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曹操書寫

【摘要】曹操在文學史上歷來頗受關注，唐詩、唐文中多有關于他的書寫。唐人書寫曹操，多涉及其政治經歷，有褒有貶，總體來看較為中肯、全面；關于曹操的文學創作，唐人亦給予了符合事實的書寫。唐代是文化繁榮的朝代，從唐人對曹操的書寫中亦可窺見唐人自信的心態和包容的胸懷。

【關鍵詞】曹操；唐代；全唐詩；全唐文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9-003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9.011

曹操，東漢末年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在政治軍事方面，他有勇有謀，參加、指揮了諸多著名戰役，并多次取得勝利，討董卓、敗呂布、伐袁紹，運籌帷幄，高瞻遠矚，統一北方，足以稱得上是一位出色的軍事家。他執法嚴明，他推行的一系列措施，如屯田存糧、勸課農桑、興修水利、改革戶籍，使風雨飄搖的社會得到喘息，經濟得到恢復。《三國志》評價他“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①文學創作方面，他亦有多篇令人稱道之作。他的文學成就主要表現在詩歌創作上，內容上反映漢末戰亂和人民遭受的苦難，或表達他本人的政治抱負、雄心壯志，在藝術上慷慨悲涼、蒼勁有力，鐘嶸《詩品》稱：“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②

一、書寫內容

作為一代傳奇人物，歷來的文學作品對曹操有頗多書寫，詩、文、小說、戲劇、史書中都有關于他的內容，唐人對曹操亦多有書寫。

（一）對曹操政治之書寫

1.稱贊之言

曹操作為東漢末年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唐人對他的功業以及軍事能力頗為贊賞。如張說《鄴都引》有“君不見，魏武草創爭天祿，群雄睚眥相馳逐。晝攜壯士破堅陣，夜接詞人賦華屋”③之句，在群雄虎視眈眈、相互爭斗不休的情況下，曹操白手而起，掃平群雄創立基業，詩人歌頌了他的功績。張鼎的《鄴城引》也是如此，歌頌曹操鏖戰群雄，在軍事方面的勇猛。孟云卿《鄴城懷古》中說：“伊昔天地屯，曹公獨中據”④，雖是懷古悲今，卻也包含了感嘆昔日曹公在群雄爭霸中獨占鰲頭的功業。岑參亦有“行行潘生賦，赫赫曹公謀”⑤來贊揚曹操的政治謀略，可見對于曹操在政治上的功業，唐人給予了高度的肯定。王勃也在《三國論》中稱贊曹操用兵就像孫子一樣高超，面對敵人總有制勝奇招，鮮少失敗，并且列舉曹操在征戰中的豐功偉績，這是對曹操軍事才能的極高贊嘆。高適《東征賦》中贊賞曹操力挽狂瀾、平定宇內。應制之作中亦有對曹操功業的認可，贊揚他開創了盛世，如張九齡《奉和圣制早渡蒲津關》：“魏武中流處，軒皇問道回。長堤春樹發，高掌曙云開。”⑥

關于曹操是否為亂臣賊子的問題，唐人書寫中有為曹操正名之作，杜牧在《題荀文若傳后》寫曹操在漢末戰亂時，起兵東都匡扶漢室，南征北戰三十年成就功業，非曹操無人能得天下，高度肯定曹操的功績。且寫到曹丕得天下，即位而王乃是天命所歸。

雖然歷來頗多文人批判曹操奸詐、弄權，但唐人作品中不乏對曹操其人認可之作，皮日休有“仁于曹孟德，勇過霍將軍”⑦之句。亦有夸贊曹操英雄之作，白居易《哭劉尚書夢得二首》中有：“杯酒英雄君與操，文章微婉我知丘。賢豪雖歿精靈在，應共微之地下游。”⑧白居易以劉備和曹操自比其和劉禹錫，稱為英雄，是對曹操認同的表現。唐太宗《祭魏太祖文》中有：“帝以雄武之姿，當艱難之運，棟梁之任，同乎曩時，匡正之功，異於往代。”⑨唐太宗在文中先點明當時的情勢，群雄并立，政治生態混亂，百姓流離失所，唐太宗認為曹操便是拯救危局、建立不朽功業的不二人選，高度贊揚了魏武帝曹操有雄才偉略的資質。“昔漢昭帝之保霍光，魏太祖之明程昱”⑩，唐玄宗也贊賞曹操識人用人之才。

2.批判之語

東漢末年，政權飄搖，曹操的為人行事歷來備受爭議。唐人對他的書寫不僅包含了歌頌，肯定他的功業，同時也包括了批評和諷刺，批評他弄權、篡權、不擇手段。如李山甫《讀漢史》：“四百年間反覆尋，漢家興替好沾襟。每逢奸詐興挼手，真遇英雄始醒心。王莽弄來曾半破，曹公將去便平沈。當時虛受君恩者，謾向青編作鬼林。”?詩歌不僅嚴厲批判了漢代王莽、曹操割據弄權，導致山河分裂、生靈涂炭，而且借古抒懷諷時刺世，勸誡統治者不可姑息縱容讓此類事件在唐王朝重演。元稹的《董逃行》中對于漢末曹操的軍事行動稱之為“篡亂”，逆而奪取曰篡，他對于曹操的貶斥批評之義不言而喻。更有張謂“曹丕父子，世為漢賊”?之論，以“漢賊”來論曹丕父子，可見對其抨擊的力度。

唐人也對曹操的性格缺點進行了批評，李白有“魏帝營八極，蟻觀一禰衡。黃祖斗筲人，殺之受惡名”?，以及崔涂《鸚鵡洲即事》：“曹瞞尚不能容物，黃祖何曾解愛才”?，批評曹操沒有容人之量，不能容得下禰衡。徐夤有詩：“十年小怨誅桓邵，一檄深讎怨孔璋。在井蟄龍如屈伏，食槽驕馬忽騰驤。奸雄事過分明見，英識空懷許子將。”?批評曹操誅桓邵、怨孔璋，把曹操書寫成了一個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人。

3.中肯而全面的評價——朱敬則《魏武帝論》

唐人筆下的曹操多為零散的，只涉及曹操為人行事的一個或幾個方面，而朱敬則《魏武帝論》對曹操進行了比較全面、中肯的書寫。他認為曹操胸有建功立業之大志，且有勇有謀，敢于行動，漢末政權飄搖，群雄“以討董卓為名，然包藏禍心”，企圖從中得利，但當時董卓勢大，群雄“觀釁待時，莫敢先犯”，“唯魏太祖有汴水之戰”，只有曹操敢于行動，并以弱戰強。他對曹操的軍事才能有極高的評價，“觀曹公明銳權略，神變不窮，兵折而意不衰，在危而聽不惑，臨事決機，舉無遺悔，近古以來，未之有也”。肯定了曹操“救弊即可”，但批評曹操“仁則未知”，心懷野心，覬覦漢室天下。贊揚曹操廣納人才，招賢納士，“惟材是求”，但是同時批評曹操“以術臨人”“一言不合，五毒將施”“忌小怨而忘遠圖”，也批評曹操能招攬人才卻心胸狹隘“不能用天下之材”?。

4.借古抒懷之句

以唐人的視角看，曹操作為歷史人物，經歷傳奇，是合適的借古抒懷對象，唐人筆下頗多不含褒貶，而只是借魏武帝的事跡來抒懷的作品。如“魏帝當時銅雀臺，黃花深映棘叢開。人生富貴須回首，此地豈無歌舞來”?，詩歌通過對銅雀臺、黃花和荊棘的描繪，展示了今昔對比以及對人生的理解和反思，表達了富貴并非人生唯一追求的理念。“君看魏帝鄴都里，惟有銅臺漳水流”?，借古抒懷，感嘆歷史變遷，時光流逝。胡曾《銅雀臺》云：“魏武龍輿逐逝波，高臺空按望陵歌。遏云聲絕悲風起，翻向樽前泣翠娥”?，詩歌寫昔日魏武帝游歷洛陽聲勢赫赫，而今龍舟、高臺均已不再，流露出對歷史的思考和對過去的懷戀之情。

唐代涉及曹操的書寫中，有這樣一類作品，“曹瞞曾墮周郎計”?“烈火西焚魏帝旗，周郎開國虎爭時”?“曹公一戰奔波后，赤壁功傳萬古名”?“莫言有個濡須塢，幾度曹公失志回”?，均是關于曹操與對手作戰不敵的書寫。有學者將其歸入到對曹操的貶斥一類中，原因是這類作品僅僅書寫曹操的戰敗，沒有表達對曹操戰敗的同情。筆者并不認同，詩人歌頌周瑜的功績，也不能說明一定是在貶低其對手曹操，不過是書寫周瑜的功績，而曹操作為對手居于陪襯位置，筆者以為這類作品可歸入以曹操之事借古抒懷的類別。

（二）對曹操文學之書寫

曹操不僅是政治家，他同時也是一位文學家，在建安文學中有著不可忽視的地位和作用。

唐人對他的文采頗為認可，在詩文中亦有所書寫。如張說《鄴都引》有“晝攜壯士破堅陣，夜接詞人賦華屋”?，寫曹操白日英勇陷陣，夜晚吟詩作賦，詩人不僅贊嘆曹操在軍事上的杰出才能，也歌頌了他在文學方面的造詣和貢獻。杜甫在《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中提到雖然已經淪為庶民的曹霸是魏武帝曹操的子孫，接著開始回憶贊嘆曹操的文采風流，縱然英雄功業已成過往，但是他的詩歌文采流傳至今，是對昔日魏武帝的文采風流的認可。元稹說：“曹氏父子鞍馬間為文，往往橫槊賦詩，故其遒文壯節，抑揚哀怨，悲離之作，尤極於古。”?精當地書寫了曹氏的文學創作與其軍事、政治活動的不可分割和其慷慨悲壯的藝術風格。詩人于頔說“氣盛者魏祖”?，評曹詩氣盛。陸龜蒙也有“鄴下曹父子，獵賢甚熊羆。發論若霞駁，裁詩如錦摛”?的贊美之詞。

關于曹操文學方面的書寫，亦有批評之作。如張謂《虞帝廟碑銘（并序）》中完全否認曹氏父子在文學方面的成就，認為其一無是處，乃“荒唐之論”?，實為偏頗。

二、書寫特點

在唐人對曹操的書寫中，積極的、夸贊的作品較多。特別體現于初、盛唐時期，這時國家安定、四海升平，有志之士均想建功立業、報效國家，在這方面曹操恰為楷模，所以多有夸贊曹操功業政績、軍事才能之作。

唐人筆下的曹操是辯證的、全面的。唐人書寫曹操，多數較為中肯，能夠看到曹操值得稱贊的一面，也會批判他的不足之處，同時從中汲取經驗教訓。朱敬則《魏武帝論》、王勃《三國論》均是如此，對曹操作為一個英雄豪杰建功立業進行高度評價，對于他過分猜忌、氣量狹小等缺點進行批判。高適《東征賦》中：“慨魏武之雄圖，終大濟于橫流。用兵戈以威四海，挾天子而令諸侯。乃擅命以誅伏，徒矯跡以安劉。吾始未知夫順逆，胡寧比德于殷周？”?贊賞曹操雄才大略安定宇內的同時，也批判他挾持天子，誅殺異己，德行有缺，怎能比得上殷周之賢臣。

唐人對于曹操的書寫，大多關照其政治、軍事方面，涉及文學方面較少。唐人有關作品或贊揚其功業赫赫，或批判其割據叛亂，使四海不平；或贊揚其英武勇猛、雄才大略，或批評其野心勃勃、小肚雞腸，多是對其政治軍事上的書寫。雖然唐人受曹操詩歌創作影響頗深，但對于曹操文學方面的書寫卻較少，偶有論述，也是捎帶提及。

唐代統治者對曹操頗為喜愛。唐太宗時常在文章中提到曹操，表示要向其學習，專為曹操撰寫了《祭魏太祖文》，對曹操多有夸贊之詞。唐玄宗也多次自稱“阿瞞”，來表達其對曹操的喜愛之情。

三、原因分析

唐人對曹操的書寫與時代背景和唐人心理有關。唐開創盛世，在初盛唐時期，四海來朝，唐人無比自信，對歷史上的英雄頗為羨慕，渴望建功立業，實現抱負，而曹操白手起家，征戰四方，創立基業，恰符合唐人昂揚、向上的心理，唐人多歌頌其雄才大略。一方面唐人認為曹操英雄本色、文韜武略，為匡扶漢室立下汗馬功勞，最后曹丕以魏代漢也是天命所歸、自然而然之事；另一方面初盛唐王朝強盛，統治穩定，中央勢力雄厚，鮮少有人能在這時顛覆王朝，唐人便對曹操擁兵自重、甚至顛覆王朝情況關注較少，更多的是對曹操英雄氣概和建功立業的贊揚、羨慕之作。況且唐代統治者較為喜歡曹操，唐太宗對曹操多有論述，并表示要向曹操學習，多有褒獎之言，雖亦有否定之句，卻也是留有余地的。文官諫言時常以曹操之例勸諫，統治者更容易接受。唐人又常以漢代唐，書寫曹操其人和事，以古鑒今，借古抒懷。

中晚唐時期，宦官亂政、藩鎮割據，唐王朝內憂外患，尤其安史之亂中安祿山擁兵自重，險些顛覆唐王朝。而曹操在漢末也屬軍閥勢力，且他挾天子令諸侯，頗有野心，和禍亂唐朝江山的藩鎮頗有共同點，此時唐人在書寫曹操時有諷刺批判其篡亂之句。

唐代氣象恢宏，唐人胸懷寬廣，包容性強，對于歷史之事多能全面地而不是極端地、偏頗地去看待，所以唐人書寫曹操之時有褒有貶，較為公正。

四、結語

曹操在政治、軍事、文學上都有其值得稱道之處，在政治軍事方面，他一生戎馬、有勇有謀，唐人在作品中贊揚他的功績，也批判他的劣行；在文學創作方面，他的作品慷慨悲涼，不拘一格，唐人對此也做出了公允的書寫。在唐人對曹操的書寫中，我們不僅可以窺見唐人對曹操的認識與評價，亦可反窺到唐人的心態，他們自信昂揚，想要建功立業，因此唐人肯定曹操的功績，也作出了公允的評價。

注釋：

①（晉）陳壽撰，（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55頁。

②（梁）鐘嶸撰，李子廣評注：《詩品》，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154頁。

③④⑤⑥⑦⑧?????????????（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940頁，第1608頁，第2042頁，第595頁，第7017頁，第5234頁，第7362頁，第1848頁，第7782頁，第8169頁，第6514頁，第2145頁，第7422頁，第5569頁，第7430頁，第8702頁，第8703頁，第940頁，第7109頁。

⑨⑩??????（清）董浩等編：《全唐文》，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31頁，第301頁，第3808頁，第1736-1737頁，第6649頁，第5519頁，第3808頁，第3623頁。

參考文獻：

[1]（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

[2]（清）董浩等編.全唐文[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晉）陳壽撰，（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2.

[4]河北師范學院中文系古典文學教研組.三曹資料匯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0.

[5]羅宗強.隋唐五代思想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6.

[6]張晶晶.中國文學史中的曹操書寫1900-1949[D].云南大學，2013.

[7]石峰.唐詩詠三國[D].溫州大學，2015.

作者簡介：

李雅婷，女，漢族，山西大同人，內蒙古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