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地有聲的吶喊：論真實主義歌劇的藝術新觀

19世紀的歐洲，歌劇藝術在經歷了古典和浪漫主義的繁榮之后，逐漸迎來了真實主義的嶄新時代。與早期的華麗裝飾和理想化題材不同，真實主義歌劇大膽關注社會底層的生活和普通人的情感，在舞臺上再現現實中的矛盾和掙扎。這一轉向不僅豐富了歌劇的表現內容，也賦予音樂更加真實的情感力量。威爾第、比才和普契尼等大師的作品打破了歌劇的傳統框架，通過對現實生活的深刻描繪和細膩情感的展現，讓觀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藝術震撼。真實主義歌劇的崛起，不僅是音樂創作的一次革新，更是對社會現實的回應。

一、繼承浪漫主義時代審美的特質

19世紀中期的歐洲歌劇舞臺上，威爾第的作品代表了浪漫主義的輝煌。他以宮廷的華麗生活和浪漫的情感故事為創作主題，展現出時代獨特的藝術氣質。然而，在數十年創作之后，年長的威爾第逐漸轉向更為深刻的社會觀察。他不再滿足于浪漫的情節，而是開始關注現實社會中的人性復雜性，探索人與社會的關系。這一變化成為后世真實主義歌劇的先聲，也為浪漫主義的尾聲增添了新的藝術思考。在他的引領下，馬斯卡尼和萊昂卡瓦洛等新一代作曲家逐步走上舞臺，以獨幕歌劇向傳統浪漫主義發起挑戰，而普契尼則以作品《圖蘭朵》鞏固了這一新興風格，正式宣告浪漫主義的時代步入尾聲。浪漫主義時期的歌劇打破了古典作曲傳統中的單一編排，代之以更具戲劇性的連續結構，從而在情節的承接上更為自然流暢。“劇本的取材也從單一的戲劇性敘述擴展至嚴肅的社會主題，豐富的劇情走向使歌劇從單純的歌唱藝術逐步演變為一種完整的戲劇形式。”[1]這一轉變的代表人物瓦格納和威爾第，盡管風格迥異，卻在各自的創作道路上推動了歌劇的發展。瓦格納以其徹底的“樂劇”革命和史詩性題材著稱，他的創新影響了整個歐洲的歌劇風潮；而威爾第則選擇在意大利傳統的框架內穩步前行，他的作品對歌劇題材的擴展成為真實主義歌劇的重要奠基。

在隨后的真實主義潮流中，后輩作曲家繼承了威爾第的部分創作手法，并轉而關注社會現實，聚焦普通人的生活境遇。盡管技法上保留了浪漫主義的一些特色，但題材更趨真實。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和馬斯卡尼的《鄉村騎士》就描繪了底層民眾的情感與生活，揭示了現實的冷峻與殘酷。真實主義歌劇在表達上放棄了浪漫主義的理想化形象，轉而以平實自然的方式呈現普通人的故事，通過音樂表現人性的深度，反映出社會的真實面貌。

何謂真實主義歌劇？真實主義的概念起源于文學領域，意在表現普通人生活的真相，脫離浪漫主義的美化視角。19世紀末期的歐洲，貴族統治與貧富差距逐漸加劇，引發了藝術家們對現實社會的關注。受到此時代背景的影響，真實主義歌劇的創作思潮興起，著眼于描繪底層人民的生活，以激發觀眾對現實的反思。相比浪漫主義的理想主義和華麗辭藻，真實主義歌劇的敘事直白樸素，以深入的情感表現出社會現實的沉重，常通過音樂來揭示角色的情感起伏，表達出一種扎根于生活的真實力量。這樣的創作傾向使得真實主義歌劇不單純是一次對于歌劇作品題材和藝術形式的革新，更是一種針砭時弊、反映社會現實的有利文化工具。威爾第作為真實主義歌劇的先驅，將莎士比亞戲劇中最為悲壯的元素提煉，并融入到歌劇創作之中，這使得戲劇作品的情感張力達到前所未有的極致，更令觀眾在欣賞過程中全身心投入，情感得到充分的釋放。諸如《弄臣》和《茶花女》這樣的作品，都是以普通人的生活為主線，以悲劇色彩詮釋藝術作品的厚重文化基地，在激烈的矛盾沖突中展現人性的復雜與多面。這樣的創作理念與浪漫主義時期過度理想化的戲劇模式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對立，也使得真實主義歌劇的底色及特征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觀眾在欣賞的過程中似乎在戲劇作品中都能夠找到真實生活中的自己，這樣的折射效果在此前的歌劇創作中鮮有出現。在賦予戲劇作品更為強勁的情感穿透力之后，真實主義歌劇在眾多作品中脫穎而出。它超越了此前浪漫主義歌劇的附庸風雅，將歌劇創作與社會生活緊密關聯在一起，給予人們更多的思考和反省。

在真實主義歌劇的發展中，比才的《卡門》是一部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不同于浪漫主義歌劇中的貴族人物，這部作品關注社會底層，以煙廠女工、士兵和走私犯等“小人物”為主要角色，通過他們的愛恨情仇揭示了社會底層的生活真實。比才以一種革新性的視角打破了浪漫主義的框架，讓《卡門》從人物到情節都充滿現實氣息。戲劇的悲劇性在結尾處達到高潮，通過卡門的死亡揭示了人性復雜的情感糾葛，反映出真實主義對社會現實的深刻關注。“這種藝術表達方式推動了真實主義歌劇的發展，使之成為對社會現實的生動寫照。”[2]

談到對于真實主義歌劇所作出的貢獻，普契尼同樣是十分重要且偉大的作曲家之一。他繼承了此前威爾第在這一歌劇文化領域的藝術夢想與貢獻，并將其進一步發揚光大，打造出許多膾炙人口且深入人心的優質作品。在《藝術家的生涯》和《蝴蝶夫人》中，普契尼通過對于普通人物的觀察和描寫，將人性中最為柔情和痛苦的一面真實反映出來，使真實主義歌劇的文學性、思想性和藝術表現力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這些作品中既蘊含了浪漫主義的抒情色彩，同時又以真實的生活場景和極富人文精神的情感沖突，表現出特有的藝術魅力。在他的引領之下，真實主義歌劇席卷整個歐洲，并在世界歌劇史上留下了光輝且璀璨的重要一筆。受其影響，整個20世紀的歌劇、舞劇、音樂劇創作也在此期間奠定了發展方向，促使藝術作品更具社會屬性，更符合廣大人民群眾的精神需求。

二、革新創作理念的社會底層

在真實主義歌劇的創作理念中，真實的敘述風格和對人性深處的探索是核心所在。比起浪漫主義的虛幻美化，真實主義歌劇更關注社會底層的生活圖景和普通人的情感。這種藝術風格在《卡門》中得到了生動呈現：比才選擇展現社會邊緣人物的復雜性和他們的真實欲望，通過緊張的情感沖突讓觀眾看到生活的多面性。這種對“真實”的表現超越了傳統的戲劇模式，賦予了歌劇作品一種直接而深刻的社會批判力量，拉近了歌劇與觀眾的距離。威爾第、比才和普契尼在真實主義歌劇的發展中，通過豐富的音樂表現手法將角色的內心沖突生動呈現出來。普契尼在《蝴蝶夫人》中就采用了大量細膩的旋律，以表現女主人公的柔情與悲劇命運。真實主義歌劇不僅通過情感的表達實現了觀眾與角色之間的共鳴，還運用宣敘調與詠嘆調的交織，增加了歌劇敘事的深度，使戲劇情節更加連貫且富有張力。這種戲劇形式的創新，讓觀眾在欣賞作品的同時，也能感受到人物的復雜情感與內心波動，增強了藝術的感染力。

威爾第作為歌劇創作的革新者，通過作品將真實主義的藝術理念逐步引入，開創了與浪漫主義不同的表現方式。他的歌劇作品如《弄臣》以強烈的情感沖突和獨特的戲劇性情節為基礎，展現了生活的復雜與人性的深刻。這種真實主義的嘗試不同于傳統的浪漫主義敘事，不再僅僅關注理想化的愛情與榮耀，而是描繪了普通人面對權力與命運時的掙扎。“在《弄臣》中，男主角面臨的是現實生活中的無力與痛苦，角色的悲劇命運顯得沉重而真實，這一創作方向為真實主義歌劇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基調。”[3]與此同時，法國作曲家比才在真實主義歌劇的創作中也取得了顯著成就，特別是他的作品《卡門》展現了獨特的現實主義風格。《卡門》聚焦于底層人物，通過女工和士兵等角色的情感與生活，打破了傳統歌劇高高在上的貴族視角。比才以大膽而真實的筆觸刻畫了這些角色的生活狀態，戲劇的矛盾與沖突滲透于每個細節之中，使觀眾在欣賞歌劇的同時，感受到濃厚的現實氛圍和人性的真實。尤其是在結尾，卡門的命運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結束，展示了真實主義歌劇不同于傳統歌劇的深沉力量，成為法國歌劇歷史上一座不朽的豐碑。同樣的，在普契尼的代表作《藝術家的生涯》中，他著力刻畫描繪了一群生活在巴黎貧困區的青年藝術家日常生活，塑造了他們為藝術和愛情所做出的努力和犧牲，體現出底層人民生活的艱辛和內心世界的豐盈。他的音樂語言十分真摯，細膩的旋律線條與主人公的生活狀態及內心世界遙相呼應。觀眾在聆聽的過程中被其深深打動，似乎感受到了在真實生活中自身的真實處境。這樣的創作水準進一步夯實真實主義歌劇的社會影響力，也使這種歌劇藝術形式深得人民群眾的青睞。

需要指出的是，真實主義歌劇的合唱部分獨具特色，為作品增添了豐富的層次感。不同于古典歌劇中的簡化合唱，真實主義的合唱場景更貼近現實生活，既可以展現宏大場景，也能襯托人物情感。作為作曲家來說，這對于合唱唱段的寫作方面有多樣化的方式，與戲劇內容相結合，達到最佳的渲染效果。在戲劇作品的高潮部分，作曲家會安排大量男生合唱與混聲合唱形式，使濃烈的戲劇氛圍得到有效的渲染，促進作品具有強烈的代入感和戲劇張力。真實主義歌劇作品的合唱創作十分注重在歌詞內容方面與人物角色形象之間的結合，并且在合唱的風格方面融入了宣敘調、詠嘆調色彩，不僅能夠具有濃烈的情感個性，同時也能夠惟妙惟肖地雕琢社會生活的多樣色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實主義歌劇在合唱方面所擁有的藝術特性，使其能夠回歸真實的生活，表現最純粹和質樸的語言，也通過合唱的多樣化表達方式，展現出作曲家對生活情感和人性的深度思考。這種藝術表現不僅讓觀眾看到歌劇舞臺上的悲歡離合，更讓他們在普通人的故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因而具有人文關懷和批判精神。通過對現實生活的直接描寫，為觀眾呈現出一個充滿情感沖突的真實世界。在比才、威爾第和普契尼等大師的推動下，真實主義歌劇在短短幾十年間積淀了豐富的藝術成就，為后來的戲劇創作提供了寶貴的啟示。

三、轉化創作結構的情感內涵

在歌劇藝術的創作過程中，技法方面的革新往往涉及音樂創作和戲劇表達的本體，也促使歌劇的藝術風格、題材形態發生潛移默化的改變。在真實主義歌劇創作的過程中，為了使其有別于古典歌劇和浪漫主義時期的歌劇特性，顯然不僅僅是在題材內容和人物塑造形式等方面發生變化，而是著眼于技法層面的多樣化創新，令整個歌劇作品在舞臺表演的過程中煥然一新，給觀眾帶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體驗觀感。

真實主義歌劇在音樂結構的塑造方面與此前幾個時期有著明顯的差異。作曲家們在捕捉底層生活鏡像的過程中，摒棄了此前歌劇創作過度理想化的情感表達，自然也在音樂風格方面革故鼎新。包括調式調性、節奏節拍、配器選擇和旋律線條的勾勒等方面，更注重與階級矛盾沖突及愛情悲劇之間的吻合，用音樂勾勒普通人的情感生活線條。這使得歌劇的音樂主題更加豐富和明確，也能夠吸引觀眾沉浸其中。在宣敘調的應用方面，傳統的歌劇作品更多地將其應用于劇情銜接方面，少有獨立的戲劇效果。而真實主義歌劇則將宣敘調與人物內心喜怒哀樂的情感變化緊密結合，將其作為推動戲劇情境不斷延伸的重要手段。“無論在比才或普契尼的作品中，宣敘調的節奏激烈緊張程度均十分明顯，人物情感的宣泄通過宣敘調釋放得淋漓盡致，也使觀眾在欣賞過程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4]

真實主義歌劇在創作中強調對生活細節的捕捉，以更加具象的音樂表現手法展現角色的真實情感。這種對細節的重視在普契尼的作品中尤為明顯，《藝術家的生涯》中的貧窮藝術家們的日常生活描寫，充滿了真切的生活氣息。作曲家通過對人物微小情感的刻畫，使觀眾仿佛置身其中，感受到角色的喜怒哀樂。這種生活化的細膩表達打破了歌劇舞臺的距離感，將觀眾帶入了一個既真實又充滿藝術感染力的情境中。在真實主義歌劇中，宣敘調的使用方式發生了質的轉變。傳統的宣敘調常用于承接和敘述劇情，而在真實主義歌劇中，宣敘調變得更加靈活且情感化，直接反映角色的心理狀態。普契尼在《蝴蝶夫人》中將宣敘調與詠嘆調交織運用，使角色的內心情緒逐步顯現，音樂與劇情發展密切相連。這種處理方法增強了戲劇的情感表現力，讓觀眾更直觀地感受到角色的心靈波動，強化了音樂在敘事中的作用。合唱在真實主義歌劇中也被賦予了新的角色，不再是單一的烘托工具，而是成為表達集體情感和社會氛圍的關鍵部分。比才在《卡門》中使用了大量合唱，以刻畫平民的生活氛圍和人群中的復雜情緒，使整個劇目更具戲劇張力。普契尼的《圖蘭朵》亦是如此，合唱不僅是戲劇的背景，更是情感和氣氛的重要載體，通過合唱的層次變化展現社會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這樣的合唱安排為真實主義歌劇帶來了更豐富的表現空間，強化了作品的情感深度。

通過上述的分析與思考可以看出，真實主義歌劇在歐洲歌劇藝術的歷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相對于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時期歌劇作品對于英雄人物和皇室貴族生活的青睞，真實主義歌劇更善于揭示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與質樸情感，反映出人性的美丑善惡。作曲家與劇作家同心協力，共同完成了歌劇藝術的一次重要跨越，并以真情實感引發公眾的共鳴，這使得真實主義歌劇不僅僅是一場藝術形式的革新，更成為反映社會現實的有利文化載體。從而令歌劇藝術拉近了與底層人民之間的關系，獲得了大眾的認可與稱道。

注釋：

[1]沈璇：《西方歌劇辭典》，上海音樂出版社，2011年版，第391頁。

[2]錢苑、林華：《歌劇概論（修訂版）》，上海音樂出版社，2004年版，第276頁。

[3] [波]卓菲婭·麗莎：《音樂美學譯著新編》，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74頁。

[4]張前：《音樂美學教程》，上海音樂出版社，2001年版，第206頁。

程雨妍 韓國梨花女子大學音樂表演專業在讀博士

（責任編輯 李欣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