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天山腳下》的風景敘事對集體記憶的建構

作為一個多民族“大雜居小聚居”的生活空間，新疆幾乎涵蓋了中國所有的地貌特征，山川河流、草原牧場與各民族的文化、習俗、品格緊密相連，又蘊含著中華文明中一些最基本的內核。自然景觀為新疆題材紀錄片提供了生動豐富的材料，并成為敘寫新疆故事不可或缺的元素。祝勇執導的《天山腳下》是由國務院辦公廳等單位出品，由新疆地區普通百姓出演的4K紀錄片，有《家園》《成長》《生活》《傳承》《尋路》5集，共22個小故事。依托天然的地理條件，該片的一大背景就是新疆風景的呈現。

學界普遍認為風景是一個綜合性的概念，不僅包括自然風景，還包括人的活動以及人自身。如楊銳在對“風”“景”以及“風景”這三個詞的起源及演變進行分析的基礎上，提出自然與人是風景兩個永恒的要素。因此，本文討論的風景包含自然景觀、人文景觀、以景觀為背景的人的社會交往三種類型。風景轉化為熒幕風景是由社會個體在集體記憶的選擇過濾中自主提取的，因而，紀錄片中呈現的風景是能夠構建社會的集體記憶的。將風景視為傳播元素，就被認為帶有某種意義，風景便可被解碼為一種意識形態內涵，由熒幕風景生成的集體記憶也具有一定的意識形態屬性，而建構集體記憶又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有效途徑。那么，《天山腳下》中的風景是如何構建集體記憶的呢？

《天山腳下》的風景呈現

涵蓋綺麗多樣的自然景觀。地貌的多樣性與地域的遼闊性，造就了新疆自然風景之奇。韓子勇將“疆”字右半部分擬作新疆天然的地貌特征“三山夾兩盆”，即新疆北部阿爾泰山脈、南部昆侖山山脈、中部天山山脈、南部塔里木盆地、北部準噶爾盆地。《天山腳下》在上述風景內容的基礎上進行了補充和延伸，展現新疆的山水湖泊。如《家園》開篇以航拍形式，由伊犁新源縣鞏乃斯草原腹地，漫山的青草與成片的杏樹林一起構成了一幅初春新疆草原上的浪漫圖景。《成長》中有“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的雄偉；庫木塔格沙漠巨浪般的沙山。《尋路》中有哈密魔鬼城的風蝕雅丹地貌等。這些自然風光既作為展開敘事的引子，又作為個體對新疆產生記憶的原始材料，展現新疆自然景觀的大氣磅礴。

承載文化內涵的人文景觀。在很多場合，人文景觀均作為一種傳遞人類文明的載體、傳播人類文化的媒介，作用于人類的日常生產與生活中。紀錄片《天山腳下》作為新疆民生紀實片，拍攝了大量人文景觀。如《家園》吐魯番紅磚灰墻的維吾爾族民居，這些建筑在視覺上給人以強烈的地域特色。還有《家園》中的坎兒井，體現少數民族智慧勤勞的人文底蘊。《成長》篇中，塔什庫爾干殘存的頹垣映射歷史的痕跡。同一集中對草原牧民的帳篷氈房的特寫與大全景展現，給人一種屬于草原游牧民族的自由與孤獨感。這些人文景觀的呈現，以民族元素和歷史元素為主，體現邊地文化多樣性與悠久性。

借助風景形成的交往活動。風景的存在為個體或群體間的交往提供了空間，正如馬克思主義美學中提出的“自然人化”一樣，風景敘事離不開對風景中人的交往的敘事。《天山腳下》中關于人的交往的呈現頗多，如《家園》中草原牧民的夏牧場轉場片段，刻畫了人與自然的互動過程。還有本集中，吐魯番的維吾爾族借助氣候特點晾制葡萄干；福海冬捕的祭湖醒網儀式，感恩自然的饋贈。除了大量人與自然的互動外，片中還有在人文景觀背景下個體間的交往，如《生活》中的喀什老茶館，茶客們坐在裝飾著地毯的榻榻米上喝茶聊天，他們穿著西裝或襯衫，頭戴花帽。風景中人的互動交往豐富了風景的內涵，成為敘事的重要載體。

風景敘事連接的集體記憶

和諧共生的家園記憶。依山傍水而居的人類，經過個體間在特定時空的生產交流，形成了“家”這一特殊的空間組織。《天山腳下》中有眾多風景及其與人的互動，用以描述家園這一概念。如《家園》中維吾爾族老人愜意地坐在自家庭院的門前；禾木鄉大雪蓋過了半截民房，裊裊炊煙由屋頂升騰。《成長》中以航拍鏡頭記錄牧民與草原的聯系，此處配有牧民的清唱，歌詞為“我的故鄉，我的鄉土，這是我剪下臍帶的地方”。整部紀錄片在拍攝人物時，大都會以其家庭、家園、家鄉為背景。這些畫面在呈現“家”的概念，更是在闡釋邊地人民共同賴以生存的“家園”的概念，體現邊地人民依托自然而生，借助自然資源而生存，借助自然之力而創造的過程，而這些內容正包含著邊地人民對自我家園的依戀與記憶，也包含著觀眾對新疆是中華民族大家園的重要組成部分的相關記憶。

多元一體的文化記憶。那些與人類社會發展具有一致性的精神文化造就了城市人格化生存的精神支柱，是城市真正意義上的文化資本之一。《天山腳下》風景敘事刻畫了人們對于邊地文化的記憶。如《家園》中呈現的哈薩克民族的馬背文化，既是對自己民族文化的認同和自豪，也是向外界展示文化身份的載體。《成長》中塔吉克族人親吻親友的本民族傳統禮節，展現親切包容的本地風情。這些內容在塑造邊地文化多樣性與獨特性方面發揮作用。而這些畫面所呈現出的對家園的熱愛、對禮節的重視、對生命的敬畏等內容，都是包含在中華文化之中的，是中華文化的組成部分。此外，片中還呈現邊地文化的融合記憶，《生活》中塔城濃郁的俄羅斯風格建筑，記錄了新疆對外部世界開放包容的文化氛圍。《傳承》中有明屋塔格懸崖上的克孜爾千佛洞，彰顯新疆作為文化交流樞紐的重要意義。總的來看，這些以風景為背景的邊地文化呈現，刻寫新疆這片土地文化的多樣性、包容性與悠久性，更是中華文化多元一體的體現。

交流交融的交往記憶。社會交往不僅是傳播民族文化的途徑，也是民族間精神交往的橋梁。紀錄片《天山腳下》中呈現的交往記憶，意在體現邊地民族、文化的交流交融，傳達了新疆人民對傳統價值的尊重和對和諧共處的追求。如《生活》中劉永祥身著維吾爾族服飾，向茶館中的維吾爾族少年學習演奏熱瓦普，展現了不同民族間的交往融合。喀什古城的跨國夫婦用咖啡就著馕吃，展現邊地人民文化交往的開放性與包容性。在新疆這塊土地上居住著眾多民族，淳樸的民風民俗造就了新疆獨一無二的特性，居住在此的各族人民歷史相通、文化互通、生命交融，在彼此的交流交融中形成整體上團結、友好的社會風尚。

風景敘事對集體記憶的建構

一、藝術想象——由風景符號延伸的認知

風景作為一種客觀存在的實體，為個體對歷史、現實的想象保留了充足的空間，之所以能夠將具體的風景抽象為集體層面的記憶，是“風景”這一符號能指與所指共同發揮的作用。紀錄片中的風景本身就是能指，風景背后的意識形態內涵就是所指。新疆題材紀錄片整體展現的是自然的美好與人民的幸福，傳播的是一種對于藝術美的想象。例如新疆的山川河流壯美無垠，又涉及多種獨特的地貌，《家園》中的吉木薩爾縣天山東線峽谷滿山的綠；火焰山龜裂的橙黃色土地；九月喀納斯碧藍的湖水與金黃的樹林；烏倫古湖一望無際的冰原。這些景觀給觀眾營造審美體驗的同時，又使人產生對祖國山河和新疆人民生活狀態的想象，這些想象構成了觀眾對于新疆美的“印象”。而這些共同想象之所以能夠形成集體共識，又與國家的政治、經濟環境密切相關，最終使個體形成對邊地自然景觀的直接記憶、對地理與文化相結合的人文記憶、對歷史與現在的源流記憶、對人物與風景的情感記憶、對新疆的認知與情感等相關記憶。

二、價值共識——由地緣標記產生的情感

紀錄片中的風景不僅僅作為一種審美符號而存在，更作為一種情感符號而存在。《天山腳下》中風景轉化為情感符號，是由風景與人的互動構成的。在“新疆自古就是中國的一部分”這種共識面前，該片向觀眾傳達的是一種基于“同”的自豪感。片中個體由風景內涵產生的聯想，實際上也是通過類化風景、認同文化以及比較差異的過程，構建中華民族這一社會身份，進而實現了正向的社會認同。《天山腳下》通過對新疆風景的書寫和再現，使得諸如“天山”“塔里木河”“博格達峰”“巴音布魯克草原”等風景由純粹的地理符號轉變成為文化符號，嵌入不同時期主體對邊地風景的主觀想象，強調了邊地風景標志在各民族心中的特殊地位，使風景成為集體記憶中的共同象征，同時，這些邊地風情，經過文學書寫，早已成為文學創作的母題與自然意象，這些文學作品積累在人的大腦中，久而久之形成某種特定的記憶，而這些記憶又將協助觀眾形成“條件反射”，使觀看者在看之前就對“景觀”預先形成認知。這些被拍攝的風景及環境是人類安全和快樂的源泉、寄予深厚情感和愛的所在，甚至也是愛國主義的重要淵源。人類對環境、風景的深厚情感使得家園認同具有情感上的普遍性。

三、記憶塑形——由交往互動生成的共識

交往就是參與者在互動的聯結中產生的情感體驗與身份認同，這種基于情感與身份的共識最終形成個人的社會形象。在新疆題材紀錄片的風景敘事系統中，除了對自然景觀的再現外，還不可避免地要展現社會交往活動這一特殊的景致。如《生活》中塔塔爾族夫婦想要用鏡頭記錄過往的歲月，邀請烏孜別克族、哈薩克族、塔塔爾族老人來口述歷史記憶，他們擁有相同語言。這種場景呈現強化了“同”的記憶。另外，特定的風景場域能夠激發個體的情感記憶，其中既包括“在場”的現實風景與“不在場”的心理風景。這些心理風景生成的前提，是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記憶強化，在個體內心產生強烈的情感體驗，再通過各種交往活動將情感外化，最終形成記憶共識。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之下，通過傳播媒介的書寫，這些交往打破了“身體在場”的前提，打破了不同民族間的區隔，成為一種全社會的狂歡。這種個體參與式文化，一方面塑造了新疆人民自身的集體記憶，如觀眾通過《天山腳下》對“家”的空間再現，強化自身對家園的記憶及其身份認知；另一方面，又在整個社會層面建構起“能歌善舞”“善于騎射”的新疆人的集體記憶。這些集體記憶強化了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和相互理解，促進了社會和諧與民族團結。同時，它也展示了儀式在傳承文化、凝聚社區和塑造身份方面的重要作用。集體記憶正是以強化個體間的互動、放大情感聯結的方式，形成一種高度的認同，并通過認同構建新的記憶。

紀錄片中的風景呈現作為記憶的載體，連接著在場與不在場的兩端，它以再現的方式敘述著某一空間中的人、事、物，在建構記憶的過程中又服務于整體的現實，因而，這種呈現的背后還蘊藏著民族、國家與社會的全部情感與文化，具有持久性和穩定性的特征。《天山腳下》建構了人們對于新疆的人文、地理、歷史相關的集體記憶，有助于激發民族自豪感和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歸屬感，加強和鞏固中華民族凝聚力，厚植“三個離不開”的共識與情感，凝聚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磅礴之力。

作者簡介：

王路，女，塔里木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文化傳播研究；胡昌平，男，塔里木大學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本文系塔里木大學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院研究課題重點項目“發揮南疆師市紅色文化資源優勢，有形有感有效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以第一師為例”（編號：ZL202308）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