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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至養生館剛開業。房間一塵不染,香氣四溢。養生館里外兩間,一間按摩,一間艾灸。按摩間有兩張床,艾灸間也有兩張床。店剛開,東西都是新的。墻刷了白。白的好處是干凈。房間很白,床單很白,毛巾也白。做養生,環境要素雅。西丹選白色,還因為小店剛起步,投資能省則省。沒錯,西丹是館主。在鐵南路租了這套房后,西丹請人做了粉刷,剩下的枝枝葉葉,西丹自己一點點地擦拭。
烏蘭把身子摔在了白色的床單上,整張床跟著烏蘭的身子富有彈性地跳了跳。烏蘭的身體彈性本來就好,瘦而豐滿,嬌而嫵媚。西丹說,這小身板,女人看了都想再看。烏蘭莞笑,咱這身子價值連城,你這毛巾、床單得洗干凈,玷污了我,你賠不起。西丹笑了,你是我第一個顧客,我還擔心你玷污了我的床單、毛巾呢。
烏蘭褪去了全身的衣服,光溜溜地趴在床上。身材凹凸有致,膚色光潔如水。西丹撫摸烏蘭凝脂般的肌膚,細膩光滑,吹彈即破。烏蘭催她蓋上毛巾,再摸收費。西丹用力摸了一把,說這么優秀的資源,我先享受了。她邊說邊蓋上毛巾,然后在烏蘭背部輕輕按摩。
烏蘭其實不算優至養生館的第一個顧客。或者說,烏蘭不是顧客。新店開張,要攬人氣,先請親朋來捧場。烏蘭來,西丹免費做。親朋都免費。把烏蘭排第一,這是不由分說的事。西丹和烏蘭是閨蜜,從小玩到大。
閨蜜間也會有矛盾。西丹和烏蘭也是,兩人曾因為生意的事產生過誤會,有一年多沒聯系。這期間西丹去外地學了養生,等西丹一回來,烏蘭就找來了,成了西丹的第一個顧客。畢竟是閨蜜,相逢一笑泯恩仇,遂又和好如初。
西丹按著烏蘭細膩的脊背,想烏蘭是幸福的。烏蘭小時就優越,長得漂亮,腦瓜還聰明,她把自己的資源利用得恰到好處,先在齊齊哈爾讀了大學,用文化包裝自己。然后回安城,給自己定了擇偶標準。她像拿了把尺子,給自己量身定做,也沒費什么周折,就嫁了個富二代。老公在安城開了燈具連鎖店,幾乎壟斷了安城的燈具生意。老公負責經營,烏蘭輕松自在。每月花個兩三萬,算是低消費。
作為漂亮女人,烏蘭是成功的,一直在陽光下行走,不曾歷經風雨。烏蘭拿職業不當回事,她更看好婚姻。職業可以沒有,婚姻不能。職業可以跳槽,婚姻不能。所以她畢業回到安城后,首先進入的角色是愛情獵手,穩坐釣魚臺,等著有分量的魚兒。她只給自己一次愛情機會,決不浪費時間和沒有分量的愛情糾纏。她如愿了。
你別拼了,找個好男人嫁了。烏蘭趴在床上說。
二手貨了,去哪嫁個好人?不嫁了。西丹手上使了點力。烏蘭尖叫,疼死了,你這手勁,暴力抗議嗎?
西丹說,運氣不好,再舍不得花力氣,怎么開店啊?
烏蘭恢復了平靜,說跟你說真的,找個人嫁了。我認識的人多,幫你物色,找有錢的。烏蘭瞟了西丹一眼,你的資源也豐富,別糟踐了自己。
西丹不如烏蘭那么妖嬈,但也嫵媚。西丹最漂亮的是眼,丹鳳眼,水汪汪的,睫毛跟畫了似的。鼻梁也挺,高高的,筆直的,鼻頭尖尖的。以前在鄉下時,她倆去逛街,幾乎滿街的人都盯著她倆,不錯眼珠地望著。
不過西丹不拿漂亮當資源。西丹說,我這資源是爹媽給的,我不能用爹媽的資源作資本。我也不想靠別人,這些年都熬過來了,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靠自己最可靠。
烏蘭換了個姿勢趴著,說別那么悲觀,好男人有的是,你還沒碰著呢。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哲學。烏蘭的價值觀是四兩撥千斤,憑資源博取利益,不戰而屈人之兵,既不犯法也不敗俗。西丹不是。她不想做愛情獵手。她的倫理哲學是拼搏是改變自己的唯一途徑。
對于烏蘭嫁個好男人一說,西丹未置可否。她們的好男人標準不同。烏蘭的好男人,是有錢有勢,能讓女人衣食無憂。西丹的好男人,是愛情至上的男人。她需要一個懷抱,有淡淡的清香,有透明的暖而厚實的胸膛。至于錢勢,她不趨附。她也很少和烏蘭辯論這個問題,烏蘭只消講事實勝于雄辯,她就無言以對。烏蘭就是這么成功的。所以,烏蘭說這個話題,她便一笑了之。
做了個把小時,西丹說好了。烏蘭伸了個懶腰,穿上衣服,然后轉給西丹兩百元紅包。西丹無論如何不能收。多年姊妹,給錢就見外了,多來捧捧場吧。烏蘭說,就當我投資吧,我等著分紅呢,然后笑著搶過西丹手機,收了紅包。西丹挺不好意思,本來叫她來捧個場,沒想到還給了錢。烏蘭開上奧迪走了。奧迪一百多萬,才開了四五年,烏蘭打算換大奔呢。
2
西丹沒烏蘭那么幸運,一路走來滿是坎坷。她和烏蘭的家都在安城鄉下,不過烏蘭的家庭條件好。烏蘭父親會木工,后來趕上了改革開放,烏蘭父親跟著別人搞裝修,條件比西丹優越多了。
西丹十四歲那年,父親車禍沒了,西丹跟著輟了學。她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女生,除了哭,發生的事對她意味著什么,她不能明白。母親剛四十來歲,領著兩個女兒生活。母親年輕,總有人來提親。母親舍不得女兒,一直沒有答應。后來姐姐出嫁,就剩西丹了。西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她嫁出去了,母親就能嫁了。想明白這事,她就覺得她面前有道門檻,她得盡快跨過去,不然就擋母親的道了。自然,母親并未這么想。西丹偶然琢磨出來,便像上了緊箍咒,有人催婚似的。這時她十九了,情竇初開,但并不知情為何物。她想做個愛情甜妹,享受愛情。一次同學聚會,西丹身邊坐著個男孩,說是鄉村獸醫。兩人便攀談起來,聊得挺融洽。獸醫后來主動聯系西丹,請她吃飯看電影。那會兒,西丹啥都沒有,一顆心正無處安放。她的心在干涸,她的愛在饑荒。當獸醫向她展開攻勢時,涓涓細流潤澤著她的饑荒,裘皮大衣溫暖了她的手足。她不加選擇地接受了獸醫,渴盼著屬于自己的幸福和美滿。母親堅決反對,姐姐也不贊成。但西丹更堅決,在一片反對聲中嫁給了獸醫。母親不舍得西丹,卻又無奈。母親知道,生活在缺愛的家庭,西丹比誰都需要愛。
獸醫的經濟收入在鄉村是屈指可數的。好歹是個手藝人,錢來得快,也容易。一塊破布裹幾把手術刀,橫行十里八村,時有鈔票入囊。
終究是獸醫,與畜牲打交道多了,性格也會變,變得有了獸性。不久,西丹懷孕,獸醫獸性無處發作,便在外拈花惹草。西丹把一生押在了獸醫身上的,豈容獸醫此般德行。先是規勸,后是爭吵,然后是內戰。西丹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在缺愛的環境里長大,她知道愛是多么珍貴。愛情不是羹,可以與人分享。愛情是歌,只能有一個旋律。任何的旋律攪和進來,便會跑調。她的愛必須獨占私有,即便這份愛無足輕重,她也要珍惜。婚姻的小舟劇烈顛簸,她茫然四顧,不知何去何從。她為自己當初的任性后悔,更為這個道貌岸然的獸醫蒙羞。可已身懷六甲,她能奈何。無奈之下,她生下了兒子,以為能看到轉機。而這一切并未改變獸醫,獸醫無可救藥地在獵艷的無恥行徑上越走越遠。
后來,西丹離婚,帶走了兒子。第一場婚姻如疾風勁雨,從西丹的人生馳過,吹亂了西丹,也吹醒了西丹。西丹來到安城,開啟了人生漂泊模式。她把兒子臨時托付給了母親。母親在她結婚不久就嫁到了綏城。
也是這一年,烏蘭剛大學畢業,進了安城。
你才二十歲,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遇上合適的,再嫁出去。烏蘭說。西丹苦笑,都殘枝敗葉了,何況還帶著兒子。烏蘭不以為然,你這么年輕,當然要嫁,還要嫁個好人。
烏蘭不屑于愛,她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愛情,她說的好人,是條件好。西丹經歷過婚姻,卻仍相信愛情。她不相信條件,條件都是附加的東西,不是婚姻的本質,是婚姻的外衣。她沒有和烏蘭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
說點別的吧。西丹說。
說點別的?好吧。烏蘭說,我找了份工作,坐辦公室的,在一家裝飾公司做預算。烏蘭在大學學的是工程預算,算是專業對口。她不必像西丹那樣,天天泡在車間里干活。烏蘭坐在電腦跟前搗鼓,坐累了起來走走,走累了再回去坐坐。西丹好羨慕:上了大學就是不一樣,工作也是享受。烏蘭斜乜了西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別看我閑著,對老板的貢獻大著呢。
不過烏蘭去裝飾公司上班,可不是為老板做貢獻。她把公司當平臺,從這里打開一扇窺探安城的窗,透過窗再去獵取。獵取什么呢?烏蘭對著纖細的手指吹了一口,戲謔地說,獵取好人,再意味深長地看西丹一眼。西丹明白了,工作對烏蘭而言無足輕重,嫁個好人才是目的。她只給自己一次愛情機會,決不浪費時間和沒有條件的愛情糾纏。烏蘭的資本是長得漂亮,大眼睛,高鼻梁,個子高挑,身材苗條,大長腿,長得像烏克蘭女孩。閨蜜們也叫她烏克蘭。
烏蘭在裝飾公司做預算,心卻在別處。她冷傲地穿行在采購部或接待室,暗暗尋找她說的好人。那些好人都是優等品,剩不下來。所以幾個月下來,烏蘭沒能找準目標。還好工作不忙,長得又漂亮,男同事都喜歡她,連老板見了,也都笑臉盈盈。
五個月后,烏蘭覓得了獵物。烏蘭的人生出現了拐點。
獵物起初并未進套,他當然也注意到了烏蘭。他是個做燈具的富二代,每月都來幾次采購部。采購部比他親爹還親,能賣多少燈具給裝飾公司,就看采購部了。烏蘭是做預算的,不是他關注的焦點。烏蘭說,帥哥,你大錯特錯了。采購部能決定你的收成能否賣出去,而種什么、種多少,我的預算能決定。小帥哥沒太明白,烏蘭三下五除二就把他說服了。工程用啥樣燈具,預算起著關鍵性的作用。預算定調了,供應部照著調兒采購。原來是這樣!在帥哥眼里,烏蘭頓時變得有了分量。烏蘭說,還要看設計部用多少燈具,他們說了算。設計部呢,我幫你搞定。烏蘭的眼里多了些柔情,帥哥馬上請烏蘭吃飯看電影。一來二去,兩人談起了戀愛。誘惑、助力、戀愛,優雅的三部曲,烏蘭嫁了富二代。她自此入主安城,有房有車,有如意老公。
烏蘭結婚時,西丹去了。有錢人的婚禮,豪華奢侈,是西丹不曾見過的,也是西丹的鄉下婚禮無法比擬的。西丹見到了烏蘭的富二代老公,細皮嫩肉,未曾見風雨,西丹覺得配不上烏蘭。這是比氣質。要論資本,配烏蘭又綽綽有余。烏蘭的婚姻標配本來就是郎財女貌,倒也算不得委屈。而且她老公的最大貢獻是把烏蘭變成了城里女人,變成了闊太。結婚那天,烏蘭把自己裝扮得很美,沒有大紅大紫,素妝淡抹,清純青澀,如一個花仙子。
烏蘭不用打工了,日子豪華奢侈。西丹和烏蘭之間從此有了階層感。烏蘭當然不會表現出來,一如既往地交往。不過烏蘭現在交際范圍多是上層,和西丹見面會少些。烏蘭幾次邀請西丹去她家玩,西丹一直沒去。
西丹沒學歷,沒職稱,在安城找操作工,最后進了瑞格廠。
西丹做質檢,工作枯燥。每天的工作就是拿著一支支口服液,對著日光燈照看,看瓶子有無破損,瓶蓋有無殘缺,口服液會不會流出,標簽是否規范,文字是否清晰,等等。這份工作拼的是眼睛。開始,西丹覺得這活兒輕松,也挺新鮮。時間久了,她才發現很乏味,眼睛很累。
發工資了。西丹長這么大,第一次領工資。六百多。這意味著西丹能獨立生活了,不必再靠著任何人。這對西丹別具意義,她就此萌生了奮發圖強的信念。她在安城沒朋友,就烏蘭了。她馬上約烏蘭吃飯,還喝了點啤酒,花了五十。烏蘭說,花你的錢我心疼,都是你的汗水啊。西丹說,別,誰的錢不浸透了汗水。其實西丹也疼錢,從沒這么大手大腳過。
西丹用工資給兒子買了玩具,給母親買了點藥。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父親去世后,母親含辛茹苦,把西丹姊妹拉扯大,累出了一身的病。母親不讓她破費,擔心她一個人帶著兒子,日子不易。她安慰母親,沒事,下月又來了。她對未來有了滿滿的期待。
剩下的錢,她交了房租,水電。藥廠不提供住宿,外地員工只能自己租房。安城房租不貴,西丹和同事曉嵐合租一間平房,月租八十。房子簡易,比農村房子稍好點。躺在床上,西丹不能入睡,想兒子,想母親,想自己要是能在安城有套房子……算了,想多了。
安城的早餐豐富,豆漿、油條、包子、饃頭、茶葉蛋、餛飩、面條,什么都有。不過西丹很少吃早餐,餓了就買個包子啃著,不怎么餓就不吃。到中午還沒下班呢,肚子就叫了。
藥廠有食堂,一頓午餐兩菜一湯,要四塊。其實比外面便宜。西丹不在食堂吃,到外面吃個涼面,一兩塊錢便能對付。肚子太缺油水了,她周末坐長途去母親那兒吃。母親看她狼吞虎咽,心疼得要掉淚,知道她在安城受罪了。
那時沒有微信,閑了就上網吧玩游戲,或QQ聊天。廠附近有個網吧,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天天坐在進門處喝茶、抽煙。每次看西丹來,他眼都直了。
西丹的網友不多,聊得較多的叫俯仰太遠,后來才知道他叫征錕。那時西丹情緒低落,剛二十出頭就離了婚,帶著兒子,看不到未來,也不知道路往哪走。征錕說,看不到未來,不代表沒有未來。做好當下,就是創造未來。不要灰心,未來是存在的,也會美好起來,你要有信心。西丹隱約覺得,這是個不但會說話,而且有文采的人。她特別愛聽他的話,也經常思考征錕的話:未來是存在的,也會美好起來。她似信非信,眼前一片混沌。她問曉嵐,我們這樣打工,何時是盡頭?曉嵐笑笑,那還能怎樣,咱就是打工的命。西丹搖搖頭,她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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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南路非繁華地段,是略顯僻靜的小街,沿街有幾家養生館。常言道: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所以西丹選擇了鐵南路。不過新店開張,沒那么容易招攬顧客,尤其是養生館,不能立竿見影,靠的是口碑。新開的店不知深淺,常常無人問津。西丹開過店,懂得顧客的從眾心理,有時一天沒生意,有時生意接踵來。所以西丹先給自己人做,有生意了,會有顧客來問。來問了,西丹就會設法留住。當然,她靠的是手藝,不是花言巧語。
接待的第一個顧客,是一名老師。推門進來時,西丹正抱著一本厚厚的中醫書籍,像個老學究似的,在逐字逐句地閱讀。見有人來,西丹抬頭,立即起身相迎。那人疑惑地說,你是技師?西丹笑說,不像嗎?那人搖搖頭,說不怎么像,像營業員。西丹抿嘴笑,說您是做啥的?那人說是老師,西丹看了看,沒戴眼鏡,看上去很斯文,清清瘦瘦的,卻故意搖搖頭,不怎么像。那人問為什么?西丹說,沒戴眼鏡。說了,她兀自笑了。那人說這啥邏輯,偉人學問大吧,也沒戴眼鏡呢。西丹說這是您的邏輯,您憑啥說我不像技師呢?那人呵呵笑了,說你這么年輕漂亮,靠臉就夠了,何須搶技師的飯碗。西丹說臉有保質期,手藝越老越吃香,又問他哪兒不舒服。那人說老毛病,常年頸椎疼痛,最近右膀舉不起來了。跑多少家了,連醫院都跑了,都沒治好。你這么年輕漂亮,做營業員好樣的,頸椎病怕治不好吧?西丹也不惱,笑道,試做兩次,分文不收,滿意了再談。那人說,那多不好意思,要是沒滿意,你不是白忙了?西丹說,等做了你就知道,我不會白忙。
這一番唇槍舌劍,陌生感沒了,距離近了。那人健談,自我介紹叫征錕,在安城一中當語文老師。哦,安城一中!西丹有了幾分敬意。安城一中曾是西丹的夢,當年一心想報考,可惜后來輟學,也成了西丹的痛。
西丹打開空調,房間漸漸暖和起來。她又開了四臺取暖燈,將床鋪烤暖,然后讓征錕脫去上衣,趴在床上。西丹用手按他的肩,果然很硬,富貴包也挺大。征錕說,我是老師,免不了要伏案辦公,批改作業,看書備課。西丹說,適度鍛煉,久坐起立,放松身心。
西丹給征錕上了精油,用手抹勻。然后拿了牛角刮痧板,從左肩開始。征錕不時皺眉咬牙,忍著疼痛。痛了你說,我就輕點。西丹說話當口兒,手上的力道絲毫未減。征錕說,看你細皮嫩肉的,手勁卻這么大。西丹笑。她拜師那會,硬是把細皮嫩肉練出了力道。
刮了左肩、右肩、頸部,再刮后背、腰部。刮了一個多小時,征錕的后背紅里發紫,如遭拷打。西丹拍了張照,給征錕看。黑紫色的,是體內的毒,被刮出來了。征錕說,你真下得了手啊。西丹說,我掙的就是這份錢。
征錕穿起上衣。西丹端了杯熱水,給征錕喝下,補充刮痧過程中消耗的津液,促進新陳代謝,加速代謝產物的排出。征錕邊喝水,邊問西丹,那么厚的書,能看進去?西丹說,學以致用,當然看進去了。征錕拿過書,是中醫養生,稱許地點點頭,忽然說,我們見過,你記得嗎?你在金店的時候。西丹詫異,說我是在金店做過。她又說難怪你剛才說我不像,原來對我知根知底。不過西丹對征錕沒有印象,金店顧客多,能記住的,多是回頭客,或常去店里的。征錕說,我去過幾次,啥都沒買,就是看看。西丹笑了,你有閑情當去游山玩水,泡金店干啥?征錕盯著西丹笑,你讓去的呀,你說歡迎大家光臨金店。西丹疑惑了,看著征錕說,莫非……你是我網友?征錕大笑,我就是俯仰太遠。
反正沒顧客,西丹給征錕斟滿水,兩人繼續聊。雖是初次見面,但在QQ上神交多年。征錕在一中教語文,喜歡聊文學。西丹崇拜一中,也曾愛好文學。征錕喝了三杯水,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了,準備告辭。他拿出手機,對著店里的二維碼要掃。西丹說,說好了先試兩次,滿意再付款。征錕說,已經滿意了。西丹說生意人講誠信,兩次后再給。然后她遮住墻上的二維碼,不給征錕掃。征錕無奈,收起了手機。
征錕出門,西丹提醒他,出門不能透風,穿嚴實點。刮完痧后,三小時左右,待毛孔閉合恢復至原狀,才可以洗澡。
征錕走了,店里冷清下來,西丹捧起中藥書籍,卻看不進去。她不自覺地捋起了和征錕的相識過程,想不起彼此怎么加的QQ,只記得是在她離婚之后,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他的話聽著很暖心。
后來,安城一中又來了四五名老師,都是征錕介紹來的。但一中老師能否成顧客,要看西丹了。手藝好,能治病,廣告有效應。手藝不好,治不好病,能砸牌子。
這些老師不是頸椎疼,就是肩周疼,嚴重得胳膊抬不起來。問西丹能否治好,西丹說能。西丹做學徒時,遇到過這類情況,都治好了。她還是那句話,免費做兩次,滿意再辦卡。
征錕辦卡了。每次來前,他先在微信上問西丹,選不忙的時候來。他騎電瓶車,到了先按下喇叭。他怕西丹有顧客,特別怕有女顧客。養生有時要赤著上身,甚至全身。做艾灸時,要全裸躺在艾灸床上,蓋上被子出汗,便于排病毒。那感覺并不舒服,有些人身上會奇癢,又不能抓搔。征錕做了一次后,就沒再做。征錕也不敢針灸,西丹把十幾根針插在他腦門、太陽穴,手和腳上,又酸又痛。做了一次后,征錕告饒,實在是受不了。西丹說有的人還喜歡做針灸呢,說扎著舒服。征錕體會不到那種舒服感,看到針就怕。
不過征錕承認,西丹的手藝的確不錯。不但舍得花力氣,也肯鉆研,閑了就抱著泛黃的中醫書學習。他說我的那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學生們,要有你這股學習勁兒,都能上本科。西丹笑了,說我連大學的門朝哪兒都不知道,我這不是被逼的嘛,不學點真本事,哪敢攬活兒。
那天西丹給征錕做好了按摩,兩人坐著閑聊,正說著呢,烏蘭來了。烏蘭盯著西丹,多看了兩眼。征錕見有客來,知趣地告辭。征錕走后,烏蘭問,他是誰。西丹說,一中老師。烏蘭哦了一聲,說看他對你好像有點意思,長得眉清目秀,和你倒也般配。西丹說,哪有這事啊,就是多聊幾句。
人辦了卡后,一般每隔十天半月來一次。西丹下手重,沒個十天半月,顧客身上舊傷未消、新痛又至,受不了。間隔時間長了,門庭又顯冷落。西丹就免費給親朋做。在安城這些年,她結識了不少姊妹,幫她們免費做,連成本都不收。不過烏蘭每次都發紅包,西丹不收。有時烏蘭幫她收了,有時紅包就退回了。姊妹們也幫西丹做宣傳,陸續有顧客來。西丹算了算,總共辦了三十多張卡。不錯了,兩個多月時間,積攢了這么多顧客,比自己預想得好。沒有顧客時,西丹就看書,捧著中醫書籍,自己琢磨。做養生必須懂中醫,懂穴位,懂各種原理。看書能打發時光,還能提升自己。中醫看起來枯燥,讀進去了其實能長知識。
那天,烏蘭介紹個男人,四十來歲。晚上八點才來,下著小雨。兩人可能在哪剛吃了飯,男人喝了酒,烏蘭開車。烏蘭介紹說是姚總,做工程的,腰一直疼,想做按摩。有生意來,西丹高興。烏蘭對姚總說,這是我閨蜜,第一次免費,合適了就辦張卡。姚總看著西丹說,沒問題,我辦一年的卡。西丹抿著嘴笑,道了聲謝。烏蘭說,我有點事,一會來接你。姚總擺手,說,不用了,我打的。
西丹先在姚總腰部按了按,大致知道了病根。她打開紅外線燈,又準備好牛角刮痧板和潤滑劑,然后讓姚總褪去上衣,松開褲帶,再趴在床上。西丹拿起刮板,在姚總后背上刮痧。西丹刮痧格外用力,使出了全身的勁兒,刮得氣喘吁吁,胸脯也起起伏伏。姚總的后背被刮得通紅,出了許多痧痕,紅的、紫的、黑的,像被開水燙了似的。姚總說,你這么嬌美,手勁蠻大。西丹說,練出來的,這行是力氣活,不帶點勁,病毒刮不出來。西丹又抓起姚總的手腕,在手臂上刮痧。不想姚總順勢抓西丹的手。西丹甩開,繼續刮痧。姚總又用手捏西丹腰部。西丹推開他的手,說,你請自重。姚總說,做服務行業,抓抓搔搔有什么。西丹橫著眉說,我做的是正規服務,想治好腰,就請配合。姚總說,聽烏蘭說,你們是閨蜜,怎么覺得不是一類人呢。西丹說,大千世界,林林總總,哪有一樣的。
做好了,西丹讓姚總穿上衣服。姚總忽然從后面抱住西丹,拱著豬嘴想親。西丹用力掰,姚總的手像鐵鉗,掰不開。姚總說,陪我一次,多少錢你說。西丹氣惱無比,罵了句,滾!然后在姚總的手上咬了一口。姚總疼得松了手,西丹反手就是一巴掌。西丹怒道,找樂你找錯地方了。姚總說,一個離了婚的女人,還假裝什么正經!西丹說,滾!
姚總狼狽地走了,西丹關了店門,坐在店里越想越氣。烏蘭的朋友,她也當朋友,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禽獸。西丹氣哭了,給烏蘭打電話。烏蘭挺吃驚,說我找他算賬去。西丹說,這樣的人,以后別往我這兒帶!烏蘭勸道,他的腰常年不好,我不是給你送生意嘛。你開店攬客,只要有生意,管他啥樣的人呢。西丹說,這樣的人,遲早壞了我的店風,優至養生館就開倒了。烏蘭咂著嘴,不以為然地說,男女間就那點事,你沒必要上火。
西丹嘆了口氣,不和烏蘭探討了。她們生活在不同的階層,想法也不盡相同。烏蘭邁進豪門,出入豪華場所,結識諸多名流。她習慣并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從這種生活里感悟人生。西丹為生計謀,給客人做養生,學習養生技能。她的人生觀和烏蘭是迥異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
烏蘭快三十了,是女人最有味的年齡,一顰一笑,都讓男人陶醉。西丹發現,烏蘭比幾年前更有氣質了,舉止優雅,言談大方,什么場合下都耀眼奪目,引得一干男人圍聊。
姚總便是其中之一,烏蘭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們剛從蘇州回來,他們去了東方威尼斯同里古鎮,飽享了南國水鄉的浪漫情調。烏蘭依偎在姚總懷里,姚總貪婪地享用著烏蘭的美色。
養生館生意好起來,是在一年之后。此時,顧客逾百,接踵而來,生意如潮。有自己來的,有夫妻倆來的,有一家三口來的。西丹收費適中,態度誠懇,給顧客留下了好印象。有時一天接待六七個客人,累得西丹全身都癱了。西丹后來帶了兩名女學徒,也和她一樣賣力。店面小了,剛好隔壁的電腦公司搬走了,被西丹租了下來,店面一下擴大了一倍。
曉嵐成了西丹的學徒。當年她們在瑞格廠一起上班,一起租房,結下了情誼。曉嵐一直在瑞格廠上班,如今已結婚生女。女兒給鄉下的公婆帶,自己和老公在安城打拼。曉嵐和另一名學徒對工作很上心,身上都有西丹的影子。西丹帶徒,舍得授藝,還發工資。她做活時,讓學徒在邊上看。每次推拿刮痧,她都累得筋疲力盡。她要讓學徒知道,做這行不能敷衍。那些肩周不好的,腰疼的,都有了明顯效果。學徒看在眼里,很佩服師傅。跟著西丹,她們不只學到手藝,還學到敬業態度。
有段時間,總有些生客拿養生館當休閑會所,想來點花里胡哨的,瞅西丹長得漂亮,手腳便沒了自律。西丹一律嚴詞呵斥,寧愿無客,決不出格。還有半夜來敲門的,早晨四點打電話的,凡騷擾顧客,西丹一律不接待。
后來,西丹和烏蘭閑聊時,提過這事,烏蘭臉色變了,說我知道是誰干的。她立馬撥了個電話出去,把對方罵了一通。西丹愣怔著,不明所以。
有了學徒,西丹輕松了些,她想把兒子接來。兒子一直跟著母親,母親歲數大了,該歇歇了。
想到兒子,西丹感到了壓力。以前她住店里,衣食住行,一切從簡。現在店面大了,房租、水電也高,資金上有壓力。不過她現在可以去想象一些事兒,比如買房。安城的房價不算太高,一套房在六七十萬。她爭取五年在安城買房,不管多大,屬于自己的就好。等有那么一天,在安城有了家,兒子可以像安城的孩子一樣,早上在家吃了早飯去上學,晚上放學回家吃晚飯。
兒子要上六年級了,西丹想讓兒子到安城上學。可她沒有門路。想到了征錕,她很不好意思地和征錕說了。征錕像接受一項光榮任務似的,不但愉快接受了,還把這事跑成了。西丹要給他點辛苦費,他死活不要。西丹默默記在了心里。
西丹馬上在安城租了兩室一廳,將兒子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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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個人問題,西丹暫不考慮。特別是第二次婚姻的失敗,更加堅定了這個念頭。第二次婚姻是烏蘭介紹的。烏蘭不止一次勸她,趁著年輕,嫁個好人,別把大好年華耽誤了。那時烏蘭結婚不久,西丹還在瑞格廠揀藥丸。
你必須改變命運。為了這事,烏蘭特地找個周末,約西丹去曼曼茶社喝茶,鄭重其事地談了。西丹本來想去母親那兒看兒子,被烏蘭硬拉到了茶社:有正事要和你談。
二手貨了,有人要就不錯了,去哪嫁個好人?不嫁了。西丹一臉滿不在乎,揉著眼睛說。搓藥丸用眼多,眼睛發脹,癢癢的。
烏蘭說,你現在年輕漂亮,不找個好男人,對得起你這富饒的資源嗎?
西丹搖著頭說,我暫時不想找,我也沒有資源,謝謝你的好意。我先干幾年,把自己和兒子養活了再說。
你等得起嗎?女人的青春稍縱即逝,你天天待在車間里,與社會脫軌了。烏蘭不依不饒地說,用不了五年,你就變成中年婦女了。
西丹笑道,我就這命。
你聽我的安排,我能改變你的命運。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兒子考慮。兒子快上學了吧,將來上初中高中,是在安城,還是回鄉下?烏蘭笑,說我給你準備好了,一個年輕工頭,離了婚的,比你大五歲,下周末還在這兒,你們見面。
西丹驚詫,說你還來真格的呀?
你以為我逗你玩呢?我一直在琢磨呢。那男人感覺還不錯,不像那些工頭沒素質。總之見見面再說。烏蘭邊說邊拿起坤包,優雅地起身,離開茶社。西丹趕緊追出去,烏蘭坐在駕駛室里,車已發動。西丹說,等等,這也太急了,我沒心理準備。烏蘭說,還有一周呢,你慢慢準備吧。然后她一踩油門,奧迪駛了出去。
西丹站在茶社臺階上,半天不知何往。
西丹的確沒做好心理準備。那時在安城,她只是過客,沒奢想過要嫁在安城。她甚至沒想過再婚,就想一個人帶著孩子,把日子過充實。一個人的生活,無人打擾,沒有紛爭。生活誠然有壓力,但比起圍城里的困惑,壓力小多了。離婚后,她過得自由自在,苦累算不得什么,賺了自由,賺了好心情。不過烏蘭說得也有道理,若不能在安城安家,兒子就沒法上學。
烏蘭說西丹是被蛇咬怕了。烏蘭不愿意步步為營,說借把梯子,你能攀高枝,否則你只能站在地上望梅止渴。說不清誰對誰錯,但事實上烏蘭比西丹過得幸福。同是梅花,烏蘭站在枝頭,西丹躲在墻角。西丹羨慕烏蘭,卻不肯復制烏蘭的生活。
大概就是從那時起,烏蘭的口吻變了。以前,閨蜜間說笑自如。現在的烏蘭說話擲地有聲,不在乎西丹的態度了。比如相親的事,烏蘭說了就定了,根本不問西丹的意見。這種變化是潛移默化的,不知不覺中發生的。等西丹感覺到時,已是既成事實。
自然,烏蘭是為西丹好。
下個周日,烏蘭電話如約而至,說她帶人到曼曼茶社了,你怎么還不過來?
西丹幾乎忘了。她剛買了車票,要去母親那邊看兒子。
你過來吧,車票我給你報了,別誤了正事。烏蘭電話掛了。
想烏蘭也是為自己操心,怎好拒絕呢。西丹來了。
到了曼曼茶社,這是高檔茶社。有大廳,還有小包間。烏蘭和一男子正面對面坐在小包間里,各自泡了杯茶,閑聊著。見西丹進來,烏蘭拉西丹坐她邊上,然后向男子介紹西丹。男子略顯靦腆,不敢正視西丹。烏蘭對西丹說,這是小叢,安城人。這么年輕,就做了工頭,未來不可小覷。
整個過程都是烏蘭在說。也好,免去了初次見面的尷尬。烏蘭狠夸西丹,人漂亮,心地好,有能力,順帶說點小時候的趣事。西丹也不去反駁,由她說去。夸了西丹,烏蘭又夸小叢,做工頭多難啊,對付那么多農民工,組織安排,分配工作,管吃管住,多少事啊。烏蘭口若懸河,把小叢夸得不好意思,木木地紅著臉。你們多聊聊,我等著喝喜酒。
烏蘭說完走了,賬也結了,三百多。西丹狠吃了一驚,沒想到喝茶能喝這么多,相當于她半月工資了。
茶桌上剩下小叢和西丹,兩人都有些靦腆,一時找不到話兒。就說工作吧。小叢問西丹的工作,西丹隨口應付。小叢問完了,又無話可說。西丹說,我還有事,回頭再聊。她逃也似的出了茶社。
后來QQ上,兩人聊得挺好,漸漸有了感覺。加上初次印象不賴,兩人開始了約會。小叢離過婚,無孩,離得徹底。小叢也并非烏蘭所說的那類好人,條件一般,才開始自己做工頭,還沒完成原始積累,在安城有套房子。西丹也不看中這些,她看中小叢的人品。少言寡語,實實在在,說話謙讓,性格溫和。和西丹約會時,他就像初戀男孩那樣,顯得有些拘謹。西丹喜歡這種帶有原生態的男人,不喜歡那種被大浪淘了又淘、熟而又俗的男人。
既然相處不錯,西丹就改變了初衷,結婚吧。
結了婚后,西丹搬出了出租房,住進了小叢家。西丹還在揀藥丸,小叢也還做瓦工活。工作還是那么累,但有了家,有了愛人,就幸福無比。西丹在廠里忙碌了一天,回了家操持家務,做飯洗衣,掃地抹桌,把家里料理得干干凈凈。小叢很享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這段姻緣挺好。烏蘭這么說,西丹也覺得是。卻沒能堅持半年,還是散伙了。問題出在了孩子身上。西丹想,自己過上了城里生活,不能不管兒子,小叢同意后,便接兒子過來一起住。
兒子接來了,甜蜜生活就被打破了。西丹之前一心照顧小叢,現在還要照顧兒子。男孩淘氣,免不了吵吵鬧鬧,原本的寧靜被劃破,和諧中有了雜音。
西丹沒有選擇,兒子是她的全部,她不能不管兒子。小叢對兒子也不是不好,但畢竟不是親生的,怎么好才算穩妥,才不會招致嫌疑,這個度不好把握。小叢把握不了,西丹也把握不了。這么處著與其說是困惑,不如說是煎熬。西丹想得明白,還是散了吧,不能為了兒子,把自己綁了手腳。
小叢不想離婚,西丹執意要離。西丹搬回了出租房,又把兒子托給了母親。
西丹離了,烏蘭也不惱,說再幫你介紹,手里有的是好牌。西丹搖了搖手,拜托,別為我操心了,我再不嫁了。烏蘭笑,晚上總得有個暖被窩的吧。西丹笑道,有電熱毯呢。
兒子又送給母親,西丹并不樂意。母親年齡大了,不能帶孩子了。在安城買房是不現實的,單獨租房太貴。廠里那點微薄工資,不夠開銷的。但有一點她是篤定的,不管多難,靠山靠水不如靠自己。烏蘭說,憑你天天撿藥丸,靠自己靠得住嗎?你除了美貌,沒別的資本,學歷、職稱、技術、人脈,一無所有。西丹白了烏蘭一眼,烏克蘭,聽著,我不是一無所有,我有手腳。話不投機,烏蘭也沒往深里說,稍作收斂道,你別那么一根筋,腦子要靈活,有人給你梯子,你得知道往上爬。
沒想到揀藥丸這飯碗,西丹竟沒端住。一次洗了澡,撿藥丸時,頭發掉進了藥瓶里。主任二話不說,把西丹辭退了。西丹感覺天都塌了。她指著這份工資養活兒子呢。工作丟了,猶如釜底抽薪,連房租都付不起,她的心一下空了。
就在這當兒,母親住院了。西丹在醫院陪護母親,那點積蓄全搭進去了。
她感到了恐懼。漂在城里,沒錢寸步難行。她想找烏蘭借點,最終沒張口。我能扛住,她對自己說。
曉嵐說,你這么漂亮,可以去做營業員。
西丹對著鏡子看,氣質還可以。第二天,她就去街上轉悠,竟被一家金店看中。半天班,很合西丹之意,待遇比廠里翻了倍。
金店的管理模式不同于工廠,如相向而行的列車。藥廠只有工資,以及少得可憐的加班費。金店的待遇好,營業員保底工資八百,但銷售提成高,比工資還高。
西丹初來乍到,一個客戶也沒有,對她來說這是挑戰。在工廠打工,交際受限。西丹的QQ個性簽名改了,委婉告知網友,自己在中國黃金安城店上班了。本來就是虛擬的,不能當真。倒是有幾個網友來了,來了就想看看西丹長啥樣,與買點啥無關。征錕也是這次識得了西丹的廬山真面目。網友來了,說了網名,西丹也不記得,就當顧客接待了,熱情地介紹首飾,同事們半點沒看出是網友見面。
西丹漂亮,卻不高傲,店長說她是做營業員的好料子。店長說對了,西丹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客戶。西丹能做的就是從現在開始結識顧客。她對每個顧客都很熱情,不管有無意愿,她都熱情地接待,熱情地介紹商品,熱情地送走。金店的顧客,啥樣都有,有年輕人送女友的,有老人給兒女的,有大老板自己炫富的,有搞工程送給甲方的。所有的客戶,你都不能拒絕,他們能給金店帶來收入。西丹是有所側重的。比如老年人,比如農村人,這兩類人群不太受營業員待見,左挑右揀,嘮嘮叨叨,啰嗦了半天,可能啥都不買。西丹給了他們足夠的耐心和尊重。他們老了,沒有了掙錢的能力。他們勤儉慣了,幾千幾萬他們舍不得。他們怕錢花錯了,世上沒有后悔藥。西丹不只不厭其煩,且真誠善良,這也為她贏來了回頭客,積攢了客源。
西丹二十七了,都說看不出年齡來。她天生麗質,也用不著濃妝艷抹,一抹清香便能引來閑云野鶴,和城里女同事站在柜臺內,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她那份蕙質蘭心的自然范兒,總在不自覺中撥人心弦。
第三年,老板提西丹做店長。老板不看別的,就看實力。西丹的顧客已雄居第一,無人能及。有很多是農村的,雖然購買力不強,但回頭客多。今兒他買了,明兒他那個村的能來好幾撥,七姑八姨都來了。正是這些帶著泥腥味的客戶,把西丹推上了店長。
還有個重要客戶,就是烏蘭。烏蘭是西丹的大客戶,是西丹最有力的支持。烏蘭說,你的顧客好比是個大水池,那些農村散客是小蝦,我才是蛟龍。烏蘭的日子優哉游哉,過著老板娘的幸福生活,或幫老公催款收賬,或找三朋四友喝咖啡。
烏蘭說得沒錯。自西丹進了金店,烏蘭每年都買飾品,幾萬或十幾萬。烏蘭說不是自己戴的,是送客戶的。西丹才明白,也很欣喜。記得烏蘭第一次來店里,西丹就給老板介紹說,閨蜜,照顧點。老板說,九折。西丹說,八折。老板睜大了眼睛。八折這個權限,只有老板有。而且八折優惠,營業員沒有提成。換句話說,等于西丹把自己的提成讓利給烏蘭了。西丹說,我不拿提成。烏蘭對老板說,你八折,我多買點,你給她少點提成。老板沒答應,這個折,我老板也無利可圖。在西丹的堅持下,老板同意給烏蘭八折。這個價,整個安城也沒有。烏蘭每次來,一買就是萬兒八千的,每年能來好多次。
做了店長,不只要業績,還要管理。在店里兩年,前任店長的管理方法她學了,也會去別的金店觀摩,交流或學習。西丹愛琢磨,團隊如何配合,業績如何提升,人員如何優化,營銷如何出新。有些是她自己琢磨的,有些是她通過各種途徑學來的。西丹每個月都制訂目標,然后分解到每個營業員,再鼓勵大家一起努力。每周聚餐,AA制,圖個熱鬧。
西丹做店長后,發生了一件事,和烏蘭差點弄翻了。事情不能怪烏蘭,但烏蘭傷害了西丹。
烏蘭是和西丹談好了價格,才來金店的。在烏蘭來金店的路上,西丹和老板發生了爭執。老板說這個價格不能賣,西丹問為什么,她和烏蘭都談好了。老板說,你那價格是過去的,現在這款進價漲了,我開金店不能當二傳手吧。西丹說,我和烏蘭說好了,沒法改口。老板說,沒法改口也得改。西丹笑道,丟了這大客戶,你別怪我。老板說,哪能啊,你們是閨蜜。
西丹也以為這事可以解釋,相差也就五百多。當烏蘭昂然穿過店堂,進了辦公室,聽了西丹的解釋后,烏蘭冷笑了,說這是宰客嗎。老板解釋道,哪能啊,你和西丹是閨蜜呢。西丹說,這款漲價了,我不知情,所以報了舊進價。烏蘭仍是不滿,說你是店長,會不知情?那要錯賣給了顧客咋辦?老板說,這款剛進來,還沒上架呢。烏蘭說,我不管,做生意得講信用,咱說好的價,哪能說變就變呢。西丹對老板說,要不就按原價給吧,虧了從我工資里扣。烏蘭說,西丹,你別矯情,玩苦肉計是吧?我們家也是做生意的,生意場上那套,我比你還會呢。烏蘭的語氣很硬,西丹感覺自己都不能接受了。但烏蘭是顧客,西丹是營業員,她不能和顧客頂嘴。西丹忍著說,我和你從小玩到大,矯情啥呢?我不過是想促成這筆生意。老板賠著笑說,西丹說的是實話,這個價真的不能賣。你是我們的大客戶,和西丹關系又那么好,我能宰你嗎?烏蘭怪怪地說,我怎么覺得你倆是串通好了的呢?西丹臉上掛不住了,說,烏克蘭,你說話經過大腦了嗎?我能和老板串通起來欺你嗎?烏蘭也激動,說,一個賺利潤,一個拿提成,有什么不能?西丹,安城有的是金店,我為什么一直來你這兒,你不明白嗎?我拉你上岸,你不能拉我下水吧。西丹終于被烏蘭激怒,說,多謝了,以后不用你來照顧我了,我也不干了。烏蘭白了西丹一眼,氣呼呼地背上坤包,嘚嘚嘚,走出了店堂。
老板以為西丹說的氣話,說她有點沉不住氣。西丹說烏蘭的優越感越來越強了,好像我靠她養著似的。任老板如何挽留,西丹第二天還是離職了。
第三天,烏蘭來了,還是要了那款首飾。老板沒降價,烏蘭也沒還價。烏蘭問西丹呢,老板說離職了。烏蘭急忙打西丹電話,西丹沒接。
離開金店,西丹一時沒了著落。也好,利用這段時間,她想放飛一下自己。自來到了安城,她一直被生活壓抑著,快喘不過氣了。
她想去海州旅游。她為這個決定而興奮。
海州這個神話般存在的城市,她自小就向往。她小時候看電視劇《西游記》,知道了花果山。后來網上查了,花果山在海州。她就萌生了去這個山海城市旅游的想法。
趁現在閑著,她去了海州,拜謁了名聞遐邇的花果山。花果山不高,被譽為神話仙境,大圣故里。花果山離海十余公里,山海相依,萬里云波,峰回路轉,滿目青翠。《西游記》中的一些景點和傳說,在這里可覓蹤影。
三元宮里供奉著三元大帝,西丹本無心于佛,見游客都在蒲團上跪拜,忽而心動,便也跪在蒲團上拜了拜,又丟了些香火錢。
山上有纜車,她不想坐。她想走下山去,可她迷路了。峰回路轉,山道曲折。天漸漸暗了下來,西丹感到了恐懼,黑暗正漫卷著,要把西丹吞沒,西丹仿佛聽到了虎嘯狼號。她急得直跺腳,只見幾個女孩走過來,她趕緊跑過去。幾個女孩是本地人,知道下山的路。她們帶著西丹下山。到了山下,早沒了回市區的車子。開車的女孩說,你跟我們回市區吧。
車上,女孩很熱情,問西丹去哪。西丹說回賓館。女孩送西丹到了賓館,西丹很感謝,和女孩加了微信。女孩叫徐蜜,開了家養生館。
第二天,她想睡個懶覺,忽然想去看看女孩的養生館,順便做個按摩,算是回報。徐蜜的養生館在文昌路,離西丹賓館不遠。徐蜜見到西丹,很吃驚,說歡迎歡迎,讓店員給西丹倒了杯水。西丹說,昨天爬山累了,想做個足療。徐蜜說好,看西丹的腳,說是該做了,你的腳有點僵硬,以前做營業員的吧?西丹佩服徐蜜,一眼竟能看出自己的職業。徐蜜端了一只木桶,加了些銀花、桂枝、紅花,說這幾味中藥對你的腳有好處。她又給西丹按摩,說你的背還很硬,一會給你做刮痧吧。西丹說好,她還從沒做過按摩、刮痧呢。
做了后,西丹付費。徐蜜說免了吧,顧客第一次做,我們都免費。西丹說我是游客,沒有下次了。徐蜜說,那也不能收。西丹丟下五十元,又被徐蜜塞回來。
西丹挺感動,莫名其妙地說,我可以在你這兒當學徒工嗎?她沒料到徐蜜竟說可以。西丹就這樣留在了海州,做了徐蜜的學徒。后來她問徐蜜,為啥愿意收她為徒。徐蜜說西丹看上去要強、利落,是做手藝活的好料子,缺點是人太漂亮。把西丹說樂了。
徐蜜以前在廣州的工廠打工,后來在廣州一家養生館干了三年多,技術掌握得差不多了,就回到海州開了中醫養生館。創業不易,徐蜜也是。租房花錢,床鋪花錢,進貨也要花錢。西丹入職時,徐蜜已小有成就,店里雇了三個學徒。西丹覺得自己可以復制徐蜜的成功,這想法也得到了徐蜜的支持。
徐蜜手把手地教西丹,拔罐、刮痧、針灸、推拿、艾灸、足療,一樣一樣地傳教。她對別的學徒也這樣,都很盡心盡力。西丹覺得從徐蜜身上不只學到技術,還能學到品質。
西丹喜歡徐蜜的風格,會做事,也會做人。想立業,要立得有品位。靠自己立業,立得才穩。靠別人,終有靠不住的時候。徐蜜說,你好好學,回安城可以開店。有啥困難,技術、資金、材料,我都支持你。西丹很感動,雖然對自己創業并無把握,但有了信心。
學了大半年,徐蜜說你出師了,讓西丹回安城開店。西丹沒有離開,因為徐蜜剛在港口開了分店,忙不過來。西丹留下,能幫著照看文昌路店。經過大半年的交往,彼此信任無比。
一年半后,深秋時節,徐蜜又勸西丹回安城。西丹想再幫幫徐蜜,徐蜜婉謝。徐蜜說,這個季節開店,生意會少,冬病夏治嘛。不過你要籌備,要找房裝修,購設備,進材料,要一兩個月。開始沒客源,你先從親友做起,免費做,把招牌打出去。客源我幫不了你,技術和資金方面我盡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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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至養生館的生意越來越好時,西丹決定學師傅徐蜜,開連鎖店。這些年,西丹和師傅聯系緊密,學手藝,更學為人,徐蜜一直是她的榜樣。特別是在開店之初,西丹前途未卜,不知所措時,徐蜜是她堅強的后盾。終于熬出頭了,現在西丹在慶綏路開了第二家優至養生館。西丹考察了慶綏路,有一家中醫養生館,以拔罐、刮痧、按摩為主。店主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技藝不錯,但不茍言笑,說話不分輕重,所以生意不是太好。慶綏路位置其實不錯,周邊全是住宅區,供銷小區、海南小區、新世紀花園、紫云公寓、水岸新都、山海灣、鷹游水岸,等等。西丹看到了商機,果斷選址在此。
西丹在慶綏路租了間稍大的門面。房租不貴,年租金才五六千。店內設有男女兩個大房間,每個房間能放五張床。房間布局合理,設施也很現代,有空調、衣柜、按摩床等,床與床之間用布簾隔開。
西丹新招了五名技師。基本要求是有專業基礎,還得是中規中矩之人。那些招蜂引蝶的女人,技藝再好,西丹也不要。她要讓顧客知道,這兒是養生館,不是足療店、按摩房。西丹親自對技師進行培訓。西丹很在意技師的職業道德,她不允許店里發生烏七八糟的事。養生這行業,異性之間難免肢體接觸,必須訂立游戲規則,絕不能把養生館當成風花雪月場所。西丹定了基調,技師們心里就有了譜,顧客也不會打歪主意。
西丹安排曉嵐做慶綏路店長。西丹有意培養曉嵐,對曉嵐也放心。西丹希望曉嵐將來能復制自己的過去,有朝一日也能擁有她的事業。
西丹仍在鐵南路店。鐵南路店是她事業的起點,她不能放棄大本營。而且那兒的老客戶都是沖著自己來的。她要不在店里,會丟失一些客戶。還有像征錕這樣的客戶,已經處成好朋友了,來養生館邊養生,邊推心置腹地說些事情。安城一中其他幾位老師也是沖著西丹來的,他們認西丹的手藝,欣賞西丹的為人。
烏蘭喜歡來慶綏路店,新店啥都比老店好。烏蘭沒想到西丹業務做大了。烏蘭每次來,都事先給西丹打電話,約西丹來慶綏路店,親自為她做。烏蘭開著玩笑說,我這身體,不是誰都能碰的,就給你占便宜了。西丹笑,我能有啥想法啊?說笑之后,烏蘭說,說點正事。想賺錢不?西丹笑,當然。烏蘭說,跟我去做投資,利率比銀行翻好幾倍,我投了一百萬。西丹說,我不賺這種錢。烏蘭說,太傻。
冬天來了,安城下雪,銀裝素裹,襯得安城夜如白晝。烏蘭又約西丹,說晚上來慶綏路店。這個晚上,沒有顧客。烏蘭把店門關上,說咱倆嘮會兒嗑,也沒寬衣解帶,直接坐椅子上,讓西丹坐她對面。烏蘭帶來了不好的消息,她和老公正在鬧離婚。西丹吃了一驚,急問為什么。烏蘭含糊地說,富二代,合不來。西丹說,當初富二代是你的擇偶標準啊。烏蘭說,那時年少不懂事,以為找了有錢的,便高枕無憂了。西丹說,現在憂啥呢?烏蘭說,驕奢淫逸,是富二代的寫照。西丹說,我覺得前兩個字不重要,至于后兩個,是不能容忍的。烏蘭說,我氣的就是后兩個。西丹說,你發現了什么?烏蘭說,是的,我給他手機設了定位,抓到他和女孩開房了。西丹說,啥時候的事?烏蘭說,結婚剛一年的時候。西丹說,你一直忍到現在?西丹想到了自己,當初獸醫也是在外胡搞,她沒有忍,干脆離了婚。烏蘭眼里噙著淚,說西丹,你知道我的,我幾時受過這等委屈,可我只能忍,還能有什么辦法。西丹說,既然你忍了,咋還鬧離婚呢?烏蘭抹著淚說,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和他吵了好多回,他卻越來越肆無忌憚。他抓了我的軟肋,我是寄生在他家的蟲,離開他,我一無所有。西丹說,這一點或許是對的,你要離婚了,你可能真的一無所有。換句話說,你離不起。烏蘭說,沒錯,我的確離不起,所以后來,我權且充耳不聞,湊合著過吧。西丹安慰她,就湊合吧。烏蘭忽然哽噎。可現在,湊合不下去了。西丹不明所以。烏蘭說,他不要我了。西丹說,是他的小三要轉正?烏蘭說,他的小三多著呢,誰知哪個要轉正。
這么說,烏蘭和老公的感情是徹底破裂了。西丹不知該勸和還是勸散,半晌無語。烏蘭說,離是肯定了,但我要和他談條件,不能就這么被他一腳踹了。你幫我想想,這個婚怎么離?西丹說,我能想什么,我當初不也是帶著兒子凈身出戶的。烏蘭說,我不能那么傻,我不能白跟了他這幾年。
臨走時,烏蘭說,其實離婚我并不擔心,上次我又投資了一百多萬,就算凈身出戶,我還有三百多萬投資呢,連本帶利接近五百萬。投資的事,你也可以考慮一下,多少都行,我朋友開的,穩賺不賠。
夜里,西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是哀烏蘭之不幸,還是怒烏蘭之不爭?西丹說不清楚,或兼而有之。本以為烏蘭一步登高,再無心愁,不想富人也有煩惱。西丹預感,烏蘭不會有好的結局。她老公是安城人,不但根深蒂固,且樹大招風,豈是烏蘭一女子能對付得了的。烏蘭臨走時,西丹一再叮囑,離不離你自己決定,但要冷靜,往遠處看,妥善處理此事。烏蘭擺擺手,放心吧,我在安城也好幾年了,多少也經歷了些風浪。
但愿烏蘭能穩妥度過此劫。西丹迷迷糊糊地睡了。
兩個月后,西丹在林溪郡小區開了第三家養生館。養生館的業態越來越好,與現在的人生活水準有關。現代人追求生活質量,不再滿足于溫飽。養生漸漸熱起來,養生館越開越多。西丹趕上了好時候。安城養生的人越來越多,特別是年輕女性,舍得投資養生,在身體上一擲千金,燙個頭千二八百,一套化妝品好幾千,眼都不眨。西丹順勢而上,開了第三家店。
西丹選擇在林溪郡開店,是因為她在林溪郡買了房,實現了她的夙愿。拼搏這些年,她就想在安城有個家。終于實現了,三室一廳,九十多萬。西丹交了首付,三十萬。剩下是房貸,分期還。當她帶著兒子住進新家時,忍不住流淚了。她想自己一路奔波,千辛萬苦,心中只有一個小小的目標,就是讓兒子放學了能回到自己的家!
在西丹忙于開第三家店時,烏蘭和她老公正馳騁在西北草原上。兩個月激烈的離婚鏖戰,硝煙終于消散,兩人從筋疲力盡的戰場回歸了日常生活。烏蘭和西丹說過,我不能白跟了他這幾年。她的策略是死纏爛打,不達目的不罷休。她的目的是要分幾套房,婆家不搞房地產,但在安城投資了七八套房。若能在安城有幾套房,烏蘭就是幾百萬的富婆了。她老公卻是摳門的主兒,摳到連口湯都舍不得給她,說那是他父輩的財產,分給西丹他就是敗家。好吧,不分就拖著,你弄死我,我也不離。烏蘭老公大概是累了,或是父母規勸,反正態度變了,一天比一天好。烏蘭也是見好就收,兩人又和好如初,冷落大半年的床笫之事也有了節奏。一次完事后,老公說吵累了,想出去散散心。烏蘭以為他要和哪個小三出去呢,老公一笑,說,和你,去草原吧。
離安城三百多公里,便是草原。兩人驅車,到了草原中部。草原如一面平滑的鏡子,被一條神奇的大峽谷硬生生地拉了條縫。茫茫草原,人跡罕至。滔滔大河,雄渾壯觀。天上雄鷹在飛,谷里河水在奔。宏大的場面,巨大的濤聲。烏蘭仰起頭,閉上眼,站在峽谷邊上,接受著陽光的沐浴,秀逸的長發在烈風中獵獵飄揚。
多么浪漫啊!烏蘭醉了,醉得有些踉蹌。撲面而來的是勁風,和著涼涼的水汽。耳畔是風聲、水聲,似乎還有萬馬奔騰的聲音。以至于后背突遇掌襲時,烏蘭本能地趔趔趄趄往前邁了兩步。不料這兩步,竟是生死之別。一腳落空,烏蘭離開了草原,跌進了又陡又寬的大峽谷中。
一直沒有烏蘭的消息。西丹忙里偷閑,通了一次電話后,再聯系不上烏蘭。西丹有些急,也沒多想。闊太的生活也不是她能想象得了的。何況三家養生館生意都挺忙。兒子還要補課,她快顧此失彼了。
三個月后,烏蘭來電話,說找西丹談要緊的事。聽那口吻,西丹預感事情不妙,估計是遇到了麻煩。之前烏蘭有啥心事,很少找西丹聊。現在找西丹聊,難道是沒有可傾訴之人了?
店里人多,不便談事。烏蘭說這事要緊,必定隱秘,店里也不合適,想起烏蘭愛去茶社,便約烏蘭到曼曼茶社。她不禁想起當年烏蘭請她去曼曼茶社,感覺曼曼茶社太高檔了,看著都心生敬畏。現在沒那感覺了。
三個月沒見,烏蘭消瘦了不少。以前瘦得苗條,現在瘦骨嶙峋。西丹驚訝到心疼。烏蘭說,差點見不著了。話未落地,淚先落地。西丹問怎么了?烏蘭說,我命大,不然就死在他手里了。
烏蘭跌入激流中,竟能奇跡般生還。這是她老公沒想到的。他一掌將烏蘭推下峽谷,以為從此一了百了,駕車揚長而去。他沒想到,烏蘭會游泳。農村孩子一般都能鳧水。只是水太急,烏蘭體力不支,看到水邊有草,就游了過去,抓住水草歇息。等體力恢復,她就大喊救命。遼闊草原連個鬼影都沒有,她以為自己沒救了。正在絕望之際,一聲狗吠傳來,烏蘭抬頭,狗在對著她狂吠。烏蘭不知狗從何來,仍是狂呼救命。一會兒,冒出個人頭來。是個獵人。獵人和狗一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從水中撈了上來。
西丹不寒而栗,沒想到男人如此歹毒,問烏蘭,他知道你回來了嗎?
烏蘭搖頭。那個家我還敢回嗎?遲早被那個毒夫弄死了。
西丹心生憐意,淚眼蒙眬。不如離了吧。
烏蘭已沒了舊時的銳氣,說,再不離,小命就沒了。西丹,這次我徹底輸了,輸得很慘,什么都沒有了。
西丹說,還有人能幫上你嗎?你的身邊有錢人多。
烏蘭說,全他媽的鳥獸散了。就連姚總,這個沒良心的,在微信里正告我,不再聯系,他怕我那個毒夫會提刀去殺他,然后就把我的微信、手機都拉黑了。
這年頭,人情薄如紙啊。西丹說,振作起來吧,烏克蘭,沒什么大不了,太陽明天照樣升起。
可他騙了我三百多萬呢,我在婆家攢的錢都押他那兒了。他說朋友開了投資公司,讓我投錢,我把積蓄都投了進去。我一直勸你投資,也是他出的主意,說是要幫你脫貧。現在想來,他是被你扇了耳光,一直記恨你,在算計你,騷擾你,卑鄙的男人!
西丹哦了一聲,說大概是那次刮痧,我把他這個有錢人得罪了。
我從草原落魄回來,他竟告訴我,投資公司跑路了,錢全沒了。烏蘭又嗚咽了,說這些男人啊,他媽的沒一個好的。可惜這些道理,我懂得太晚了。
西丹安慰他,也不盡然,只是我們沒遇到好的。
烏蘭擦了淚,說你不是遇到了嗎?安城一中那老師。
西丹說,他在微信上提過這事,我說再等等。
烏蘭說,你的成熟季來了,愛情事業雙豐收。
西丹說,別說我了,說說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烏蘭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這些年吃喝玩樂,啥能力也沒有。
西丹說,那我給你做個安排。來我這兒做學徒,過幾年,自己開館。
烏蘭伸出自己的手,說這細皮嫩肉的,如何干得了你那活?
西丹說,此一時彼一時,烏克蘭,你對自己定位要準確。那時你是闊太,過著闊太的生活。此時你是平民,就要過平民的生活。再說,咱都是農村人,什么苦不能吃?
烏蘭說,容我想想吧。
西丹不容她想,說烏克蘭,你現在一無所有了,你就得腳踏實地。
烏蘭點點頭,好吧,向你學手藝。對了,林溪郡那邊的店大,我晚上能住里面嗎?
西丹說,我不能讓你住店里,就住我家里吧。
作者簡介:
何正坤,筆名何尤之,中國作協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權益部副主任、小說委員會委員。2007年作者開始純文學小說創作,先后在《四川文學》《清明》《時代文學》《鴨綠江》《山東文學》《陽光》《西北軍事文學》《雨花》《綠洲》《創作與評論》《讀者》《安徽文學》等發表小說、散文、詩歌等兩百余萬字,出版有短篇小說集《真水無香》、中短篇小說集《金店十二釵》、小小說集《麥色浪漫》等,并有小說及小小說在國內獲獎。