)
這兩例中的“腦袋”都需要與其前的成分組合在一起,才能產生評價義。在“××腦袋”這樣的構式中,多用來形容自己或者他人對某件事情的主觀評價。這種主觀評價的褒貶主要與其前面成分的共同體現。
2.詞性演變
“腦袋”本為名詞,但在使用過程中,新增了量詞用法。該用法最早見于清代的文獻記載中,并沿用至今。如:
(21)只見那小丫頭子也擦了一臉怪粉,戴著一腦袋通草花兒。(清文康《兒女英雄傳》)
(22)誰知道他受家庭的影響很深,一腦袋壞思想。(《人民日報》)
這兩例中的“腦袋”都是量詞用法。
三、“腦袋”歷時演變的動因與機制
(一)“腦袋”歷時演變的動因
“腦袋”歷時演變的動因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詞義演變的動因
張紹全(2010)認為詞義演變的主要動因分別是客觀動因、主觀動因和語言動因[6]。“腦袋”作為人體名詞,它的詞義演變分別與客觀動因和主觀動因有關。
在語言的諸要素中,詞匯與客觀世界的聯系最緊密。客觀世界的發展變化首先反應在詞匯上。為了反映這種變化,人們創造新詞或是利用舊詞賦予新義。“腦袋”的本義指“頭”,最早出現在近代漢語早期。它的引申義“腦筋”最早則出現在近代漢語晚期。從時間上來看,“腦袋”的詞義演變屬于利用舊詞賦予新義這一
類型。
在語言使用中,人的思維、心理感情等變化都會導致詞義演變。人類思維重要的功能是越來越善于抽象化,由認識物體的具體的可感特性到認識事物的抽象的本質屬性,并且滲入主體的評價[6]。“腦袋”先由具體意義的“頭”,引申出抽象意義的“腦筋”,在近幾年的使用中,會在特定的語境或構式中滲入自己的主觀評價。如“芋泥腦袋”指此人特別愛吃芋泥。
2.詞性演變的動因
詞匯系統的自我更新和語義演變等內部因素是推動詞匯發展的重要原因[7]。一方面,“腦袋”在詞義演變過程中,具有了抽象意義,才能進入到“數量名”的結構中,逐漸具備量詞的特征。另一方面,“數量名”結構早在先秦時期就已出現,隨著社會的發展,其結構形式朝著多元化方向發展,構詞能力不斷增強,因此一些本不具備量詞詞性的詞進入“數量名”結構,并隨著人們的高頻率使用固定下來,新增了量詞詞性,如“一腦袋資產階級思想”。
(二)“腦袋”歷時演變的機制
1.詞義演變機制
Sweetser(1990)認為,新詞義的獲得并不是任意的,其依據是使各種意義以有理據的方式聯系起來的認知結構[8]。而“腦袋”的詞義演變與轉喻和主觀化有關。
轉喻是建立在鄰近性原則的基礎上,體現同一認知域中兩個概念或元素的相關性。人們在認知事物時,總能更多注意到最突出、最容易記憶和理解的特征。這樣就出現了用具有突顯特征的事物代替其他事物的現象。“腦袋”本義為“頭”,正是在轉喻機制的影響下,使得“腦袋”的詞義范圍得到了拓展,可以用來表示抽象的思維能力。豐富了詞匯的表達功能,也讓我們能夠用一個簡單的詞匯來表達更復雜的概念。
語言能體現說話人的情感和態度。主觀性是指在話語中含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成分。沈家煊(2001)認為,如果語言為表現這種主觀性而采用相應的結構形式或經歷相應的演變過程則稱作“主觀化”[9]。即“主觀化”是指人們在認識客觀事物的時候,將自己的主觀意愿等投射到認知的對象中。“腦袋”感情色彩的變化,必須在相應的結構形式中體現。如“蘋果腦袋”“游戲腦袋”都是由人的主觀意愿所產生的評價。
2.詞性演變機制
“腦袋”從名詞到名量詞的詞性演變與語法化和轉喻有關。
貝羅貝(1998)針對漢語量詞發展的事實明確指出:量詞主要經過語法化過程后,從名詞演變而來[10]。“腦袋”的本義“頭”,具有具體的指稱意義,后在語法化的過程中呈現出量詞的特性,如“滿腦袋問號”。表指稱意義的實詞“腦袋”在語法化的過程中具備表量詞意義的語法功能。
轉喻隸屬于修辭學范疇,其本質特征是本體與喻體之間的相關性或鄰近性。文旭(2006)總結了傳統修辭學視角下轉喻的九種分類[11]。基于這九種分類,我們將“腦袋”的轉喻機制歸入容器轉喻內容這一類型。出現在“數量名”結構中的“腦袋”,從生理角度講,其本為容器。若其后的名詞成分重點在指代抽象內容,或與思維和思維活動關聯緊密時,如“滿腦袋幻想”“一腦袋問號”,在認知概念中,“腦袋”這個容器就承載了人的思想、觀念、疑問等內容。
四、結語
從近代漢語時期到現代漢語時期,“腦袋”有著獨特的歷時演變軌跡。它的本義指頭,有具體的指稱意義。后在轉喻機制的影響下,由具體的指稱意義引申出抽象意義——“腦筋”,進而又在詞匯主觀化的影響下,在特定的構式中滲入主觀評價。“腦袋”最初的詞性是名詞,后在語法化的過程中,以及轉喻的雙重機制下增添了量詞詞性,成為名量詞。“腦袋”的歷時演變正是多種動因相互交織、多種機制協同作用的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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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喚,女,漢族,河南新密人,太原師范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