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蝲蛄吟唱的地方》文學倫理學解讀

《蝲蛄吟唱的地方》是美國生物學家迪莉婭·歐文斯的一部小說，小說主人公基婭生活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沼澤地帶，鎮上的人叫她“濕地女孩”。小說兩線并行，一條線是濕地女孩的成長史，另一條線是一樁謀殺案，被害人蔡斯生前與基婭有過一段親密關系，因此人們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基婭。

文學倫理學批評是一種文學批評方法，主要用于從倫理的立場解讀、分析和闡釋文學作品，研究作家以及與文學有關的問題。文學倫理學批評強調回到事件發生時的現場，站在當時的倫理立場上理解和闡釋文學作品，并通過分析獲得新的認識與理解。本文將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分析主人公基婭所處的倫理環境、倫理身份和倫理選擇。

基婭所處的倫理環境

倫理環境就是文學產生和存在的歷史條件。因此，在進行文學倫理學批評時要回到文學作品所處的歷史條件，在特定的倫理環境中進行批評。基婭所處的倫理環境較為復雜，包括黑暗的社會倫理環境、破碎的家庭關系、矛盾的社會關系。

北卡羅來納州緊靠大西洋，早期，探險家們把這段海岸線稱為“大西洋墓地”。從16到19世紀，這片濕地在法律上一直沒有清晰的界定，許多年之后，這里成為叛變的水手、流浪者、負債者、難民以及逃跑或被釋放的黑奴形成的多種族、多文化的叢林部落。他們的生活過得窘迫，然而在基婭父親杰克小時候，他的家庭也曾富庶過，然而他的家庭沒有抵擋住經濟大蕭條，留下大量的債務，他們一家搬到黑奴曾經住過的狹小的木屋。從曾經風光淪落到住進黑奴小屋，律師夢也隨之破滅，基婭的父親不再自信驕傲、英俊強健，甚至變得一蹶不振，而這與當時的社會環境脫不了干系，他們一家也是時代的受害者。

后來，杰克卷走了家里的高檔衣物和家族財寶，去尋找基婭的母親瑪利亞。他在結婚后讀夜校，然而卻經常逃課打牌，喝得醉醺醺，半夜才回家。面對瑪利亞的哀求，他也視若無睹，孩子接二連三地來，酗酒卻不曾停止。從此時就可以看出基婭的父親是個對家庭極其不負責任的男人，也為后面基婭的母親、哥哥姐姐離開家埋下伏筆。基婭一家每周領傷殘津貼，這是他們一家唯一的收入來源。所有人都認為基婭的父親是在戰場上救助戰友時受傷，然而真相是基婭的父親被戰爭嚇得躲在角落里時不小心被炸傷了，這一事實只有他自己知道。由此可以看出，他膽怯懦弱卻又狡詐虛榮。在因傷退伍戴著獎章回家時，他說服瑪利亞前往北卡羅來納海濱小屋生活，他保證會給他們更好的生活，然而他又開始酗酒，只有瑪利亞盡力布置這個家。她打扮孩子們，帶他們去上學，然而杰克卻對教育嗤之以鼻，剩下的就是斗毆、謾罵、家庭暴力。基婭就是在這樣的倫理環境中出生、成長。母親是她黑暗生活里的一道光，雖然身在貧窮破敗的家，但是依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體面：她會在基婭醒來之后帶著大大的笑容擁抱她，帶著基婭跳吉格舞，教育基婭要言語得體，會聽著收音機唱歌，用油彩和水彩畫落日。被打得鼻青臉腫是基婭母親的常態，即使在她離開之后，基婭的父親也沒有發現，家里也沒有人談論母親的離開。在母親走后，基婭唯一的光也熄滅了，家庭悲劇造就了基婭自卑、敏感卻又極度渴望愛。在后來遇到兩個男孩時，基婭想把他們當成自己新的救贖，然而事實卻不盡如人意。

基婭的倫理身份

在文學批評中，對人物的倫理身份分析也是重點。聶珍釗教授認為“幾乎所有倫理問題的產生往往都同倫理身份相關”。倫理身份有很多種分類，如以血親為基礎的身份、以倫理關系為基礎的身份、以道德規范為基礎的身份、以集體和社會關系為基礎的身份、以從事的職業為基礎的身份等。社會身份的主體是人，而身份是人特有的特征，因此“人的身份就是倫理身份”。

首先，基婭是家庭里的小女兒，在六歲之前還有母親的疼愛，在母親離開家之后，她要想盡辦法獨自在濕地里生存，有時候還要照顧酗酒、不顧家的父親。基婭一直相信母親會回來，直到父親把母親寄回來的信燒掉之后，基婭的信念也隨之不見。即使基婭害怕她的父親，即使覺得他很卑劣，她還是需要他回來，她還是試著從父親那里獲取一點愛，還是希望能感受到一點家庭的存在。在離開家的第四天晚上，父親回來了，她學著母親的模樣為父親做好了晚餐，在給父親盛湯的時候會偷偷地笑，她享受坐下來和家人一起吃飯的感覺，她迫切地想跟人說話，家始終是基婭的心之所向。

父親在準備出海釣魚時對基婭說了一句“上來”，基婭便覺得十分高興和感激，但是她的父親面無表情，基婭也就把自己的感情藏住了。和父親一起釣魚讓基婭有了一點家的感覺，基婭覺得他們可以試著再次成為一家人，一切都在向好。這一切消失在父親將母親的信燒成灰燼時，父親又開始不回家，又對著基婭咆哮，那些溫暖的日子就像是泡沫一樣，輕輕一擊就破碎了、不見了。基婭不會祈禱，卻也試著祈禱媽媽能回來。她對自己說“沒有神會來這個園子”，可見她已經失去了希望，再也不會去尋找家庭的關愛，事實也是如此，這個家只剩下基婭一個人。她也不愿意回到鎮上或者去學校，比起食物，她更在乎海鷗、蒼鷺和棚屋，濕地成了她唯一的家人。

在小鎮上，人們都叫基婭濕地女孩，更無禮的人叫她濕地垃圾，他們把她視為奇葩，瞧不起她，也厭惡她。當她被帶去上學時，面對的是同學們的嘲笑，然而基婭在受到嘲笑之后想的是“干嗎讓自己被別人嘲笑”，由此可見基婭有自尊心，不卑不亢，在她的心里，她與那些看起來體面的女孩子沒有區別。之后她再也不愿意去上學，也不愿意再受到他人的嘲笑，她認為會像鴿子一樣咕咕叫比他們穿著好鞋子還要好。汽油店老板強尼·萊恩總叫基婭和她的家人濕地垃圾，在基婭想去買汽油時，他看見基婭就開始大罵，也瞧不起她買的那些東西，明明基婭也是顧客，也會付錢，但是強尼就是瞧不起她，沒有給予她應有的尊重。當基婭在餐廳就餐時，有一個金色頭發的小女孩主動跟她打招呼，女孩的母親看到這一幕時大叫著讓基婭滾開，并告訴小女孩她很臟，離她遠點。他們是衛理公會牧師一家，在鎮上很受尊重，然而小女孩的母親卻告訴店主不要讓基婭到鎮上去，覺得她骯臟、惡心。金發小女孩和她的母親形成明顯的對比，在小孩子眼中沒有什么階級之分，然后在大人眼中人卻被分為三六九等。

基婭的倫理選擇

在文學作品中，倫理選擇往往同解決倫理困境聯系在一起，因此倫理選擇需要解決倫理兩難的問題。基婭七歲的時候在海上遇到了泰特，他教基婭認字閱讀，一起探索大自然，教給她生物知識。久而久之，兩個人日久生情，基婭成了泰特的女朋友，但是泰特并沒有對基婭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他尊重基婭，理智戰勝了欲望。后來泰特讀了大學，忙于實驗室的工作，幾乎不再和基婭見面，于是基婭覺得泰特拋棄了她。對她而言，泰特是生命和愛，這個在她家庭破碎后出現的另一束光也熄滅了，基婭覺得世上沒有人可以依靠，她對自己發誓再也不會信任或愛上什么人。在那之后，她一個人孤獨地度過了一年又一年。在她十九歲的時候，她遇見了蔡斯，和小時候不同，再次見到蔡斯的基婭有了一些少女的萌動，她渴望找一個人填補空洞，紓解孤獨，同時隔絕心靈。蔡斯是鎮上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到濕地去找基婭，目的就是占有她，成為她的第一個男人。基婭內心其實特別渴望親密接觸，然而在最后關頭，她卻甩開了蔡斯，她覺得既羞恥又悲傷。她內心無比渴望被別人需要，希望得到他人的關愛，但是她心里又很清醒，蔡斯和泰特不一樣，他對她只有攫取。此時的基婭做出的倫理選擇是堅守內心尚存的理智，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被輕易的廉價的“愛”沖昏頭腦。

蔡斯讓基婭帶他去她的小屋，他是除了泰特以外第一個客人。泰特給基婭的感覺就像是濕地一樣自然、易于接受，蔡斯則給她一種暴露感，她像是案板上的魚。基婭心里也十分清楚蔡斯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在蔡斯的花言巧語之下，基婭還是漸漸失去理智，她再一次選擇相信男人，她的心里又升起希望。但是基婭不知道蔡斯在鎮上約會、追求其他女人，他不曾帶基婭去過鎮上，沒有看過畫展或者參加舞會，更沒有帶她見他的家人朋友，對他而言，基婭只是一位美麗的他尚未得到的漂亮女孩。基婭雖然選擇了蔡斯，但是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她只是不希望再孤身一人，她在腦海中想象和蔡斯結婚生子的場景，家庭依然是她最大的夢想。

蔡斯幾次嘗試都沒有得到基婭，他心里清楚基婭要的是什么，于是他開始欺騙基婭，騙她他們即將結婚，讓她放下防備，編造出一個借口帶基婭出去過夜。蔡斯帶她去的汽車旅館處處透露出廉價，連這個沒有在正經房子里住過的濕地女孩都能發現“這房間不是很好”。蔡斯又怎會帶她去高檔的旅店，在這個小小的汽車旅館里，床是一切的中心，也是蔡斯唯一的目的，他再也不想等了，只想快速地將基婭吃干抹凈，事實證明他關于結婚的謊言奏效了，基婭放下了抵抗。后來基婭親眼識破了蔡斯的謊言，他和別的女人訂婚了。在痛苦之后，她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基婭也知道讓自己悲傷的不是蔡斯，而是她被拋棄的一生，基婭和她的媽媽一樣，都中了男人的求愛詭計。

泰特在消失多年后再次出現，他乞求基婭的原諒，并幫助基婭出版書籍，基婭在泰特的幫助下出版了幾本專著，獲得了不菲的收入，她對濕地的愛成為她一生的事業。基婭的日子逐漸好了起來，她有了自己的床，吃上了像樣的飯。基婭雇了一些裝修工，她希望在母親回來時能看到一個美麗的家，然而她的哥哥喬迪回來時卻告訴基婭他們的母親已經去世了，隨后喬迪又一次離基婭而去。在短暫地擁有家人之后，基婭又回到一個人的生活。

除了在情感上做出的選擇之外，基婭的另一個倫理選擇將小說推向高潮。蔡斯在訂婚并消失幾年后，又突然去找基婭，并試圖強迫基婭與他發生關系。基婭在接連被男人傷害后變得更加清醒，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反抗，然而她正當防衛的一幕正好被人落入眼簾。當蔡斯的尸體被發現時，基婭無疑成為頭號嫌疑人，小說的第二條線也就此展開。從作者的描述來看，基婭是一個淳樸天真的濕地女孩，一直與濕地打交道，不曾多與外界打交道。她從小就一個人生活，無依無靠，還被兩個男人狠狠傷害過。任誰都會認為她是無辜的，絕不會是殺人兇手。基婭的辯護律師湯姆也是出于對這個可憐的濕地女孩的同情中斷了退休生活，為她無償辯護，最終的結果也是宣布基婭在案件中無罪。然而案件的真相在小說的最后才揭示：基婭搭夜班車，趕海流，根據月相做計劃，在黑暗中溫柔呼喚蔡斯，把他向后推倒，在他死后取回項鏈，掩蓋好腳印。基婭做出的最終選擇是親手對傷害自己的人進行報復。

基婭是生活在濕地棚屋的社會邊緣人，小鎮上的人們大多瞧不起他們一家，身處被歧視的倫理環境，基婭一個人在濕地艱難地活著。盡管見過酗酒、家暴的父親逼走了母親和其他五位哥哥姐姐，作為女兒的倫理身份，基婭依然渴望從父親那里獲得一點愛，她希望能和父親好好地生活下去，過上普通的生活，但是父親還是沒能給基婭最后一點愛。被原生家庭狠狠傷害后的基婭陷入自我懷疑，她覺得自己不配獲得愛，沒有人會真的愛她，越是如此，心里就越是渴望愛。基婭在長大之后，又被泰特和蔡斯傷害，尤其是蔡斯帶來的傷害迫使基婭對倫理困境做出了反抗，她選擇對蔡斯痛下殺手，無辜的濕地少女的形象和冷靜的殺人兇手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作者簡介：

劉佳琪，1999年生，女，江蘇南通人，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202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